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蹤案……”
艾希恩開始在腦海中回想起老約奇交給自已的那些材料。
“如果是位於邊境的話……”
他直視著米婭,兩人的目光在此刻交錯。
“裡茨,那位混血的銀行家,對吧?”
後者驚喜的點點頭,將手中的熱飲暫時放在餐盤間。
“我還以為警務處的那群傢伙會給我推來一個不幹事的職員呢,嘿嘿,這下看起來還真錯怪他們了。”
米婭的目光從略感錯愕的艾希恩身上離開,她望向列車窗外的那無際的廣袤平原。
炮火曾無數次犁平法爾坎特的疆土,鮮血曾無數次浸透這片紛爭的土地。
金黃的麥田,耕種的農民。
他們在午後的南風中搖曳著,透過玻璃折射的夕陽逐漸模糊刺痛了她的眼睛。
“很美。”
艾希恩突然插入的話語打斷了她的愣神。
“嗯……”
“這次主要的目的還是去探望一下邊境的緩衝區,東部邊境已經夠亂了,南法爾坎特的緩衝區,我們的心血,我們的和平……它絕對不能被仇恨淹沒……”
公主嘆息著搖搖頭,顯然對局勢也不抱任何樂觀的看法。
“至於裡茨……唉……如果不是那位老人,我實在無法想象怎樣能在戰爭剛剛結束,矛盾對立達到頂峰的時候,獲得由法爾貢政府官方認可的企業申辦資格,並順利談攏緩衝區的建設事宜。”
“……”
她的愁容更重了,只不過艾希恩很確定她只是將屬於自已年齡的輕快早早拋在了一邊。
南法爾坎特的總督,她的父母早早因為瘟疫離開了她,這是雷奧多於先前告知他的,這位年輕的公主幾乎是獨自一人挑起了整個南法爾坎特的一切,在東法爾坎特大公,那位突然離世的大公的獨子因政治原因前來輔佐她之前,她就是孤身一人,一人穩住了政局,穩住了軍事。
南法爾坎特並沒有過早被大法爾坎特“收回”。
而南法爾坎特邊境也再無一起傷亡超百人的大型衝突。
相反,緩衝區的建設極大促進了數個民族的進一步和解,或者說,痊癒。
“爛攤子,無論從哪個方面來說,都是一樣的情況。”
艾希恩倒沒想這麼多,既然他的最終目的是找出瘟疫異常傳播的源頭,那他只要做的就是跟隨著死亡的腳步,他的目標遠比面前坐著的這位“簡單”,“明確”,“輕鬆”。
“哈哈哈,是的呢……”
米婭輕笑了兩聲,親自起身將餐盤中的另一份甜品遞給艾希恩。
“你應該看出來了,我並不是法爾坎特人。”
自然地接過前者遞來的蛋糕,艾希恩坦言道:
“其實是你的管家把我喊來的,大機率就是因為警署實在沒警力,或者根本沒人想觸這個天大的黴頭。”
“哼!”
“老約奇那傢伙又沒和我商量就自已私自替我做決定!”
“理解他吧,這種型別的案件……足以讓本就深陷治安泥潭的警署顫一顫了。”
面前的這位不可能不知道那隊軍部特遣小隊的失蹤,即便她可能不知道還有幾隊寧靜修女同樣消失在丹澤爾頓的夜中。
“……”
“所以你的好管家就找到了我這個剛被踢出主要任務的‘勞務派遣’人士。”
“哈哈哈啊,那可是辛苦你了。”
“……分內之事,畢竟…我也在追尋某些人的蹤跡。”
艾希恩沒有再繼續談論事況:
“下車之後,什麼安排,嗯……畢竟我的任務首先是保證你的安全。”
“我的安全嘛,說過了不用操心,南法爾坎特可還是我的地盤呢!”
後者驕傲的仰了仰頭,指著上列車廂中負責安保計程車兵們。
“雖然他們名義上隸屬於大法爾坎特軍部,但南法爾坎特的軍方還是基本聽命於我,而法爾貢方面…我相信他們更希望維持現在較丹澤爾頓穩定許多的邊境態勢。”
“我沒有質疑你能力的意思,只是依現在緊張的局勢,你的‘失蹤’可能比那些所有的‘失蹤’相對來說更有‘含金量’。”
“……好吧好吧,如果你認為雙方的安保都無法保證我的安全的話,那就全靠你咯,看看我老管家的眼光究竟如何,呵呵呵……”
一望無際的麥田在兩人接下來的沉默中消失在夕陽之外。
山脈,連綿的山暫時阻隔了最後的日光。
克雷斯頓山脈,這座以斯堪維亞探險家命名的山脈是南方三國與法爾坎特唯一的屏障,從平原如幻般拔地而起的座座高山從南法爾坎特邊境起始,於耶戈雅爾國境深處結束。
很遺憾,南方聯盟並沒有在戰爭中阻擋住文森特炮兵和法爾坎特的戰車,即便山脈高聳入雲,後者也只是在這幾場“並未完全失敗”的戰爭中勉強保住了克雷斯頓峽谷,這片山脈最關鍵的隘口,通往南方三國的鑰匙。
艾希恩在此時才發現為什麼米婭公主會對自已的成就和安全如此放心,也明白了她所做的一切是多麼不簡單,以至於難以置信。
在車廂內,山腳下傍晚亮起的燈火和同樣高聳的排煙柱,無數工業區和相應的集鎮連線在一起,如同屏障一般矗立在關隘之下,它們遠無山脈那樣的高聳,卻讓人更有發自內心的安全感。
法爾貢政府只要不是腦子抽了,他們的國王絕對會全力支援這個緩衝區的建設,畢竟這裡本該是法爾坎特人在戰後“應得”的土地,本該充斥著邊境應有的圍牆和崗哨,而如今這位南法爾坎特的公主竟然能成功勸說大法爾坎特設立這個難得的緩衝區。
沒人願意,至少法爾貢肯定不希望這短暫的和諧一夕之間成為泡影,事實上,在緩衝區建立後,法爾貢便一直都與南法爾坎特保持著良好且有效的溝通渠道。
————————
汽笛又一次轟鳴,這列今天最後的一班列車終於到達了它的目的地,制動系統與鐵軌的摩擦聲讓人們在旅途中逐漸沉默的心躁動起來。
“到站了。”
“嗯,我知道。”
“你不會還和那些人們一起下車吧?”
雖然是這樣說,但艾希恩並沒有看出她有任何起身的舉動。
“當然不會,時間本就不早了。”
她透過已經開始模糊的玻璃窗,看著前來務工探親的人們踏著急促的步伐離開車廂,前往自已的目的地或與接應自已的親朋匯合。
“等我計程車兵們護送我出來的時候又不知道會出什麼亂子,不如就這樣等到列車站關閉,反正這也是最後一班列車了。”
“……”
“也好。”
……
等到最後一名乘客離開站臺,夕陽的晚輝終於消失在地平線的最後一剎。
先前的那位軍官敲響了車廂的鐵門,而艾希恩已經看到窗外士兵們開始整齊的列隊。不止是南法爾坎特標誌性的灰色軍衣,從站臺內側走出,沿著制高點與鐵道線列隊計程車兵們則是穿著一身米黃色的軍服。
法爾貢的軍隊。
“看樣子你緩衝區的守備隊是兩國共同負責?”
“哦?”
正忙著在檔案上簽字的米婭似乎有些驚訝於自已的這位臨時偵探兼保安竟然能構想出現有的安保制度。
“畢竟你再能說服那位大公同意建立這個所謂的緩衝區,他也不可能輕易放棄本應由‘法爾坎特’所牢牢把握住的關鍵邊境。”
他瞥了一眼另一位剛剛登上車廂的,那位不同於灰色軍服的軍官,他剛剛和米婭握完手。
“而且,法爾坎特,或者說是南法爾坎特的軍隊肯定要在守備隊的內部佔到至少五成以上。”
“……”
“他並不是法爾坎特人,所以……”
“其實我們彼此都知道了,這位先生。”
沒等米婭解釋,後到的法爾貢軍官先示意公主,表示並不在乎後者的言論似乎過於尖銳了。
“每個法爾貢人,至少每個法爾貢在此的軍人都知道我們在此刻還能夠站在這裡的機會是多麼珍貴。”
軍官用一隻手接過了米婭簽完字的檔案。
“這也是我們如此尊敬這位女士的原因。”
他的另一隻手則恭敬的在胸口彎曲。
“敏感的話語不應該影響這來之不易的和平,停戰協議已經簽訂,這裡已經不再屬於法爾貢,我們要接受這個事實。”
軍官擺擺手,甚至開了個不太幽默的笑話。
“如果真要揪出一個敵人的話,難道我們不應該向當年負責協議簽訂的維多利亞問責嗎?呵呵……”
說罷,米婭和那位法爾貢軍官便在幾名隨從的陪伴下離開車廂,在站臺檢閱由兩國共同組建的臨時守備隊。
“你應該對接下來的檢閱,寒暄還有晚間的宴會並不感興趣。”
最開始的灰衣法爾坎特軍官並沒有緊跟著士兵們下車。
“這是那位裡茨先生在法爾貢邊境所擁有別墅的位置,同時也是他失蹤前最後出現的地方。”
他遞給了艾希恩一張紙條與一卷嶄新的地圖。
“公主的意思是讓你先對裡茨的失蹤進行初步的走訪調查,如果受阻或遇到無法獨自面對的危險,可以前往當地守備局報她的名號。”
艾希恩接過來,意識到這位公主之前在列車上說的確實沒錯。她的安全確實還輪不到自已來保護,他的真正工作實際上只是調查那位裡茨先生真正的失蹤原因罷了。
或者說,他希望能在裡茨這裡得到一些屬於“血債”和死神殘餘留下的蹤跡。
“還有其他問題嗎,先生。”
軍官在等待著他的回覆。
“沒有了,感謝。”
前者點點頭,亦走下列車,僅由兩位留守計程車兵把持著車廂大門。
在簡短卻不失莊重的檢閱後,守備隊簇擁著那位公主離開了列車站,夕陽已經落下,現在該是艾希恩活動的時間了。
————————————
聯排的由磚牆隔開的廠房讓艾希恩久違的想起了洛恩克斯西南境那個老頭子籌建的工業區。
只不過現在自已路過的這個工業區看起來更加整潔,最起碼腳下的道路並沒有板結各種汙漬,也沒有不明刺鼻的液體橫流在路中央。
唯一不變的就是徹夜轟鳴的機器,艾希恩知道有些輝晶驅動的大型器械一旦開始執行就難以停止。他對這些方面也是僅有一些粗略的瞭解,至於雙方的技術先進與否,這就不是他應該考慮的事情了。
晚上八點,工人們開始陸續從工廠中打卡下班,離開工業區的人流讓原先只有廖廖數人的寬闊街道剎那間熱鬧起來。
他又看了眼地圖,發現通往列車站的主幹道一直連線著這座被稱為法特鎮的工業區與城區,而據他了解,整片緩衝區正是由數個類似於法特鎮這樣的工業聯合體組成的,只不過自已目前所處的法特鎮是其中最大,也是功能最齊全的一處。
跟隨著人群漫步到夜間的街區,街邊隨處可見的小吃攤與酒館擠滿了下班後的鎮民們。這裡的氣氛並不像丹澤爾頓那樣,或者說這裡更像是一種城市與鄉鎮的結合體。
從法爾貢的特色烤餅,耶戈雅爾的風味果茶到法爾坎特引以為傲的甜點咖啡,法爾貢與法爾坎特等民族的文化就這樣在邊境以極為簡單的方式交融著。
時間不早,艾希恩當然也不會急於立刻前往那位裡茨先生的別墅調查,他只是如同普通的鎮民們一樣,進入一家看起來十分受歡迎的本地酒館。
“有什麼特色嗎,老闆。”
艾希恩發現這邊的酒館似乎和丹澤爾頓的還有所不同——這裡要現付後結,還是由專門的服務生負責“上菜”。
如果這些服務生不是一個個凶神惡煞的大塊頭,艾希恩絕對是沒有什麼意見的。
“喲,新來的。”
老闆隨手遞給了他一份充滿褶皺的選單,上面有不少艾希恩從未見過的下酒菜,倒是酒品跟貓眼酒館的沒什麼區別。
“沒什麼特別的,嗯……”
“能不能喝酒,能接受酸味嗎?”
老闆瞄了一眼艾希恩的打扮。
“都可以。”
“法爾坎特人?”
“算是吧。”
“……”
“五十銅拉馬,現結。”
沒有問老闆太多的問題,顯然他認為自已能夠支付得起這筆對普通人略貴的餐費。
付完錢後,壯實的服務生將他帶到了一處相對較安靜的角落,正好可以遠闞到整個酒館內部,同時透過並不怎麼幹淨的玻窗也能勉強看到外面的情況。
“您的菜品到了。”
還是同一位服務生,端著大托盤和一聽麥酒放在艾希恩面前的餐桌上。
傳統風味的法爾貢煎肉烤餅,其上覆蓋著斯堪維亞特有的蛋面與番茄炸醬。切割好的夾層間還有融化的芝士緩緩流出。至於那聽麥酒,相較於卡蘭德的傳統還是顏色深了不少。
很精緻的一頓特色套餐,說明老闆並沒有因為新客就推薦一些“熱銷”的菜品。
這本來可以是一段享受時光的開端。
——如果兩隊士兵沒有扛著槍闖進酒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