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樣的音容笑貌她怎麼可能不熟悉，那個人竟是不久前剛與自己分別的娘。

走馬燈裡的女孩雖然看起來明媚開朗與自己印象中的娘截然相反，但無論她經歷了什麼變成後來的樣子，她永遠是自己的娘，那個一邊打罵一邊將自己帶大的人。

暮瑤不禁開始往觀池硯裡走去，想離近一點再看看自己的母親，老柳自然是明白她的，但是還是拉住了她。

“暮瑤......活人是不能進入觀池硯的，否則肉身隕滅靈識俱焚。”他對眼前的女孩滿是憐憫，縱使她在成長的過程中沒有得到太多的愛，但她的心底裡也一定滿是期待，可是那個讓她期待的人不在了，永遠不在了。

“為什麼.......走的時候還好好的，是不是？”暮瑤無助的搖晃著老柳的胳膊，但老柳也不知該怎麼回答她，竟一時語塞。

“人類的生命太過於脆弱了。”一旁的南風望著池中的魂魄說道，“世事無常，無論發生任何事，都可以輕易的奪走一個人的生命。我們能做的也只能是默默的送走他們。”

“可那是我娘......”暮瑤的語氣帶著哭腔，她無法接受自己才剛走沒多久，娘就不在了，而且自己要親眼目送著孃的魂魄消失，這樣也太殘忍了。

老柳看著陷入情緒的暮瑤，真像是一晃眼的時間，那個自己初見時的小娃娃已經長成如今與自己差不多高的大姑娘了。他用自己寬厚結滿繭子的手拍了拍暮瑤的肩膀，希望能給她些安慰，但這樣的坎，終究要自己過。

暮瑤沒辦法踏進觀池硯的水中，就只好緊緊盯著那個八面燈籠，生怕錯過什麼細枝末節，想看看娘死前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娘剛及笄就出落得亭亭玉立了，祖父忙著給娘說親，可娘一個也看不上，商賈之家大多也與商賈之家聯親，生意做得更大，可商賈雖然生活富足優渥但地位卑微很難改變。

想要獲得安穩，就要尋得為官者的庇護，這些當官的人每年雖笑臉相迎的接收著這些商賈人家遞來的“孝敬錢”，但心底裡卻最是瞧不起這些商賈人家，在他們眼裡，這些商人無非都是些任人宰割的肥羊一般，毫無差別，無事就老闆，掌櫃的喊著，有事就先從這些人身上拔毛。

娘跟祖父說，自己想嫁個當官的，可是祖父知道，這樣的願望幾乎無法實現，那些當官的可以收他的錢，幫他做些買賣，但是娶妻這種事，也都是想著去尋些名門望族的姑娘，來幫襯自己的仕途，從未有人想要去娶商賈人家的女兒，傳出去也是惹同僚譏諷，像是兩袖清風的為官者被金錢糞土掩埋了一般，每個身居官位的人都為了證明自己的高風亮節在婚姻大事上絕不與商賈之家說親。

可娘就是想嫁給當官的，覺得自己詩書琴棋都精通，與其他只會縫縫秀秀的女孩不同，任誰也不能輕看自己，若真能尋得一為官者當夫婿，那自己的身份地位又提高了，那些同為商賈之家的千金小姐們也都再比不過自己了，自己就要一輩子高高在上的享受著別人望塵莫及的人生。

她沒想過這傲慢的心，讓她一直拖到了二十歲還待字閨中，媒人們聽了也都直搖頭，哪怕祖父懸了重金，媒婆們也知道這親說不成，漸漸的也沒人再去祖父家說親了。

一晃又過去了兩年，娘逐漸成為了那些千金圈裡的笑話，但娘也並未接受現實，反倒更加執拗，若尋不到滿意的就一直這樣，老死也不嫁了，祖父一邊心疼一邊也無法，就這樣任由著她去了。

後來娘就遇見了爹，雖然爹沒個一官半職的，但一身的才華吸引住了娘，兩人開始談天說地，逐漸的互生好感，想要約定終身。祖父萬萬沒想到娘熬了這麼久最後找了個窮書生，別說於家族毫無益處，娘過慣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哪怕這窮書生再有才華又怎麼樣，兩人能靠讀書寫字填飽肚子嗎？

祖父是堅決不同意娘嫁去吃苦的，但他也沒想到娘被他們慣出的脾性是改不掉的，她執拗不過竟義無反顧的跟著爹走了。在她心底裡她是堅信以爹的才華，一定將來能考取功名，給她一生榮華富貴的，因為從沒吃過苦，也從未經歷過困境，她的想象裡全是美好又不切實際的幻想。

和爹踏上趕考的旅途後，娘才知道什麼是苦，但因為她堅信著爹的前途，所以開始學會忍受這些苦難，春日裡再也沒有丫鬟為她採摘鮮花和果子釀酒，冬日裡她的手也開始裂開一個個鮮紅的小口子，又癢又疼的，爹是真心喜歡孃的，他每天都會給娘換好暖手的湯婆子，再回屋裡看書，娘也逐漸的學會為愛人洗手做湯羹，即使開始很難吃，爹也會笑著吃的乾乾淨淨，日子就這樣平淡的過著，但孃的身體卻因為惡劣的環境變得越來越不好，天氣稍有轉涼就咳得不行。

爹為娘請來大夫診治，大夫診斷是肺熱，由體質虛弱感受外邪，須好好調養，開了幾副藥讓爹給娘煎著吃。

眼看娘幾副藥下肚不見好轉，爹趕考時帶出的銀子也逐漸捉襟見肘了，爹低下頭狠了狠心，趁著娘睡著，冒著風雪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