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義淨對老人小孩都一視同仁,不斷肯定著他們言語中的合理處,又不斷用故事和大家聽得懂的話來分析提供解決之道時,崔融忍不住將身子靠近杜審言道:“我堂弟怎麼回去說義淨律師待人有些傲慢無禮啊?我看不像呀.”
杜審言想了想,笑道:“也許是崔兄不該提慈恩三藏法師吧?”
崔融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不對啊,剛才義淨律師明明自己就在提慈恩三藏法師,而且還應該是故意在上午用慈恩三藏法師翻譯的《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心經》開篇講法的呢.”
杜審言被這一問,也覺得有些繞不過彎來。
對啊,到底哪裡不對呢?聽到他們的竊竊私語,另一位崔公子悄悄問抱著小女孩的那名婦女道:“你知道為什麼嗎?”
那名婦女笑著說:“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懂什麼?既然堂弟那麼說,估計當時是小叔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或者涉及了佛道之爭,或者提到了前幾年幾位皇子之間的皇權之爭了吧?”
崔氏微微頷首道:“還是夫人看到了更多.”
那婦女笑著說:“我就一個婦道人家,不懂這些,倒是這位義淨師父,在小叔剛剛提出這些話題就立即打住了話題的繼續,這可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得到的啊。
咱們這十里八鄉,哪個不知道小叔從來不吃虧的?可這個義淨師父不僅讓小叔吃了憋,竟然還只能忍氣吞聲,也算是絕了,估計小叔是撞到軟釘子上了.”
想象了一下她家小叔話還沒有出口就被憋回去的尷尬模樣,她笑了笑。
崔家是地方豪族,時間久了,總有那麼幾個人平時仗著家裡的勢在外橫行,她多數時候不予評論,但她心知肚明。
那天回去,聽說小叔坐在上首,讓貝州刺史排在了他和杜審言之後,她就已知道小叔漸漸養成了目中無人的派頭了。
貝州刺史知道他們崔家在各地為官的不少,在朝堂中說得上話的也有一些,竟也因此降尊,但她並不認為這種做法妥當。
人生在世,即使謹慎,都可能行差踏錯,何況行為超越了禮法。
但她不必多說,明哲保身,在還剛剛有了一個女兒的她,她知道自己需要做什麼。
與其想崔家這點糟心事,不如安安靜靜聽義淨律師講法。
義淨此時正一個問題接著一個問題地回答著眾人的問題,多數圍繞著生老病死愛別離求不得諸苦。
義淨或引經據典,或用故事,總讓提問的人若有所思,其他聽的人也總有人連連點頭。
“媽媽,這師父好厲害,這麼多人問他問題,他都能回答.”
小女孩貼著她媽媽的耳朵,小聲說道。
“是啊,他很厲害.”
她媽媽說道。
“比爸爸還厲害嗎?”
小女孩問。
“那是兩種不同的厲害。
爸爸讀了很多書,很會寫文章,也很會處理各種日常事務,所以,你爸爸也很厲害呢.”
年輕女子溫柔地說著,眼裡滿是溫柔。
小女孩似懂非懂。
這是,又有人問起了義淨執意要去五天竺求法的事:“師父,聽說您一定要去五天竺求法,咱們這裡不是也有異域高僧過來嗎?既然他們能來,為什麼您還一定要去求法呢?在這裡等著,不是也很好?”
義淨聽了,說:“那也是一個方法。
我問你:如果你想要得到兔子,你是準備自己去抓兔子呢,還是等著別人送上來?”
“別人送上來當然更好了.”
那人說道。
“嗯,那樣的話,你就沒有選擇權了。
別人願不願意送、別人什麼時候送、別人送什麼樣的兔子給你,他們可以自己決定,你只能被動地接受,對吧?”
義淨問道。
“是這個理.”
那人摸摸腦袋。
“自己去獲得兔子,那就不一樣了。
你可以選擇自己去山野裡抓,也可以選擇用錢去集市上買,你想要什麼樣的,只要你付出足夠的努力或金錢,你都可以實現,這就是差別.”
義淨笑道。
“選擇權?”
杜審言眼睛一亮,是的,那天那個“一門深入”提醒他的,正是選擇權,他可以選擇自己的人生方向!聽到這裡,他很振奮,有些手舞足蹈起來。
崔融看著手舞足蹈的杜審言,忍不住笑道:“看來,這律師是個妙人,每次都能讓咱們杜兄神采飛揚.”
李嗣真笑著說:“妙啊,回頭我找機會將這講法的場景畫出來,估計也是一段佳話呢.”
小男孩拉了拉正沉醉於“選擇權”不能自拔的父親,說:“爹爹,你怎麼了呀?”
杜審言猛然醒悟過來,還在法堂中呢,怎麼樂到如此失態?於是趕緊整理了一下儀容,笑著對小男孩說道:“這位師父講法,說到爹爹的心坎裡去了,就好像突然喝了一壺美酒,美不勝收啊.”
“有這麼神奇嗎?”
小男孩不解,“是不是像我吃了糕點一樣?”
杜審言鄭重點頭道:“嗯,就是那種感覺.”
“那我得好好聽聽.”
小男孩馬上坐直了身體,感覺手裡崔叔叔買的糕點都不再那麼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