馬車緩緩徐徐的到了淮州城。
熱鬧的街道上,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透過半開的車簾,蘇凝唇角勉強擠出笑容。
傅泠夜曾多想和她要個孩子,若是能生個女兒,他定歡喜。
可惜了,她不敢再多奢求。
血蟲最多三月,便會讓她香消玉殞。
哪怕是翻閱了無字醫書,也找不到解這死蠱的方法。
她也曾找人打聽過,可惜人人都說這種下死蠱的人,神仙也難救,哪怕是藥王谷。
落幕,馬車緩緩徐徐的到了淮州的住宅。
扶瑤和丹彤怕她受冷,給她披上披風,小心翼翼的扶著她往宅子裡走。
她的身體,越發的沒有力氣,甚至多呼吸一口氣都感覺滿嘴血腥。
傅泠夜帶著時宴,蘇洵和蘇譽去了清澤,見到蘇凝當初的師父,並未找到蘇凝的人。
他扯著韁繩離開,吩咐墨蕭。
"傳令到紫霄殿,一定要找到她。"
得了命令的墨蕭,轉瞬就消失在了幾人面前。
蘇譽扯著韁繩,走到傅泠夜的面前。
"姐夫,你可相信阿姐?"
"阿姐不會不要你的,哪怕山高水遠,於你而言,她便是有十二分的勇氣。"
傅泠夜面色冷峻,他微微垂眸,似有不甘,腦海中關於蘇凝的畫面清晰可見。
小姑娘眼裡含著笑,抱著他的腰肢,溫柔的貼到他耳旁。
"泠夜,天涯海角我都願意與你去。"
"若是旁人讓我去啟西,我不願,若是二哥,我願意去啟西。"
"二哥,我跟你回紫霄殿,做個殿主夫人也是極好的。"
"泠夜,你這麼好,我捨不得。"
"我會陪著你,看著你一生順遂的活到老,看著夫君,長命百歲。"
"小女子有心儀的男子,此生非他莫屬。"
"這根紅線送給殿下,願殿下一路平安,一生順遂。"
"夫……君。"
無數的記憶在腦海中交織在一起,傅泠夜手中的韁繩不自覺的落下,心口隱隱作痛。
"阿凝……"
她明明就不怕,她明明就願意,為何又要離開他?
"姐夫,姐姐怕是真有難言之隱,我們找到她,問清楚便是。"
"恩。"傅泠夜點頭,扯著韁繩往前走。
可是,這五川這麼大,她會去何處?
時間轉眼過去了兩個月,淮州的小院裡,蘇凝身子孱弱,拿著鳳凰花,一棵棵的種下。
她不知道,她為何會重活一世。
能護住蘇家,能得他的寵愛,就夠了。
"小姐,小心著涼。"
扶瑤拿了一件披風給蓋上,扶著她往庭院裡的榻上而去。
玉環紅線被她從袖口中拿起來,在日光之下奪目耀眼。
她躺在榻上,氣若游絲,唇色發白。
黯淡的目光,落在手中的玉環紅線上,她努力讓自己擠出一個極難看出的弧度。
前世,傅泠夜從山匪救她回來時,彷彿像一道光,讓她想抓抓不住。
她問自己,前世對他動過念嗎?
動過。
可惜,他們身份有別,難以靠近。
她認錯了人,嫁錯了人。
她將自己內心對他的一點念頭藏起來。
她嫁為人婦,過著宅門府內,慘不忍睹的生活。
而他雙腿殘廢,病榻在床。
今生,雖與他圓滿,有幸結為夫妻,可惜天意弄人。
讓她前世今生,所求之人,並未能圓滿。
"泠……泠夜。"
腦海之中,畫面清晰得可笑,彷彿又回到多年前的城郊。
他伸手進狗洞,將她眼角淚擦乾,哄她開心的日子。
榻上,她氣息微弱,胸口疼痛難忍,發白的手指微伸,她看不見光景,微微喘息,喊著他的名字。
"泠夜……好疼啊。"
"我好疼啊,泠夜。"
"我好疼。"
蘇凝朱唇微張,有氣無力的捏著玉環紅線,眼淚滾落下來。
扶瑤走過去,將人扶起來,心疼的看著她。
"小姐,你是想殿下了吧。"
"可是……"扶瑤聲音哽咽。
"你想他了。"
玉環順著蘇凝柔弱無骨的手腕落下,掉落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扶瑤將玉環撿起來,塞在她手裡,那根刺眼的紅線被風吹得搖曳。
塌上的人閉了閉眼,手中緊緊捏著紅線,不願放開。
扶瑤真的看不下去了。
丹彤來時,看到榻上的蘇凝,面色慘白,唇沒有一點血色。
她安靜的躺在那裡,氣息似有若無,手中那根紅線和玉環,緊緊的攥緊。
眼尾是落下的溫熱的淚,似有若無的睡了過去。
她找來小毯子,給她蓋上,手指探了她的鼻息,氣息很弱。
這幾日,尋來的大夫很多,可是都給她判了死刑。
白色手絹將她唇角溢位的鮮血擦掉,丹彤整個身子都在顫抖,眼淚也一點不爭氣。
忽而,少女口中輕微吐息,溢位幾個字來。
"泠夜…。"
彷彿一根針似的,扎得兩人心口疼痛。
丹彤起身,看了一眼扶瑤就往外走。
她不能讓她這樣悄無聲息的死了,她不能,她不能做這個罪人。
出了府宅,她直接往淮州的如意軒去,將蘇凝在淮州的訊息傳遞出去。
已經兩個月了,蘇凝所剩的時間不多了。
若是在她死前,還見不到她心心念唸的人,她或許這輩子都會譴責自己,不將真相告訴他人。
……
自從蘇凝出走之後,傅泠夜帶著蘇家幾人找她,找了將近兩個月。
男人坐在馬背上,原本俊俏的臉上,削瘦了許多。
這兩個月,他走遍各處,近乎發瘋似的找她,苦笑,不甘,擔憂,害怕,這些他全都嚐了個遍。
他不相信,那個說願意和他私奔,哪怕是去天涯海角的姑娘,最後會選擇離開他。
他不相信,他滿心滿眼,放心尖上的人,當真心裡沒有他的位置。
直到天空煙花炸響,墨蕭從房間進來,看著傅泠夜已經滄桑的眉眼,忽而心疼。
"殿下,太子妃有訊息了。"
彷彿看到了一絲希望,傅泠夜激動的走過去,看著從淮洲傳來的訊息時,身子微微顫抖。
"阿凝……"
一行人連夜馬不停蹄的趕往淮洲,落幕是一個寂靜的庭院。
扶瑤將門開啟,看著傅泠夜眼眶通紅的從外頭進來。
兩個月不見,他消瘦了許多。
"太子殿下,小姐在裡面。"
庭院裡,微風吹得樹影搖曳,遠遠的,就看到少女安靜的躺在榻上,濃密的睫毛,唇色發白,毫無生機。
明明那些日子裡,她還笑得燦爛,為何今日見她便是這般場景。
青絲落在榻上,手中拿著他送她紅線玉環,紅線纏繞在她玉白冰冷的手腕上。
他緩緩走近她,每走一步,心口都沉重幾分。
"太子殿下,小姐時日不多了,這兩月來,近乎都是這種狀態,沒有醒過。"
"她偶爾,會虛弱的叫著你的名字,手中卻緊緊拽住你給的東西,不願意放開。"
"她想你了。"
"我們實在是看不下去了。"
"她這一世很苦,如今卻……"
扶瑤的話在嘴邊戛然而止。
傅泠夜緩緩坐在榻前,伸手撩開她額頭上的髮絲,手指微微顫抖。
"阿凝,你這個騙子。"
"你說過,哪怕是天涯海角,都要與二哥私奔,如今為何不算數?"
"你不要我了?不要蘇家了?"
"你用盡全力求來的,怎會說放棄就放棄?"
床上的人闔著眼睛,依舊毫無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