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音傳送之後,雲淺臉上一片滾燙,尤其耳朵,很快紅透了。
“認識我?”
男人低沉的嗓音在相較逼仄的休息室尤為清晰,像在空曠谷間敲響一記晨鐘,清越悠長,餘音久久不散。
雲淺低著頭,本不想答,又知逃不過,聲音輕得快聽不見:“京大誰不認識你。”
不是疑問句,語態很肯定。
卻讓程嘉定聽出些不服不忿的味兒來。
他勾唇嘖聲:“你倒挺記仇。”
“沒有!”
像是早就做好了應對準備,雲淺脫口而出。可話落的一瞬間,她對上男人玩味的眼神,喉間一噎,眼睫加速了眨顫動。
程嘉定什麼都沒說,但臉上那駕熟就輕的笑,讓雲淺心中迅速掀起一場暴風雨,心虛地撩開腿上的薄被,作勢就要走。
腿伸下床,她又急又痛,額頭很快沁出一層薄汗。強撐著弓身穿鞋,她就被旁邊站著的男人拉住胳膊。
她驚詫抬眼,他已放開。
“我是過來躲清靜的,要是把你逼走了,不如我走。”
程嘉定臉上的笑不知何時淡去,狹長眼中盡是認真,讓雲淺有種不上不下的為難,走也不是,留下也不是。
“我……我不是……”
“給。”
程嘉定一個丟擲動作,打斷她的解釋。
雲淺反應過來,腿上多了一塊糖,粉紅的包裝紙,並不符合他高大痞厲的形象。倒像是揣在兜裡為女友準備的,再不濟,也是哪個女生送給他的。
“我不吃甜的。”
雲淺撿起那粒粉紅色,徑直放在床邊,讓他的東西與她的座位分隔開。
程嘉定的目光隨之落下,看著自已初次被人拒絕的好意,眉心蹙了下,眼神久久沒有移轉。
一顆糖,能有多甜?
他知道她是在和他保持距離。
原本粉嫩清新的顏色頓時讓人不喜。
程嘉定把玩著指間的手機,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下,轉身離開。
室外炙烤,偶有一縷風拂過,湧進休息室開了半扇的窗,吹得白色窗簾簌簌作響。正如雲淺此刻的心,起起伏伏,無法安定。
他有女朋友這件事就像一根針,時不時地扎一紮她。她明明知道會疼,卻還沒找到能抵禦或緩解的方法。
雲淺自嘲地笑了。
細窄的指骨用力攥起那顆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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腿不舒服,雲淺沒有強忍,休息一天,情況自然而然比咬牙硬挺好許多。
晚上在宿舍,唐元的電話幾乎沒停,先是她爸媽,隨後是姥姥姥爺,洗漱回來,還接了一通姑姑的電話……都是關心她大學新生活的。
就連一向和她們不和的另外兩位舍友,也各自給家裡人打了電話,或發牢騷,或撒嬌求寵愛。
雲淺不想聽也躲不掉。
無可避免地聯想到自已。
她不缺錢,但家庭獨有的愛和溫暖,在媽媽去世後,就再也沒有降臨她的世界。現在更是到了尤為艱難的時期,爸爸再婚,後媽虛偽,掌控同父異母的弟弟,影響她的生存環境。
幾乎讓她有家不能回。
她不喜歡他們。
想著,雲淺又戴起旁邊的耳麥,把音樂音量調大,點進短影片軟體。她現在急需用不耗費腦子,就可以打發時間的娛樂方式,來轉移注意力。
心裡有些內容,她不想碰。
但沒想到,有意的躲閃,迎來更直觀的痛。她刷到同城,還是之前同學拍的程嘉定唱歌的影片,熱度在漲,評論都是對他的喜歡。
理智告訴雲淺,她應該馬上滑走,不該多看與他相關的任何資訊。但偏偏,扶在手機旁邊的手指一動不能動,僵得像是壞死。
耳邊都是程嘉定磁啞的嗓音。
在娓娓道來的訴說情意。
她肯定是聽得入迷了,忘乎所以,發瘋了,才會在唐元叫她好幾聲後沒有反應,又在對方取下她耳機時,蹙眉沖人家表示不滿。
這種冒昧的動作讓她想到家裡的繼母,很愛不經過她的同意,動她的東西。
“幹嘛?”
雲淺倏地扣下手機螢幕,起伏加重的語氣明顯在發脾氣。
唐元目光直愣愣的:“我叫了你好幾聲……”
兩人都沒再說話,平時不對付的一個舍友輕嗤出聲,陰陽怪氣的:“要說做賊心虛呢,誰知道在看什麼見不得人的東西。”
能緊張到對平時唯一可以走近的姐妹紅臉。
“……”
雲淺聽著極其刺耳。
她主動摘下耳麥,看了眼站在她面前尷尬得都不活潑的唐元,自知理虧,下床走出寢室。
一路走到長廊盡頭,她踩著窗外投進來的泠泠月色,孤身靠在牆邊,攏緊了纖薄的肩,目光投到樓下。
還沒到封寢時間,外面還有很多穿著迷彩服的新生三兩成群的在散步,或者坐在石臺、木椅上閒聊,看起來都熱絡。
大家到大學的起跑線都一樣,但現在,看起來只有她無法建立親近的關係。
唐元一度是最靠近她的人,經過剛剛的摩擦,估計以後也會漸行漸遠。像以前同學們說得那樣,她孤僻、奇怪、討人嫌,就不該試圖尋覓友情。
更何談愛情。
雲淺解鎖手機,果斷地解除安裝了剛剛刷影片的軟體。極致的空虛後,是短暫的暢快,然後又是欲語還休的鬱悶,像有層濃郁的烏雲,悶在她心頭。
她試圖深吸一口氣,卻如何都吐不出。隱忍許久,她不顧時差,撥出一個國外的號碼。
等待音響著,窗外悶鬱的熱意漸漸縈繞到她四周,讓她本就稀薄的氣息呼得更為冗慢。
聽筒裡的聲音像剛睡醒:“Hi?”
雲淺的語氣從未如此篤定:“小姨,我想出國。”
耳邊安靜許久,久到她以為對方掛了電話,才又有聲音:“出什麼事了?國內應該剛剛開學吧。”
小姨耐心又溫柔。
雲淺和小姨的關係不算緊密,因對方常年待在國外,年節才有機會在外婆家見面。自從她初中,外婆生病去世,小姨回國的頻率大大減少,兩人的聯絡自然而然不如從前。
但如果讓她在小姨和爸爸之間做選擇,她會選前者。她是小姨唯一的外甥女,但不是爸爸唯一的孩子。
也是因為母親家那邊的親戚對她更好,讓她有不會被對方拋棄的自信。
她甚至生出幾分可憐氣:“我實在待不下去了。”
親緣疏遠,友情笨拙,愛情更是不見天光,她這幾年孤身活著,一直都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