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江最近在學習織毛線,她說要先從襪子開始織,兩手握著木籤纏著線,勾來勾去,我看著也極有意思。
夏睡在它的小窩裡,遠遠的注視著她的主人,那雙淺藍色瞳孔裡不知裝了多少哀愁,總是耷拉著眼睛,無精打采的。
自從上次長江過敏,它便不太敢靠近長江。夏被寄宿在秧子家,無事時就會跑到隔壁去,靈敏的跳到那生灰的鞦韆上,然後望向屋內的主人。
長江一個人時,會怕黑,我讓阿姨將倉儲間的一張摺疊床搬了出來,打掃乾淨後,我就跟她一個房間。
屋內開著空調,倒也不冷,我習慣性在睡前更新小說,動作輕些,也不會打擾到她。長江習慣性睡前吃點小水果,最喜歡的就是葡萄,她說在網上看到的,孕期多吃葡萄,以後孩子的眼睛又明亮又好看。
她是個很愛乾淨的女孩子,每天的衣物都要清洗,每天會刷三遍牙齒,不管寒冬都會洗澡,睡前要泡腳。
今天照顧她的阿姨請假了,她的身子又不好接水,我便幫她倒好熱水,探好了水溫,便端到她面前。
她驚訝的抬頭看我:“小潔,我本來今天不打算泡腳的……”
我訕訕笑道:“那不得伺候好您這尊老佛爺嗎,大不了以後讓他還,嘿嘿。”
我調皮的摸了下長江的肚子。
長江有些感動,眼看就要落淚。
我半蹲著身子替她擦淚:“哎喲喂,老佛爺!我們是好朋友,不要這麼見外啊。”
長江帶著濃厚的鼻腔點頭:“謝謝你,小潔。”
後來我幫她換衣服,看到了她肚子已經這麼大了,光滑的面板上面泛出細細的紋路,有些震撼。
她帶著哭腔說:“很醜吧,”
我想摸卻不敢碰,一左一右的搖著頭:“長江,你真的很偉大,我很佩服你。”
她已然強忍不住:“我覺得真的很醜,可我每天都要面對這樣的自己,甚至還有可能比前一天更難看,一開始我總是夜夜暗自流淚,有時候還會惶恐,哥哥會不會因此厭棄我。”
我竟不知,她溫柔的外表下,藏著那麼多的心酸苦楚,卻從不與外人道。
她繼續說:“第二日我又恢復如常,覺得沒什麼傷心的,天底下的母親都是這樣過來的,我也要相信哥哥,可一到夜深人靜的時候,我總是會莫名的難過。日復一日,哥哥只要在,都會緊緊抱住我,從未變過,再加上我給自己找點事情做,沒事織織圍巾,襪子,他就一天天長大了。”
“很難熬吧,我無法感同身受,我能做的,就儘可能的與你共情,假設如果是我,該有多難過。”
長江歪著頭說:“可能就是懷孕後,更加敏感了吧,過於放大自己內心,不過我已經闖關一半了。”
這晚我又失眠了,凌晨時又爬起來寫小說,寫到我差不多打算睡時,卻被長江的一場噩夢驚醒。
她說她又夢到許鼕鼕生來殘缺,醒來後淚流不止,我趕緊倒了杯熱水給她,拍著她的背說些安慰的話語,最後是許海生和長江一直打著電話,她的情緒才得到緩解,漸漸睡下。
海上生明月,許海生的明月,就是葉長嘉。
而承載明月的,亦是這片無邊海域。
我才知道,照顧一個孕婦到底有多不易,她半夜會被肚子踢醒,腳會抽筋,腰會疼的睡不著,有一次還會反酸,有時候五點醒來,就說餓的不行……
其實長江還算幸運的,孕初期幾乎沒有太多不適,就是體質太偏瘦,好在後面胃口不錯,一日一日的補了回來。
跨年夜那天,我和長江打算去電影院看阿秒的電影,阿秒說一定要注意防護,現在疫情嚴峻,長江是萬不能生病的。還說,實在不行的話,讓長江先不要去看了,安心待產。
長江最終還是沒去,因為這天,她的肚子突然有些絞痛,我陪著她去了醫院。
醫生說,沒什麼大事,可能是在家待久了,起身時太著急,要多走走。但是也不排除會提前生產的可能,建議提前住院。
沒想到跨年夜,我竟是在醫院度過的,我讓阿姨將東西都收拾好,準備陪長江待產。
而等到東西送來時,來人不是阿姨,是張歲秧。
時隔兩個多月,我終於見到了她。她兩手都提著東西,穿著一件羽絨服,頭髮又染回了黑色,眼神很平靜,像第一次見面時那樣。
她看到我時,輕鬆一笑就掩去了很多。
她站在原地,挑著眉對我說:“東西有點多,接一下?”
我愣了愣神,動作慌亂的接過那些東西放好。
她脫下羽絨服,側著頭說:“你瘦了多少?他就是這麼照顧你的?”
這是她說的第二句話,語氣平淡,我卻能感受到她有一絲埋怨。
我倒了杯熱水給她:“趕上疫情了,燒了三天,你不也瘦了。”
她沒再看我,走向窗邊,有意無意的打量四周的環境,鼻腔回了我個嗯。
她又看著空空的床位:“長江呢?快生了嗎?”
我站著沒動,一直盯著她:“快了,她上廁所去了。”
直到長江被護工扶回來,我們之間的交談才不那麼陌生。
長江抱怨道:“你都多久沒來看我了,感情淡了是吧,乾兒子不想認了是吧!”
秧子喝了口熱水,解釋道:“最近真的忙,這不聽到你的訊息,立馬趕過來了嗎,乾兒子還是必須得認!”
長江:“那你專輯什麼時候發?”
秧子敲了敲手中的杯子:“半個月後,最後準備工作了。”
我削著蘋果,聽她們一來一回聊著天,不知何時起,我感覺無從插嘴。
削好後,我起身遞給秧子,她驚愕的抬起頭來,眼簾不經意間微微一動,卻遲遲未接。
我們僵持了幾秒,她率先打破僵局:“你先給長江吧,我不餓。”
我知道她很少吃水果。
長江隨手拿起旁邊的育兒書,無情的說:“我今天吃過了,那是她給你削的。”
我的手依舊伸在她面前,居高臨下的問:“不給面子?”
她嗤笑的接過,毫不猶豫的一口啃下。
若是從前,她必然是理所當然的伸手接下,而此刻,我遞到她眼前,她都要將我的好意拒之千里。
聊了半個多小時,她就起身,說要走了,公司還有點事。
長江繼續看著書,緩緩的說:“行吧,你是個大忙人,大老闆,讓小潔送你吧。”
她穿好羽絨服,並未開口,只是看了我一眼,我便洗了手戴好口罩跟了出去。
她走在前面,我緊跟著,走出醫院時,她就從羽絨服裡拿出煙盒,熟練的點燃,深深的吸了一口。
久違的陳皮煙味在風中散開,我忍不住多靠近了些,想多聞聞。
“你好好照顧長江,這段時間我忙著宣傳和聯絡以前的朋友和歌迷,還要去北京一趟,她有什麼情況你跟我說,我儘快趕回來。”
我點了點頭:“好,那你也要照顧好身體,你都快瘦脫相了,要按時吃飯。”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跨年夜的馬路上依舊車水馬龍,我們幾乎無話可聊。
“是我沒有能力保護你,都怪我。”
我內心的委屈被勾出:“我從來沒有怪過你,是我衝動才導致的結果。”
秧子手指夾著煙,無奈的笑了笑:“我太自負了,總以為我能解決一切,嗑了個頭才明白,我什麼都不是。”
嗑了個頭,這四個字被她輕描淡寫的說了出來,我便知道,這段經歷,在她心結沒解開之前,是我們之間永遠的阻礙。
她將她的自尊肆意談說,她是那麼要強的一個人,終歸是為我所累,褪去了往日的傲氣與尖銳。
那時的我,永遠無法理解她那日的屈辱到底影響多深。
我看著張歲秧離去的背影,被天上的煙花照的透亮,下一刻,她又走進了黑暗。
打敗她的不是那場混亂,是她認清當下的那一刻。
陳秒的電影上線了,我正在看網上評論,大多都是在討論劇情和主演,不過勝在阿秒影片中人設討喜,提到她的都是誇讚她的美貌與角色魅力。
陳秒開通了微博,藝名叫陳月秋,跟著電影的曝光度,她迅速漲粉,好多人給她發來了私信。大多都是在誇讚,也免不了有幾個噴子說她非科班出身,是怎麼能演上電影的。
娛樂圈是吃人的地方,是不見天日的名利場,阿秒抱著無所謂的態度,自然也無所謂那些流言蜚語。
其實她最初,就是不想再做蛋糕店,正是無所事事時,段樓月拋來的一根橄欖枝,她便順水推舟接了過去。
段樓月最初是被她的美貌與氣質吸引,那時他只是想讓她與自己多接觸,他想認識這個女人。
卻不料,陳秒走的這一步棋,是個未知變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