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刷著朋友圈,月姐發了幾張圖,是鮮花和她的笑顏。接著看著後媽也緊隨其後,是一串項鍊,價值不菲。
今天還是情人節,我站起身來,有了主意。
奶奶是傍晚過來看爺爺的,聽說下午又咳了血,奶奶自從爺爺病後就再也沒笑過。
奶奶給我帶了餈粑,我趁著縫隙去洗手,回來時便趴在門口聽了幾句。
“你個老頭子,什麼時候了還整這一出。你以為你還是二十歲啊!”奶奶有些嬌慎的哭腔,我聽的有些傷感。
“二十歲送你花時,你笑的不也比現在開心嗎?”爺爺沉下聲音,似是怪奶奶。
“那你當初在樓下等我時,也比現在精神百倍。”奶奶擦了擦淚繼續回懟。
“我還想在樓下等你,我想出院,秀柳。”爺爺終於把藏在玫瑰下的話說了出來,奶奶微微顫抖。
爺爺早就想出院,是奶奶一定要住院,他拗不過奶奶,只得服從。可是在這等死,又有什麼意義呢。
二二年,大年十五,爺爺出院了。破敗的身軀佝僂著,寒風凜冽,內外都咬著疼。
但是爺爺總歸是開心的,他還想要回鄉下,奶奶為了應對突發狀況都不讓回鄉下。
我好久沒吃奶奶做的包子了,又大又有點硬,實心的。那是在外吃不到的,也買不到。不是說那多好吃,只是無法替代。
我帶了幾個給外公,給外公煮了點湯圓,說今天是元宵節。外公點了點頭,撕著包子碎無味的吃著。
我看著窗外嘭嘭的煙花,這一年終究是這樣過去了。
爺爺走的前一天,我做了場夢。
我夢到鄉下老房,爺爺還在那裡做弓箭,其實爺爺的左手只有兩根手指,年輕時斷了幾根。
我還夢到了先生,先生很久沒有入我的夢了。我拿起弓箭,他在後面指導我,爺爺也走了過來,他像是飄過來的,輕浮浮的。
我對著靶子一箭射了過去,鏡面突轉向我,我被嚇醒了。醒來看到是電話在響,二姑打來的。
“爺爺又吐了好多血,現在要趕緊去住院,你快來。”二姑焦急的說完就掛,我打了個激靈直接起床穿衣服。
我到醫院門口時,二姑他們正被攔在了門外。
“怎麼了?沒有進去?”我立馬向前問,二姑著急的都快哭了。
爺爺躺在凳子上,奶奶緊緊拉著爺爺的手。
“醫院沒有出結果不讓進去。你爺爺又一直吐血,這得等到什麼時候去啊,多難受多造孽啊!”二姑說著就哭了,我陡然生出一股無力感,那種無能為力的感受讓我整個人都絕望。
後來月姐找了熟人,催著將結果出來,才將爺爺安撫好。
爺爺的意識已經混沌了,我叫他,他也只是淡淡的嗯了一聲。二姑給爸爸打電話,說爺爺病情又嚴重了,爸爸還是沒有打算回來。
我們輪流陪爺爺說話,我們也知道,時間不多了。
“爺爺,我其實過年前去找了大姑的兒子們,那兩個哥哥,你還記得嗎?”我握著爺爺冰冷的手,他指尖動了動。
“不過我沒找到他們,他們搬家了。你再等等我唄,我還在找,找到了帶他們來看你。”爺爺鼻腔發出沙啞的嗯,緊皺著眉頭。
我知道那是爺爺在忍,這是病啊!病是疼的呀,是一萬隻蟲子爬到你血肉上,然後一點點啃噬,你卻只能等死的疼啊。
“爺爺,其實我偷偷給你釀了酒,我明天去鄉下,給你帶回來好不好?你等等我呀…”
二姑坐床邊,問爺爺:想你兒子嗎?
爺爺胸腔起伏,沒有回答,可他眼角分明落了淚。
那晚是奶奶陪著的,說什麼也不管。我擔心奶奶太傷心,整夜也陪著床。
奶奶說了好多,說二十歲爺爺的意氣風發;說三十歲爺爺的成熟穩重;說四十歲的爺爺魄力十足;說五十歲的爺爺炒菜好吃;說六十歲的爺爺沉默寡言;說七十歲的爺爺大壽輝煌。
“老頭子,你還記得你二十多歲的時候對我說,王秀柳,你跟著我吧。我給你養孩子,你也給我養孩子。”
“後來我給你養了半輩子的孩子和孫子。月兒、安兒、潔兒、洋兒、溪兒、靜兒,還沒有享福呢。”
“你這個死老頭,讓你少喝點酒你非要喝,讓你不舒服去醫院,你非說沒事。”奶奶越說越哭,靜謐的房間只有嗚咽聲。
奶奶細數著他們走過的點點滴滴,匯成一本回憶錄,這就是平凡人的一生。
第二天是婦女節,就是這一天下午兩點,爺爺走了。
這一次爸爸趕回來了,小姑也趕回來了,好多好多人都趕回來了。
我正在給爺爺挖酒釀,那是去年秋天埋下的,是給爺爺的驚喜。經過幾個月這土又緊實了不少,我揮著鋤頭,挖最遠的那顆桂花樹下。
後來二姑給我打電話,說爺爺走了。
我挖土的勁洩了大半,手上被磨破了些,終於見到了酒罈。我用手把土刨開,將酒罈取了出來,脫力的坐在地上。
我回頭看去,那老房子蕭索破敗,門前的樹葉無人清掃,簷下的兩個燈籠被風吹的搖搖欲墜。深藍色的大木門緊閉,眼前的桂花樹新葉未開,蘆葦叢早已彎下了腰。
我知道這場景在哪裡見過了,先生的畫中。只是畫中無我。
有人走,總得有人歸吧。
我將酒罈放在老房子裡面,爺爺的墓地也在鄉下。入土歸鄉,等爺爺回來,我給他將酒倒上。
春來舊去故人歸,花紅葉綠滿園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