欠錢不還這種事,在任何一個朝代都是令人頭疼的麻煩。就如同天上的明月一般,你知道它的陰晴圓缺,但欠錢的人什麼時候還你,卻難以預料。很多人將月光比作飛霜,但月光卻比飛霜多了一分無可奈何。送走這兩個倒黴鬼後,李青悠靜靜地看著月亮,她的腦子裡出現了一些奇怪的想法,但隨後,她又將這些想法拋之腦後。
“如果廣安府的太陽不能從西邊升起,那我這三千兩就打水漂了。”張公公笑著說道。三千兩對於他來說並不值得關心。他只是好奇,這個瘋女人如何讓太陽從西邊升起。
“你先別關心太陽的問題,”李青悠道,“我只想問你,長安的人是不是比其他地方的人多一個影子?”
“你聽聽你在說什麼,無論是什麼東西,他的……”張公公話說到一半停了下來,因為地上真的有三個影子。如果你將兩盞明暗不同的燈放在不同的地方,你就能看到兩個影子,但兩個人無論如何是不可能出現三個影子的。
“如果兩個人出現了三個影子,那麼就意味著,你們周圍多了一個人,”陳玄禮笑著說道,“因為三個人剛好有三個影子。”李青悠和張公公都沒搭話,他們都不想和軍方的人扯上關係。
“一個影子是李女俠,一個影子是張公公,另一個影子當然就是鄙人陳玄禮了。”
“唉一”李青悠道,“陳將軍到這裡來,難道只是為了探討影子的問題?”
“當然不是。”陳玄禮變得嚴肅起來,“我特意到此,就是為了求二位一件事。”
“哦?”
“求二位給天下百姓尋一個機會。”陳將軍道。
“我們何德何能?”李青悠和張公公同時問道。
“二位深得貴妃娘娘信任。”陳將軍道,“我有短劍一把,欲效王司徒,二位可作獻刀之孟德。”
“聽不懂。”李青悠道,“我並未讀過幾天書。”
“刺殺貴妃,還百姓一個清淨的天下。”陳將軍道。
“為什麼殺死貴妃就能清淨天下?”李青悠不屑的看著陳玄禮。
“安史二賊造反,叛軍所到之處,大肆屠殺百姓,姦淫,搶劫,焚燒房屋,百姓十不存一,戶戶易子而食。”陳玄禮的眼角留下淚水,“而這一切的根源,卻是那高高在上的貴妃娘娘,為了一顆荔枝,不惜人力,千里奔波……”陳玄禮捏緊拳頭,“若能除掉楊氏兄妹,滌清聖目,到時候陛下振臂一呼,天下歸心,再造盛世。”
“呵呵,官是男人做的,政是男人定的,仗是男人打的。你們燕然勒石,飲馬西北,每個人都想在史書上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李青悠冷冷的說道,“可當你們把控不了局勢的時候,一個個藏在陰暗處,卻將這一切推到一個女人身上。”李青悠盯著陳玄禮,“如果我沒記錯,將軍年輕時也曾帶兵,結果全軍覆沒,浪費的民脂民膏,又豈是一顆荔枝……”“閉嘴,你懂什麼。”三人陷入了安靜之中,安靜到似乎可以聽到月光灑在地上的聲音。
“看來李女俠是不想合作了。”陳將軍又看向一直未開口的張公公,“你呢?”
“我不懂國家大事,”張公公道,“我只曉得貴妃娘娘對我很好,這就夠了。”
“如果我再告訴李女俠一個事呢?”陳將軍臉上又露出了一絲得意。
“什麼事?”李青悠問道。
“平安鏢局的歐陽先生已經同意了。”陳將軍道。
“他是他,我是我。”
“梓州府的彭先生也已經答應了。”陳將軍緩了口氣,“彭先生殺楊國忠,李女俠殺楊玉環,豈不是一件江湖美事?”
“他不會答應的。”李青悠說的很果斷。
“你別忘了,他是一個大俠。”陳玄禮道。李青悠聽後猶豫了,彭先生的劍法已經超出了世俗的禁錮,但他的人卻活在世俗當中,一個飽讀詩書的人,被稱作“俠”時,他就會把“天下蒼生”放到自已的肩上,當“天下蒼生”需要他時,他甚至可以犧牲自已的生命。而彭先生剛好就是這樣的人,李青悠有些擔心了,因為她知道陳玄禮口中的“天下蒼生”並不是真正的“天下蒼生”。
“再見。”李青悠和張公公走了幾步,便停了下來。因為他們看到了一個人,一個拿劍的人。
“彭……彭先生?”張公公聲音開始顫抖。
“他不是。”李青悠道。他確實不是,這個人劍上的殺氣很重,給人一種不寒而慄的感覺。而彭先生剛剛相反,彭先生的劍只有在出鞘的那一刻,才會讓人感到恐怖。
“李青悠?”
“是我。”
“很好。”
“過獎。”
“我叫柳乘風。”柳先生道,“我不想你死的不明白。”
“謝謝。”
“但我受過彭先生的恩惠,所以我會給你一條活路。”柳先生道,“我只出三劍,如果你都能接下,我放你們走。”李青悠沒有說話,因為她根本沒得選。三個呼吸之間,李青悠已經將自已的狀態調整到了最佳,不管怎樣,她都要試一試。柳先生緩緩的將劍拔出。
“好劍。”
“當然是好劍。”說完,一劍刺出,如閃電般迅速。劍尖晃動,變成三道殘影,分別刺向三個方向,隨後又變成了九道殘影,刺向九個方向,陳玄禮站在一旁,已經滿頭大汗。李青悠還站在原地,她所有的後退路線都已經被柳先生的劍封死了。但她一點也不慌,眼睛突然瞪著柳先生,兩手縮排袖子“鐺”的一聲,柳先生的劍刺在了李青悠的左胸,而李青悠的右手拿著一個錢罐子,劍剛好在錢罐子裡面。
“好劍法。如果你再多刺一寸,我現在就是一具屍體了。”李青悠道。可惜沒有如果。一個真正的劍客對劍的控制都會精確到每一寸。少一寸不足以殺人,多一寸劍招就會變老。
“你很聰明。”柳先生道。一個劍客出手之前,會考慮到很多因素,甚至是地形,天氣。柳先生的劍刺出的時候,李青悠的眼神、動作干擾了他的注意力,使他的劍猶豫了一下。高手對決,一個小小的疏忽,都足以改變戰局。
“接下來就是第二劍了。”柳先生說完,便向四個方向出劍,劍越舞越快,劍氣將他整個人包裹,然後他才慢慢的走向李青悠。“好完美的劍法。”李青悠感慨道。第一劍的破綻被第二劍補齊,第二劍的破綻又被第三劍補齊,相輔相成,綿延不絕。而這次李青悠選擇主動出擊,藉助牆體一躍而上,轉身之際,一束煙花從左袖中射出,“嘭”煙花撞在柳先生的劍上,四處散開,柳先生的劍也停了下來。再嚴密的防守,又如何防的住煙花的綻放,既然防不住,那就是敗了。
“好,好,好。”柳先生道,“李女俠果然聰慧過人。”
“僥倖,僥倖。”
“接下來的第三劍,是我從彭先生的那截柳條上悟到的。”柳先生說完,將劍交到左手,劍尖向上,緩緩刺出,這一劍沒有任何變化。劍的每一個位置卻恰到好處,全身上下都是破綻,但每一處破綻又似乎是故意露給你的。
李青悠閉上了眼睛,這些年的經歷,點點滴滴出現在眼前,人恐懼死亡,但當死亡真正來臨時,反而有些坦然。這一劍,她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