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雲淺來說，小時候的事記不得了，長大後，家裡長輩給予她的溫言善語幾乎沒有，誇獎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

尤其，程嘉定的誇獎更不一般。

她下意識低頭看自已的手，像她整體的骨骼一樣，纖瘦抽長，指骨細窄，手背面板白淨。曾經有人說，她的手看著像質澤上好的玉石，瑩潤細膩。

可腕間橫亙的疤痕破壞了這份美感。

那代表了她曾經有過的糟糕情緒。她至今沒有忘記，當時的日子有多難熬，甚至在去年遇到程嘉定之前，她還會被低落頹喪的情緒折磨，痛苦極了。

現在情況轉好，她不敢忘他的恩情。

哪怕他已經不再記得那天發生的事。

“謝謝。”

雲淺小聲說道。

又意識到他可能聽不清，她抬頭看他，當著他的面，把腕間手鍊拆了下來，放進自已的包裡。

“那以後不戴東西了。”

想藏起的晦暗面已經被他看破，她再躲閃毫無意義。而且，她本意就是為了遮醜，現如今能得到別人的誇讚，說明這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有些東西越見不得光越折磨人。

倒不如就這樣坦誠示人。

雲淺受他鼓舞，徹底放下了糾纏在心頭許久的困擾。她輕生過，但已經是過去的事，她沒必要再用餘生磋磨自已曾經留下的腳印。

那都是她一步步的成長。

手鍊被取下，程嘉定再次扶起她的手腕，用溫熱指腹輕輕摩挲面板上面的明顯凸起，什麼都沒再說。

雲淺現在的感覺和之前完全不一樣。

被他第一次握住手腕時，她是惶然加上緊張，心跳狂亂失衡，有點小女孩的臉紅羞澀。現在不是了，她心境平穩，在兩人相連的手部，感受到由他傳遞來的強勁卻平和的力量。

好像支撐起了她心中脆弱敏感的地方。

和他在一起，她總是能接受到樂觀積極的能量，也會受影響內心變得更強大。什麼傷口，疤痕，現在對她而言都是過去，她以後的生活都將與這些晦暗的東西背道而馳。

她真的感謝程嘉定。

他一如既往的自信，驕傲，成熟，善良。

車子停在學校門口，雲淺終於回過神來，看了眼旁邊的程嘉定。他頭靠著椅背，雙眸處於半睜半合之間，渾身浸染著疲憊的氣息。

讓她原本想問的話全堵在喉口。

硬生生嚥下暗戀的苦澀。

“回去好好休息吧。”雲淺解開胸前的安全帶。

程嘉定啞著嗓子嗯了一聲，“到宿舍給我發個訊息。”

“好。”

他們看起來關係挺親近。

但云淺心裡清楚，他強打精神過來送她，只是為了完成蘇阿姨給他安排的任務。退一萬步，就算他有主動，也是把她當做一位朋友，而非曖昧接觸的物件。

她下車，要關車門。

程嘉定就湊到窗邊，眼睛像是熬出了紅血絲，一瞬不瞬地看著她，說：“我後天要出國一趟，回來給你帶禮物。”

雲淺的心不受控地加速跳動。

讓她感覺有很多話要說，卻詞不達意。

“好。”

她像是與他約定了，溫聲道，“一路順風。”

程嘉定笑笑，下巴微揚，示意自已這是真的要走了。

看著程家的車子繞開校門口遠去，雲淺才收回目光，但裡面的戀戀不捨愈發明顯。最純情的時候，從分別開始想念你。

雲淺知道自已太沒出息了。

十一月像是在秋冬之間切開一道口子，割裂出兩個氣候，溫度驟降得讓人來不及抵禦。雲淺身體弱，又感冒了。

每天去教室上課，她腦袋暈暈沉沉的，藥一直在吃，但沒見有什麼效果。

怕傳染給唐元，她原本就在自習室待得夠久了，現在幾乎要熬到晚上十一點多才回宿舍，學習力度有史以來的大。

連著近一週，平靜的生活被打破。

雲淺當時在自習室做筆記，傳來敲門聲。她下意識以為是唐元，直接喊她進來。

沉穩的腳步聲在身後響起，之後，便是一道試探的溫潤聲音：“請問你是2班雲淺嗎？”

是男生。

雲淺倏地放下筆，循聲看去。

就見到一抹極致的素色。

男生穿著白T恤，套了件淺灰色馬甲，鼻樑上架著光色低調的金絲眼鏡，長相秀氣而標緻，加上面板白，渾身有種卓雅素淡的溫潤氣，笑臉也謙和，乾淨得一塵不染。

雲淺眉心微斂，“你是有什麼事嗎？”

聞言，男生指了指她倒扣在桌上的手機，嗓音聽著很穩重：“我是唐元的朋友，她讓我幫你補補課。你看看微信，她應該和你說了。”

“……”

雲淺太陽穴突突作響。

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盈上心頭。

她翻過被自已忽視許久的手機，果然有唐元的兩條未讀訊息：

【我那個書法社的朋友最近也在上自習】

【要不你倆一起吧】

然後她就讓她所謂的朋友過來找她了。

雲淺深吸一口氣，胸口還是堵得難受。但唐元完全是好意，她沒法去責怪對方什麼。甚至，因為這個男生是為了幫唐元的忙而來，她不能失禮地趕人家走，至少得硬著頭皮聽一聽他的課。

她發誓，今晚回去就和唐元說，把責任都攬到自已身上，讓她朋友明天不用來了。

程嘉定已經答應幫她補課。

等他從國外回來，她就提起這茬。

“你叫什麼名字？”

雲淺不知道如何稱呼他。

對方即道：“林晏敘。”

雲淺點點頭，沒再說話。

林晏敘一看就是成績好的學生，給她講解疑問之處時總是能一語道破她轉不過彎的地方。就在雲淺愈發佩服他的專業學識和流暢表達時，天有不測風雲。

老天與她作對。

微信來了條新訊息：【我馬上到自習室】

是程嘉定。

完了。

雲淺不敢想，自已先答應讓程嘉定給她講課，現在又被人堵到“左右逢源”，豈不是顯得她很三心二意。

“我有點事……”

她慌張道：“今天的課先到這吧，謝謝。”

說著，她就幫林晏敘收拾帶來的書，一邊嘴上繼續說著抱歉。

看得出她有急事，林晏敘笑笑：“好，那我們下次再講。”

“……”

雲淺沒好意思說不用了。

匆匆整理好，她不放心，親自送林晏敘出去。不曾想，她這間自習室的門剛開啟，就迎面撞上一雙危險眯起的黑眸。

“外面冷，你回去吧。”

林晏敘不認識程嘉定，自然沒看到有人注視著他們，只禮貌地讓雲淺不需多送了。

雲淺卻忘了回應。

她對面是一身風塵僕僕的程嘉定，此刻正看著面前這親近相送的畫面，嘴角生硬勾起。

雲淺被那笑激得渾身一顫。

真的完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