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真的不能長時間封閉,我體驗過自我懷疑的痛苦。在那以後,我學習都去圖書館,工作時就當條鹹魚。
我聽秧子說,阿文最近又寫了好幾首歌,好像突然開竅了,有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靈感。
我作為秧子的助理,每天到公司報到後,經常遊手好閒,常常做的事就是給他們做咖啡,澆澆花,掃掃地。偶爾是一個老實的聽眾,一首歌要聽無數遍。
秧子最近的煙癮又大了許多,有首叫《陽間》的歌曲,是她和阿文一起寫的。傾注了她全部心血,也打算用這首歌來做主打歌曲。有一半的低音,她的嗓音很抓人心,恰到好處的伴奏和悲苦的歌詞,僅僅聽清唱,我都會沉浸其中。
週末,我就會去圖書館,我去的早,也喜歡固定的在一個位置學習。我認識了一個女孩子,她叫萬一。
萬一,一個充滿變數的名字。
她有點微胖,笑起來很可愛,今年二十五歲,大學畢業第二年。現在在考公務員,她的男朋友是一個廠裡的工人。每天到點下班,就會來接她一起回家,我總是能從她臉上看到幸福感。
我們一起安靜的學習,有不會的題我問她,她總是能回答我。
“梁先生,我覺得以後請教您的機會可要變少了呢!”
“賈小姐,此話何意?”
“認識了個朋友,我不會的題她好像都會,看著比您還厲害呢!”
“那賈小姐人緣不錯,不過我還是認為,我是那個最佳人選。”
“梁先生,您最近似乎越來越不謙遜了。”
那天我聽了阿妙的話,去見了先生。我還記得,我拖著微腫的雙眼站到了先生面前。先生表情微妙,又拿出一條絲巾打算為我拭淚,像那年在桂花樹下一樣。
“先生,我很想你……”
四個字而已,我那堅硬的外殼卻翻了個面,此刻只有赤誠柔軟的一顆真心,毫無顧忌的,獻給了先生。
我沒有在夢中,也不是極度脆弱的時刻,更不是酒後壯膽,是明堂堂的告訴先生,是無比理智的……
那點薄弱的自尊心,根本無法抗拒思念的潮湧。
我聞著先生衣角的清香,太久沒有如此的安心,我太依戀,閉著眼享受,漸漸平復。
先生是一位書畫老師,他的文化底蘊深厚,可他的樣貌和家世都太不平凡。我站在他身旁時,我偶爾會因為他為我夾菜而偷偷竊喜,也會因為旁人的眼光而暗自神傷。
這一日,先生說今日無課,來圖書館接我去吃飯,順便考察最近的功課。
“小潔,那個男人站在窗外看了你足足有兩分鐘……”坐在我對面的萬一,一手撐著頭,一手握著筆,打量著我與窗外的男人。
我心底一跳,回頭一看,先生寵溺的笑了笑,從大門走向我。
“這帥哥誰呀?你男朋友啊?”萬一有些驚訝,瞪大了眼睛詢問我。
“不是,是,是我哥哥。”
“你別說,你哥哥這氣質和長相如此和諧,我第一次見到這樣的人,看一眼很容易淪陷,你肯定逃不掉。”萬一言語中都是讚賞,眼眸也似是泛著光。
那時我並不知道,萬一走向另一種人生的轉折點,我竟是源頭。
“小潔,複習的怎麼樣了?”先生無比自然的坐在了我身邊,對萬一微笑著點了點頭。
先生的涵養總是能撒向眾生。
“嗯,還可以。”我點了點頭,把筆記往先生面前一推,自信滿滿。
“你是小潔的哥哥吧?我是小潔的朋友,我叫萬一!”萬一小聲的打了招呼。
先生愣了愣,看了看我,笑了笑說:你好
當時我並未察覺這點,後來先生告訴我,不讓我向旁人介紹,我是他妹妹。
先生抽查了我的功課,又佈置了新的作業,才讓我吃上了飯。我幾乎每週都會跟先生見一面,他會帶我去吃飯,去書店買書,去逛花草園,眼下陽臺已經有了許多綠植。
我們一起吃過很多頓飯,中餐,西餐,海鮮,韓式日式。他總是怕我不夠吃,每次都會吃不完,每次都等我吃完,然後默默起身去買單。
前兩次時,我會不知所措,覺得虧欠太多,然後我說下次我請你。
後來他選擇了街邊,讓我請他吃了碗街道的牛肉湯,他說很久沒吃過了,有些懷念。
我和先生出現在同一場所,會讓人產生一種誤會,一種先生不屑於解釋的誤會。如幾個月前他牽著我來到上海一樣,我就像永遠被他庇佑在後的孩童。
久而久之,我已預設了這種被誤會的相處模式。
直到這天,萬一說了出來。她說了很多,沒有任何氛圍烘托的告訴了我,她的過去。
“小潔,你哥真是你哥嗎?每週都來接你去吃飯去玩,最主要是,他看你的眼神,太不一般了!”萬一一臉篤定,我和先生關係並非兄妹。
“什麼眼神?”我依舊裝傻,這眼神即使有些別樣的情愫,我又豈敢褻瀆?
“就像我男朋友跟我剛在一起的眼神,呵護,珍愛的那種,很柔和,溫溺”萬一抬著頭回想,似乎那是遙久之前的記憶。
“你們現在不是這種眼神嗎?”
“七年,小潔,我們在一起快七年了,熱戀的衝動我早就過了,可是我依舊我離不開他。
我每天最幸福的時候就是他來接我回家,他總能給我帶來歸屬感。可我又很厭煩兩個人因為瑣事爭吵,他吵架會摔東西,有一次甚至出手打過我,我曾經以為,我這輩子都不會找這樣的男朋友,可他又真的很好。”
“打過你,怎麼又會很好呢?”
“從我上高中,他就輟學了。高二那年,我父母不想讓我繼續上學,覺得壓力大。是陽習,他那時候就開始打工,我知道只有知識能改變我的命運。我與家裡鬧了矛盾,放假時就去工作,拼命攢生活費,打工時又遇見了他,他給我表白了。”
“那時候他說,萬一我真的很喜歡你,我知道你有人生規劃,你家人不支援,我支援你!”
“起初我並未當真,他每個月都會把他的工資遞在我眼前,我都不敢收下。第三個月的時候他沒來,後來我才知道,他去工地了,摔傷了腰,我去醫院看他時,他正扶著腰扭動,那樣子好滑稽。我要走時,他將工地補貼的錢和存下的工資再一次遞到我面前時說:萬一,你給我一個機會,我投資你好不好?
你不知道,那是好大一筆錢,好厚,我從未見過那麼多錢,我也從未見過這樣的人。好傻的男孩子,而我是個好幸運的女孩子。”
“他陪著我一起,我考上了復旦,是我夢寐以求的學校。那天真的好開心,他抱著我轉圈,拉著我奔跑,我從未這般放鬆過。他辭了家裡穩定的工作,陪我一起來到了上海,一切的生活開銷,大部分都是他在支撐。”
“這萬般的好,都能把他的不好掩埋。”
“生活的真諦到底是什麼呢?有很多人選擇不同的生活方式,可我讀的書越多,我就越不甘。我苦熬數年,迫切想掙脫那個牢籠,卻斬不斷那層枷鎖。”
“我很愛他,但我能看到他的終點,跟我父母一樣,在那個小縣城裡,我看到了頭。”
“你看,他還在等我。”萬一偏頭看去,那個坐在電瓶車上打遊戲的男孩。
陽習一直在等萬一,等她學成,與他一同回到家鄉,結婚,生子,從而開始漫長乏味的生活,做一個小縣城的普通百姓。
我看著陽習的背影,微微佝僂,頭髮短寸,有些黑。當萬一與他同頻時,柔和又黯淡,那雙小皮鞋與拖鞋,承壓著不同環境的渲染。
萬一的青春破碎又幸運,但是我想,當一個人的生活如死水平靜,她就想來點波濤駭浪,推翻過去。一種生活是永遠無法滿足人類的,平淡就想要冒險,去水深火熱中走一遭。除非,她從未見過另一種生活,並且沒有能力改變時,那她會心甘情願的。
從那以後,我每一次看到陽習,就會為他們的愛情而感到嘆息。因為當一個人有了想斬斷枷鎖的想法,羽翼豐滿時,她一定毫不猶豫。
我想,萬一告訴我這些,是認為我能幫她解開鐐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