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一年,冬天。
今天陽光明媚,風和日麗,是奶奶的生日,辦壽宴。
“潔兒,你妹妹賈文靜天天跑出去玩兒,家都不歸,曬的那麼黑一天還這麼調皮。這個名字我看是取反了!”爸爸把二妹領到我面前斥責,細數她做過的好事兒。
二妹一雙圓愣愣的大眼睛盯著我,委屈中帶著又狡猾。我不知道怎麼說,只是靜靜的盯著她。
“走,跟著姐姐去看阿秒姐姐做蛋糕。”我不想再聽爸爸嘮叨,拉著妹妹黑粗的小手就走,走出門前路過後媽帶著正在帶著三妹在床上玩。
爸爸在我十八歲時給我生了個同父異母的妹妹,許是想生個兒子。我二妹是同母同父的親血脈,與我相差十一歲,我們流著同樣的血,卻融入不進去父親的家庭。
“阿秒姐姐!”賈文靜看到阿秒就衝過去抱住了她,因為這個姐姐會給她蛋糕吃。
“哇的天!文靜你咋那麼黑,你看看你姐姐,你們是一個媽生的嗎?”阿秒看著一團小黑球,忍不住調侃。
“說什麼廢話,文靜長大了就跟姐姐一樣白了。”我安慰著那受傷的小心靈。
“你這還得多久啊,再過兩小時壽宴開場了。”我端看著三層蛋糕,外形差不多了,就差外面一圈點綴了。
“一個小時內差不多。”阿秒拿著蛋糕給文靜就繼續做花邊。
“你的先生呢?”
好久沒有人在我身邊提起他了,自從先生走後,我就將他藏在鄉下的枕中。就當一場黃粱夢,夢醒了,他便只是枕中人。
“不知道。”我喪喪的垂著頭,心裡隱隱發痛。
“他走的時候什麼聯絡方式你都沒有留下?”阿秒有些茫然,知道我靦腆,但不知道我這麼慫……
我沒說話。
“我哥今天回來了。”我看她又想要教訓我,立馬把話題轉開來。
她手僵了僵停在半空中,她懂了。不要再提了。
“你今天真不去啊?”我窮追不捨。
“不去就是不去,隔了這麼多年,誰知道他醜成什麼樣子了。”阿秒還是在欺騙自己。
奶奶的壽宴比不上爺爺,只有十幾桌,是在姐夫的酒店裡辦的。月姐是二姑的大女兒,是一個從小脾氣暴躁火辣的女人。
月姐從小學習跆拳道,發起火來誰都不認,當初二姑和小姑一起都壓不住她。自此人精的小姑也有了怕的人。
當初月姐愛吃辣條,每週都按斤買,直到一次吃出了胃出血,那時候奶奶嚇壞了趕緊送醫院。
好在兩年前月姐結婚,生了個兒子,為人母,脾氣收斂了大半。
我始終覺得我爸還挺厲害的,月姐的兒子一歲,三妹也就三歲。叫一個大兩歲的姑娘叫小姨。
“小子!叫小姨!”“我不!你就比我大兩歲!”“那你也得叫!不叫我告訴我媽去!”“那你去告去!”我想到那個畫面都挺滑稽。
這幾年疫情作亂,很多賓客都無法到場,爺爺的那幾個徒弟也是送了禮人沒到場。
回想起爺爺壽宴那次,五十桌人流,整個大堂都明亮生輝,其實最主要的是,爺爺沒有收禮錢。
大家都是真真心心的來祝壽。
我拉著文靜去的時候人已到了大半,我看到穿著貴重的小姑,樸實的二姑,真是太強烈的反差。
胖墩洋兒在玩手機,暴躁的月姐帶著孩子滿廳亂竄,轟動縣城的孟華安坐著和嬌嬌女奚兒聊天,奚兒被哥哥教育的直直點頭。
你看看,嫁的好,到底能改變些什麼。
我內心做好心理建設,上前打了招呼。
“潔兒呀!又長乖了……”我真是寒暄不來這樣的話術,只是一個勁的搖頭說沒有沒有。
“洋兒,你最近還在那裡嗎?”我還是找個同齡人聊天,這種場面我一點兒也應付不來。
某親戚:“哎呀小櫻啊!好久沒見你啦!這天氣都穿羽絨服啦!”
小姑:“嗯!就是!外面冷得很呢!”
某親戚:“小櫻你這個包啥時候買的,怪好看的!”
小姑:“我家四爺(姑父)給我帶回來的,揹著舒服,回頭給媽媽(奶奶)也買一個”
某親戚:“這是奚兒嗎?長這麼大了,長得真乖!成績是不是也像你哥哥一樣好啊?”
小姑:“奚奚成績還可以,但還沒哥哥那麼好!奚奚叫姑婆!”
奚奚:“姑婆好!”
某親戚2:“哎呀,小櫻啊,聽說你家華安考在浙江大學呀!畢業了嗎?”
小姑:“剛畢業,最近打算考研呢!”
某親戚2:“浙江大學好啊!有出息!”
爸爸:“來(散煙中)”
某叔:“最近哪裡發財呢?(接過中華)”
爸爸:“還是在辦廠子,跟以前一樣,談不上發財。”
某叔:“我看你朋友圈去年買新車了,寶馬的嘛!謙虛的很!”
爸爸:“嗯,以前那輛車換了,聽說弟妹打算開奶茶店了?”
某叔:“小打小鬧。這你家么女啊!跟你家老二一樣,還是黑的哈哈!”
爸爸……“賈一凡,叫叔叔!黑了健康,好認”
賈一凡:“叔叔好”
這場壽宴好像改變了很多東西,我看每個人臉上都像掛著面具,他們在寒暄客套,在炫耀,在攀比,在細數那些光輝事蹟……
我窩在角落給妹妹夾菜,像五年前那樣,當個透明人。
我想,如果我媽媽也在身邊,如果我還有一個完美的家庭,我應該會坐在媽媽身邊像妹妹一樣,盯著菜,吃著碗裡的東西。
今日白燈照的通亮,我才看到爺爺的臉蠟黃,瘦弱了很多。
後來切蛋糕,爺爺親自給孟華安遞了過去。
“秒娃子做的,這一次,外公盯著你吃完。”
爺爺笑著看孟華安吃完,就低頭咳嗽,這個壽宴掛的鴻幅都沒有爺爺血紅豔,觸目驚心。
二姑第一個衝向前清理,小姑打電話叫救護車,爸爸有些慌亂的蹲在爺爺身旁拍背,奶奶在一旁嚇得抹眼淚,不知所措。
這場壽宴歡樂的氣氛突然變得慌亂,呼喊聲、寬慰聲、眾人的腳步聲、挪動桌椅的尖銳聲、小孩的哭鬧聲驚恐聲在這個大堂裡都充盈著。
後來爺爺嫌棄周圍太吵,乾脆睡了過去,留下子孫親朋們在大堂裡。
阿秒來的時候,一片寂靜。
手術室外月姐的兒子燦陽看到風塵僕僕的阿秒,咿咿呀呀的指著這個漂亮姐姐。月姐瞪了他一眼,手指默默的塞回了嘴裡含著。
三妹一凡乖乖的坐在後媽懷裡,目不轉睛的盯著阿秒,悄悄的問媽媽。“這個漂亮姐姐是誰呀?”
後媽搖了搖頭示意不要吵,三妹點了點頭,又轉頭靠在媽媽懷裡玩玩具。
二姑核酸結果剛出來,在門口走來走去,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急的臉上掛滿愁容,嘴裡還嘀咕著。“這可怎麼辦啊…”
爸爸正在前臺繳費,大冬日裡跑的滿頭大汗。
我帶著妹妹坐在角落,直直望著手術燈。
小姑和姑父正在收拾殘局,一一將賓客安撫,奚兒陪著奶奶坐在大廳泣不成聲。
孟華安望著阿秒,兩個人對視許久,即使有再多想說的話,也只能等。
所有人都崩著一根弦。
燈滅了,大門開啟,白光刺眼。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撲面而來,夾雜著血腥,心也忍不住下沉了幾分。
像一張臨近死亡的影象,所有人定格。
“病人目前情況已經穩定下來了,病因是肝癌晚期。”
前一句剛放下了心,下一句話就如同天雷,轟隆一下劈在我們頭上。姍姍來遲的奶奶聽到這一句,腳下已經沒有了支撐力,小姑連忙攙扶著。
我緩了緩,才聽清楚醫生說的話,喉嚨乾澀,頭靠在妹妹頭上,小聲嗚咽。
二姑也上前將奶奶扶了起來,一邊擦著淚。
侄子燦陽看到這場面哇的一聲哭了出來,三妹一凡也跟著抽泣,頓時手術室外哭聲迴響。
生離如果算扒皮,那死別,則是抽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