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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梁家

暮冬雪藏,何以生還

壬寅年暮冬,上海爆發了新一輪開放式疫情。

陳秒在半個月前拍完了短片,閒暇時段樓月還帶著她去打檯球。張歲秧的專輯也正在收尾,依舊整日忙的昏天暗地。葉長嘉還有一個月準備臨盆,前段日子還因為夏脫毛,面板有點過敏。

陳秒說跨年檔會播放她的電影,演得是女三號,一個驚豔時光的硃砂痣。

張歲秧去不了,她要為專輯預熱,正在大肆做宣發,通知以前在北京的朋友和歌迷。她說她有必勝的把握,可真當這一日來臨時,她卻在躊躇。

許海生找梁冬綏幫了一個忙,想邀他一起去法國,聽說是甲方的負責人,很喜歡中國的傳統字畫。這是年前最後一個重大專案,成功了,就可以放假好好陪葉長嘉待產。

梁冬綏,是梁氏集團梁曉華的幼子,從小喜歡書畫,畢業於中國美術學院,後又去巴黎美術學院進修,回國後又重回母校。

梁冬綏思考後,答應了許海生。

我出院一個月,下顎褪去了嬰兒肥,蒼白的唇色,顯得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

在梁冬綏去法國前,帶我去了一趟梁家。

那是個偌大的古式四合院,硃紅大門鏤空花窗,穿過大屋脊帶吻獸的一殿一卷垂花門,走過前院就看到院子四面都有房屋,有東、南、西、北四個方向;院子內都種滿了綠植,看起來年份已久;走進院落能看到歷史感十足的影壁,呈石灰色;房簷的雕飾極其複雜,兩角勾勒高高,青磚灰瓦古香古色;

偶爾還看到幾個僕人,他們都穿著斜襟棉衫,看到後笑著點頭,也並未開口。

我似乎理解,為什麼剛見面時,梁冬綏一襲長衫就令我久久不忘。

“第一次來,感覺怎麼樣?”梁冬綏拉著我的手,緩慢的走著。

“靜謐使人心安,這種環境裡,情緒穩定是一種必然吧。”我停了下來,閉上眼享受清新的空氣。

“倒也還好,這房子後面也稍微修葺過,父親說用來養老的。”梁冬綏抽出手來,將我散開的領口輕輕的往中間理,冬日的四合院,可是比較寒涼的,而我又大病初癒。

我抬頭握住梁冬綏暖和的手:“我第一次見你父母,有點緊張。”

“放平心態,他們也第一次見你,而且很早之前就想見你,可惜你那時候還沒有想好。”梁冬綏淺笑反握住我的手,又伸手壓住帽簷將我頭上的帽子壓低了一些。

我心寬慰了不少,鼓起勇氣與梁冬綏十指相扣,一步一步的踩過青磚,一步一步向他靠近。

梁冬綏的父親與夫人在正門口等著,看到我那一刻的時候,雙眼就沒有離開過。

“好孩子,冷壞了吧,快快進屋!”梁曉華上前一步,握住我的手背,十分熱情的將我拉進屋內。

我一跨進屋內,就有一股暖氣撲面而來,暖和的不行,與屋外簡直是兩個世界。

我禮貌的站好,不太自在的輕輕彎腰,“伯父伯母好。”

心裡暗自打量著:這伯父發已半白略顯滄桑,精神狀態卻極好,用笑堆砌的和氣也難以掩蓋眼眸中透露的精睿與深邃。笑淡下來時,有種不怒自威的從容感。

“哎喲,不用這麼客氣的啦!”梁母急忙扶起我的雙肩,動作輕巧將我拉到她旁邊坐下。

“喔唷~這小姑娘長得這麼乖巧的咯~老三呀,你真會選喔~”梁母從我一進門就喜笑顏開,握住那雙手就不曾放開,喜愛的不行,眼裡的慈愛令我心頭一暖。

我又看向梁母,身體略顯清瘦,臉色紅潤面板極白,眼睛四周都泛著細淡皺紋,身上還披著一件灰白氅,像是梁父的尺寸。想必梁父極寵愛妻子的,不然梁母保養的為何這麼年輕。

“伯母別這樣說,您長得才是真漂亮,原來先生的俊顏果然是隨了您。”我也跟著笑,看了看梁冬綏和梁母。

梁母和梁父臉色先是微微一愣,又默契的恢復了過來。

“小姑娘可真會說話喔!”梁母用手捂住嘴笑的很開心,無名指上戴著一顆清透的淡紫色瑪瑙戒指,手腕上滑出一隻玉鐲。

梁母看到賈潔裡面穿著一身杏白色旗袍,外面是一件針織外套,顯得溫婉恬靜,加上乖巧的臉蛋,連連點頭。

“你叫賈潔?”梁父接上了話,僕人剛上的熱茶被他端在手中。

“嗯,伯父好。”我接過僕人遞過的茶,又站起來微微點頭。

“是個好孩子啊~”梁父也連連點頭,讚許的目光令我受寵若驚。

若是一年前,我連站在這裡,恐怕都會畏首畏尾,雖說現在也是緊張,但總也能強裝鎮定,不至於太過面怯。

我總是想,一個人的底氣,到底從何而來呢?

大抵有一半的原因,是來源於梁冬綏。

那些十分容易忘記的書中真理,他一點點幫我拾起,日復一日,也悟出不少。

剩下一半,則是來源於自己內心的變化。死而後生,看世事難免豁達了幾分,總想著鬼門已闖,又有何可懼?

世上大多事物,總是這般,都是自欺欺人且不自知。將心攤開,你究竟所求何物,所有阻撓,解決便是,有何可惱,又有何可怯?

幼時母親一心對待父親,性情卻懶惰暴躁,父親性子柔軟不與爭辯,卻酷愛沾花惹草多情浪蕩。若母親自欺欺人也罷,可偏偏容忍不得,心灰意冷走向極端,這個家終是無法長久。

那時並不知是誰過錯,只覺母親受傷看在眼裡,偏向母親。生命垂危時,父親來看我,與我說道許多未曾聽過的難處,我才明白,哪裡有對錯。

父親一人背下罵名與債務,孤身遠走他鄉,默默勞苦才換來此刻家業。

你在這裡受苦,便會在那裡得了好,夫妻曾是同林鳥,何必抹淚談對錯。

世人愚鈍居多,兩全之法少之又少,掙了錢在別處安了家,又無法照顧家中老人;兩袖空空無才有德,卻守得舊宅父老死前清白。

你論何是對錯,個個有本難唸經。

眼下樑父梁母雖未明說,私下定然恩愛非常,心中不免遺憾,也覺著幸運。

梁冬綏待我如梁父待梁母般呵護溺愛,若不是靠著那層祖蔭,我何德何能見到這二老,又哪裡來的機緣攜他之手常伴左右。

梁父梁母沒問我許多,就去了飯廳吃飯。飯桌上你一句我一句嘮著家常,和諧自然,並未有什麼尷尬的情況發生。

我原以為,像先生這種家庭,自然是瞧不上我的,見面可能會問些我難以啟齒的問題,可見還是我學識少了,真正的大家庭,必定是以和睦為中心,家和萬事興。

真正有智慧的人,明白心中所求,陰陽怪氣最是上不得檯面,因為有足夠的底氣,他們向來都是實話實說,而對我也是如此,不過委婉了些。

冬日裡的夜來得早,天色也漸深,梁父和先生在廳內下棋,梁母便拉著我在旁說話。

梁母拉著我的手,很是喜愛我:“我叫你潔兒好不好?”

我拘謹的點了點頭,有些受不住這般親近。

梁母摸了摸我的頭:“我沒有女兒,他大哥的丈母孃身體不好,最近一直住在那邊。我平時說話的人也不多,不愛走動,第一眼看到你,就覺得喜歡。你這性子雅靜,可不要叫他欺負了去。”

我搖了搖頭,紅著臉說:“他怎會欺負於我,他待我極好。”

梁母又笑了笑:“我兒子的秉性我自然也清楚,我的意思,你不要事事都聽他說,若是以後成了夫妻,自然有話就說,平等溝通。”

“我是認為他說的對,自然聽著他的,他懂得許多,我也樂意聽。”

梁母搖了搖頭:“潔兒,你與他相差七歲,他見過的世事自然比你多些,你們生長環境不同,家庭氛圍亦不同,可你記住,切不可因此妄自菲薄,也不可一味的順從,久而久之,他們便會認為這是理所應當。”

“伯母為何這樣說?”

“其實最初,我並不是很認同你們在一起,相差七歲,等同於他大學的時候,你才小學,這中間的差距你如何能追上?我說的追,是時間,也是看待事物的看法。我作為母親,自然想要他找的妻子與他一樣,因為你們以後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困難,我不希望任何事都是他一人扛下。”

梁母這番話讓我啞口無言。

“可他說,母親,這二十年間,我並未對誰有過這種感覺,一種迫切的保護欲,讓我想要保護她。你可知,他說這番話時,眼下流露出的情感,竟然是心疼。

那時我便想見你。

我仔細的想了一想,其實這幾歲也沒什麼,無非都是些後天能彌補回來的。

我有三個兒子,老大穩重成熟所以從了商,老二執拗正義所以從了軍,老三從小是家中最小,一向隨心所欲,喜愛書畫,長大果然成了個平淡如菊的性子。

早年間他爺爺就愛帶著兒子和孫兒去拜訪老戰友,一路乘著綠皮火車搖搖晃晃,他就最喜歡看沿途的風景,看到好看的就畫下來。再長大些,他就跟著他父親四處走,有次在火車上的列車員是他父親的同學,還給人家寫詩呢,他父親高興壞了。”

“先生原來從小就才華橫溢,怪不得一身書香氣,溫文儒雅的。”

“他是喜歡他爺爺的那些老物件,也愛聽以前老一輩的故事,小時候就愛坐在他爺爺腿上聽故事。我記得他爺爺臨終前說一定要找到你大爺爺時,他估計那時候就下定決心,會一直找下去。”

“其實不找,也沒人能知曉。”

梁母拍著我手背,繼續給我說:“丫頭你這就不懂了,他爺爺這一輩子沒什麼遺憾,就這一件事未曾做到,所以臨去前,特意囑咐了後輩。”

聊到最後,梁母問我:“不管如何,他見到了你,鍾情於你,我問你,你是否願意與他長久的在一起,一直站在他身邊呢?”

我心臟撲通亂跳,緩慢堅定的點了點頭:“至死不渝。”

梁母溫柔一笑:“好孩子,這四個字分量可不小,等到真正出現分歧時,就算是我,是他父親,我也希望你能始終站在他那邊,這才是我真正想要你做到的。

他心疼你,你心疼他,這緣分自然不會斷。”

我聽進去了可迷迷糊糊的,只能似懂非懂的點著頭:“我會的”

“以後你多來家裡走走,熟悉熟悉,也好陪我解解悶。等家裡都熟悉了,我就帶你出去走走,我會慢慢教你,你是個好姑娘,也聰明。我們家的規矩不多,可這世間的規矩卻多,禮義廉恥,道德法律,都束縛著人,告誡人不可有肆意妄為。

人嘛,是群居動物,親戚、鄰舍、好友,都有些千絲萬縷的關係。我們可以不在乎他人感受,可如果你能懂得更多,學會更多,那你自然有比忽略他們更好的辦法來解決。

我希望你以後站在那裡,就可以封住世人的口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