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58章 湍急易逝

長江經常失眠,越臨近,越嚴重。

每到晚上,她就喜歡聽我講小時候的趣事,說是新奇。我小時候也曾跟著那些男孩到處玩耍過的,估摸算著,有十年之久了。

“我有一段時間經常喜歡和小夥伴們一起掏鳥窩,有一次有個男孩,在我樓下叫我,我連忙下樓。他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掌,兩隻剛破殼而出的幼雀就在他的掌心上。”

長江聽的入迷,睜大眼睛聽我繼續說。

“那兩隻幼雀可小了,我喜歡極了。那時候我還想著把它們養大,可神氣了。”

長江問:“然後呢?養活了嗎?”

我搖了搖頭:“當天就死了,因為我不會養,它就死在那個男孩的掌心。”

“好可憐的幼雀。”

“嗯,所以自那以後,我沒有能力和經驗的時候,我就很少因為喜愛,將它們佔為己有了。”

“還有一次,我那些小夥伴帶我去邊上的農村偷蔬菜,我提著一袋青椒回家,奶奶一直問我多少錢一斤,嚇得我亂編了一個數。”

“所以你說的多少?”

“九毛……說了以後,奶奶就再也不問我了,我也不敢去問,也不敢再偷了,心虛的很。”

“哈哈,你幹了壞事能不心虛嗎!”

長江突然問道:“小潔,我好像很少聽到你提起你媽媽。”

我沉默了幾秒:“我爸媽在我初中離婚了,原因是我爸爸做了對不起我媽媽的事,那天我媽媽傷心欲絕,抱著我說了好多話,我年紀小,沒聽懂她的弦外之音。”

“那然後呢?”

“然後,她做了傻事,被我爸及時發現,從此以後,他們的夫妻緣分算是結束了。現在我媽媽跟著我繼父,一直在外奔波。”

長江皺起了眉頭,知道不該多問,便用手拍了拍我,安慰著說:“現在是好的,就算好。”

“是啊,長江,誰都會有劫難,劫後餘生,便是大幸之至時。”

長江說:“小潔,我即將臨盆,這一劫沒有定數,如果有萬一,孩子…肯定要保。”

我臉色微變,不可置信的與她對視,她的眼神裡,早已種下了前所未有的堅定與從容。

我低著頭:“長江,秧子曾跟我說過,我們生來就是獨立的個體,我們不該為了他人……”

長江打斷了我的話:“小潔,這話沒錯,你以後也一定要如此堅定,就算再愛他,不能丟了自己。”

我點了點頭,又覺得這話題怎麼說上我了,抬頭帶著點哭腔:“如果有萬一…萬一…我更想要你活下來…”

長江搖了搖頭:“小潔,我活了二十多年,已經見過這人間大多情感,雖然還有千種萬種未曾見過,可我不虧。我在年少時遇見哥哥,愛慕他,依賴他,我不是沒有別的活法,我是不願意有別的活法。”

我立馬反駁:“說的好像你經歷過什麼大災大難一樣,長江你才二十多歲……”

長江突然一笑:“小潔,人不是非得經歷才懂得的,人的成長無非就是從滿腔熱血到心灰意冷的過程罷了,年少時所求多,是因為有時間精力,失敗的多了,才會懼怕,也許有心性堅韌者從一而終,可又少之甚少。

從前我不想要太多旁的,就他一個,我不貪心,就不會被慾望所束。”

我心中波濤洶湧,長江看的太通透,人活得累,就是因為想要的更多。

長江繼續說:“許鼕鼕是我所求的第二個,我希望他健全平安。他也是獨立的個體,我見過的山川河海,作為母親,我希望他也能見到。”

長江揉了揉我的頭:“也許你現在還不明白,等他出生時,你會慢慢明白的。”

後來,在許鼕鼕第一次咯咯笑時,我隱隱出神,才恍然明白,長江當時的意思。

她是長江水,湍急易逝。

晚上,許海生給長江打來了影片,知道我正在陪長江,便開始講起了今天的故事。

他說法國很好,他閒下來時去了好多地方,還特意挑了個寧靜舒適的環境,等她生下鼕鼕,就帶長江去住下。

長江聽到後兩眼放光,激動的情緒讓我醒悟。

我這才知道,原來長江喜歡法國。

許海生把電腦一轉:“今天,還好有冬綏。”

先生應是在作畫,一手撫著畫紙,一手握筆。

聽到許海生這一說,便淡淡的笑而過之。

長江看我眼神不曾離開,就順著話題聊了下去:“什麼事情,說給我們也聽聽。”

我聽許海生娓娓道來,他口中的主角正是先生,說著他怎麼臨時作畫,堵住了合作方大放厥詞的嘴,又說他提筆寫詩,用英文翻譯給合作方……

這幾晚都熬夜寫書,還要操心著長江,聊到後來,我就倦了。

後來的幾天,護工漸漸上手,我抽空就回家睡了兩天,給長江拿好換洗衣服,順便去貓舍看看夏。因為長江住院,我陪護,無人照顧它,夏就被臨時寄養在貓舍。

如夢似幻,天空一片雪白,我抬起雙手,一顆雪花落在手心,竟然不化。

我驚喜的轉頭跟長江說:“長江!下雪了!”

長江露出驚訝的神色,掀開被子就要下來看雪,這時候突然一段鈴聲,她艱難的彎腰拿起手機。

長江皺眉沉默了幾秒,還是接了電話:“喂?小姑?”

我走近她,打算扶她來窗邊看雪,隱約間聽到對面嗚咽著說:“嘉嘉,你媽媽走了。”

長江愣在了原地,眼睛看著窗外紛飛的雪花,全身都在顫抖,電話對面傳來的聲音,再一次驚醒了她。

“就在剛剛,搶救失敗,心跳…心跳…沒了”

電話那端哀痛的聲音突然無力,像是努力了很多年,終於塵埃落定的感覺。

長江突然捂著肚子說疼,握在手裡的電話直接掉在地上,啪的一聲,我被嚇醒。

猛的睜開眼,發現是夢,虛脫的躺在床上,回想那可怕的夢境,恐懼遲遲沒有散去。

我討厭做夢,上一次這麼可怕的夢,還是爺爺讓我射箭時,醒來他就不在了。我愈發心中忐忑,穿好了衣服,便打算去醫院。

現在是凌晨五點多,冬日裡晝短夜長,天還沒亮,但也能見到點微光。

我穿好衣服,夏突然衝出來扯住我的褲腳,那雙淺藍色的瞳孔充滿了不安。我皺著眉被它拉到門口,它在推我出去。

我內心一震,蹲下身子把它抱了起來:“夏,你是不是感知到什麼了?”

夏的身體直直抽動,我們對視著,它眼睛突然變得溼潤,從我懷裡跳了下去,往門口站著。

我跟上去,它就用爪子拍著門,就好像那年,它跳進了秧子的家,用爪子拍著門,一模一樣。

我不知道它到底為什麼這麼反常,但是我總覺得這不是好事,心裡也覺得堵得慌。

我馬上給長江打了個電話,關機。心裡越發不安,打了個車直奔醫院,夏不願意去貓舍,我去看它時,它拼了命的要跟我回家,我就把它一個人留在了家裡。

六點,車流還沒高峰期的時間,居然堵車了。聽司機說,是前方發生了車禍,主要昨晚下了點小雨,天氣太冷,路面有些結冰,車子滑胎撞上了前面的車是常有的事。

後來的車輛越來越多,司機說:“八成是要堵一會兒了。”

我看向車窗外,天在一點點亮起來,霧濛濛的天空,本該車水馬龍的清晨,各色的人都安靜了下來,迷茫又混亂。我拿起手機又長江打電話,還是關機。我翻了翻護工的微信,打語音,也一直沒人接。

我又給值班室打了過去,剛接通,一個護士小姐姐接了電話,說是去幫我檢視一下,我心剛安定下來,結果電話那端好像突然出現什麼緊急情況,一片嘈雜,我的電話被結束通話,我等了五分鐘,依舊沒有任何音訊。

我再打過去,電話顯示通話中,一連三次,我的耐心快要耗盡,我該怎麼辦啊,車子只在緩緩向前。

我點開通訊錄,給先生打了個電話過去。

我帶著哭腔給先生說:“先生,怎麼辦啊,我聯絡不上長江了……”

先生立即察覺我的情緒波動:“小潔,我在,先不要急,你先說怎麼回事。”

我低著頭深吸一口氣,儘量冷靜著說:“我在去醫院的路上,堵在路上了,聯絡不上長江,她電話關機了,護工的電話也沒人接,值班室的也打不通。”

我又繼續說:“我總感覺心裡慌的很,可是又聯絡不上長江,出門前還做了噩夢,我好害怕…先生,我害怕……”

電話那頭傳來先生安慰的聲音:“如果出了什麼事,醫院應該會第一時間聯絡你的,沒有就說明她現在應該沒事。如果堵在路上,那你就換個交通工具,看看附近有沒有最近的地鐵或者公交,如果沒有,你就先下車,繞過堵車的這一段,再重新打車。”

我的心漸漸安定了下來,跟司機師傅說了後就下車繞路。

一月寒風冷冽的吹,街道的路面也結著薄薄的冰層,我一手拿著電話一手揣在兜裡取暖,時不時還要扶著欄杆。走的速度緩慢極了,可先生讓我千萬要保證自己安全,才能最快的到達醫院。

他的電話一直沒掛,陪著我一路趕到了醫院,此時已經快要七點了。我飛奔上樓,吸著鼻涕推開了門。

床上無人,我心都漏了一拍。

我轉身推開門,發現長江被護工扶著正從走廊回來,我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終於鬆弛。

我們對視著,她背後是漸亮的晨光,一步一步穩健向我走近,微笑著,溫柔又強大,似大地之母。

長江問我怎麼這樣著急,我說只是有些擔心她。她還安撫我說自己沒事,讓我再睡一會兒,我也確實身心俱疲,手摸了摸那未出世的鼕鼕,心漸漸落了下來。

在半夢半醒間,我感覺有人撩撥著我的頭髮,酥酥麻麻,卻也疲憊的睜不開眼。那人的味道極其熟悉,讓我心定。

“小潔,認識你,是幸事,與你相交,是我之幸事。”

“我要闖鬼門,你在生門,我亦可安心。”

這天夜裡,凌晨兩點,窗外終將下起了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