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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初出茅廬

倪天路換上普通船工的衣帽,脫下鹿皮靴,穿上大毛窩子,將狗皮帽子兩隻大護耳放下來對紮緊了,這才和王豆腐上岸。

正午,驕陽當頂,積雪消融的路面顯得泥濘,低窪處積著水。

無際的田野上露出一條條田壟壩埂的脊背,被雪水浸潤呈深褐色。背陰處沒溶盡的雪如魚鱗整齊有序向遠處鋪展。再往遠處是村舍,屋脊一面有雪另一面沒有,在淡淡的霧靄中,很像私塾先生寫的毛筆字,方方正正有一種立體感。

竹林露出原本的青翠,一群麻雀在竹林落葉堆里昂首翅尾歡蹦亂跳無拘無束地覓食,是倪天路和王豆腐泥濘的腳步聲驚散了它們,“呼啦啦”飛起,在倆人頭頂盤旋一週重又沒進竹林內深處。

倪天路不習慣穿這種大毛窩子,如果是走在雪地還好,如今雪化了,鞋底不一會便粘上厚厚一層溼土,甩也甩不掉,愈積愈厚,兩人雙腿如灌了鉛一般沉重,不一會便氣喘如牛。他們只好每人手裡折一根樹枝,不時停下來為對方清除鞋底淤泥。

上了官道,腳下的路平整結實許多,仨仨兩兩挑擔或肩挎柳編竹編籃的農夫進城賣時鮮,擔子兩頭柳筐內多是青皮的紅心蘿蔔和裹得鐵結實的黃芽菜,還有沾著塘泥的嫩藕、山藥,只不過塘泥已經幹了,山藥上沾著黃泥也早已幹了發白,看起來是從菜窖裡剛掏出來。臂彎間籃子裡盛著雞蛋鴨蛋魚乾蝦米紫皮蒜黃皮姜,更為若眼的是青梗鮮嫩的菠菜,葉片油亮豐肥泛著暗綠,根是紫紅色的,一看便知道是從覆蓋在雪底草簾下剛挖出來。

倪天路和王豆腐雙手攏在袖子裡,人多時貌似冬閒無事串門的農人,腳下拖沓,顯得無精打采。擦肩而過的挑擔客一路“嘿喲嘿喲”號子以及竹扁擔“吱紐吱紐”引人抬頭目送他倆匆匆身影。

倆人走走停停,一直拖了兩個時辰才遠遠見到得意樓。

此時已經過了飯市時辰,稀稀拉拉幾位食客坐於店堂面陽視窗,仍聽到小二誇張地叫嚷招客。

倪天路和王豆腐縮頭縮腦走進店裡,看到靠窗的桌子都被佔了,便在角落裡找空桌坐下來。

小二見有客到連忙拿一條抹布殷勤擦拭桌面,從腰間褡褳內抓出一把筷子在倪天路和王豆腐面前分別布上一雙。

“二位客官,請問用點啥尼?咱們得意樓經營地道的淮揚菜。”

“小二,先要一壺茶解解渴。”

“客官,小店有茶點,翡翠燒麥、醬乾絲、小籠包、蜂糖糕。”

“你這間小店點心哪有淮揚樓的好吃,隨便來幾樣吧。”倪天路說著話開始打量店內所有食客,連店小二也沒漏了多瞅幾眼,他似乎覺得仍會有劫匪扮成小二混雜其中。

“老三,咱身上可沒帶那麼多錢呀,要壺茶就算了吧。”王豆腐當著小二的面輕輕說了一句。

倪天路明白是要他裝成當在沒錢人的意思,抬頭看看小二又看了一眼王豆腐說:“二哥,咱爹不是多給了你兩個大洋的嗎?”

“咱爹給的大洋不是讓我和你在這裡喝茶吃點心用的,是要買年貨回家的,現在連一副對聯一張門神也沒買,你卻要跑這裡喝茶,讓爹媽知道了又要罵我倆沒出息。”王豆腐一本正經地說道。

“二位客官,本店點心價格實惠,用不了兩個大洋,十幾個銅鈿就夠了。”

“好吧!少來兩樣啊!”王豆腐用心疼口袋裡錢鈔的表情和並不心甘情願的語氣對小二說著。

“好咧!好咧!一下子就好的了。”小二邁著歡快的步子,走向後堂,邊走邊模仿蘇小妹唱腔:“可憐我兩眼汪汪,恨二老爹孃,年紀輕,大不該把我送入王庵堂。恨起來我要去投江,急起來我要高掛去懸樑,投江懸樑又恐誤了女兒家年少好時光,倒不如下山尋個俊俏小才郎。”原曲是蘇小妹和秦少游對唱,揚州老弱婦孺對這段詞爛熟於心,小二滑稽偏偏學蘇小妹的女人唱腔,學得又不倫不類,結尾拔高嗓音劈了岔,引來店堂內食客和所有夥計哈哈大笑,連坐在櫃檯後的掌櫃也扶著老花鏡眯縫笑眼。

倪天路乘機打量著店內食客。

臨窗而坐一胖一瘦。

胖者白白胖胖,恰如門口蒸籠揭開蓋,露出一個個排列整齊的圓嘟嘟的白麵包子來,倪天路心說這人胖得像包子。再看瘦者,正端茶杯啜茶,每咽一口茶都會看到他突出的喉結上下滑動,像雞素子。一輛驢車從得意樓門前過,驢突然停步伸長脖子衝著得意樓噘唇大叫。倪天路轉眼看門外,驢脊樑突出一排算盤珠子,想著瘦者喉結和瘦驢脊骨結圓溜光滑,心說這人瘦得像叫驢。

他將目光從瘦驢身上移回店堂時,心似乎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或是什麼閃光物晃了一下,開始沒在意,等他端起小二送來的茶杯喝茶時,心猛然一跳,那不是閃光物,而是一副眼鏡和躲藏在鏡片後的一雙眼睛。

他的心驟然狂跳,端茶杯的手也隨之哆嗦不停。

僅一觸而離的眼睛竟然讓倪天路有一種被蟄痛之感,他強攝心智,裝作漫不經心的樣子,重新將目光投向門外,找到蟄痛眼睛的另一雙眼睛,那雙眼睛也在看他。

倪天路心裡清楚這人一定就是綁匪佈下的釘子。

可是,無論怎樣裝作左顧右盼漫無目標,仍躲不過門外鏡片後面那雙眼睛的盯視。他索性不再躲閃遊移,不再漫不經心掩飾,而是直截了當去直視。他心想對方一定也看出自己是誰了,要不然那雙眼睛不會如毒蜂毒針,能扎到人心疼肉跳。可是,當他直視對方時,那雙能生長出毒針的眼睛卻垂下眼瞼,猛然向上一翻,露出全白的眼球,彷彿是拉上窗簾的窗子,自己被擋在外面。

“呵呵,又變成了瞎子。”倪天路心裡冷笑一聲。

門外的瞎子初時是蹲在得意樓門牌紅漆門柱邊,此時站起身來,眼白向上,左手一支竹竿左磕右碰一路敲擊著往裡走,右手舉一支布幌子,一副對子寫道“富貴吉壽,貧賤兇夭”。橫書:“算命測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