峻河縣衙門外,梅五已騎上他的那匹駿馬。
他身著白色飛魚服,其白玉腰間懸著一把紅穗長劍。
在他身旁,是同樣在馬上的王開與徐破。
王開與徐破和沈銳,亦是一個月來未曾見過面。
這番相見時,二人身上的傷勢已全部好轉。他們臉上的氣色,也十分健康。
馬下,除了沈銳在以外,還有峻河縣的縣令王平。
此番,三位狴犴衛要返回北武郡,他作為縣令,怎麼都該送上一送。
“此次,我三人來這峻河縣,是為了捉拿冥國遺留在峻河縣這的妖魔。”
“如今事情已了,我們也該離去了。”
梅五口中的妖魔,想必就是柳白與那鹿角麒麟兒。
至於這一個月來,梅五有沒有再抓到其他的冥國妖魔,就不是自已知道的了。
送行的峻河縣縣令王平,笑道:
“這次,多虧三位狴犴衛的大人願意躬身下到峻河縣,才能使得我縣的十萬人民,享以安全。”
“下官,就代替這峻河縣十萬人民,感謝三位大人。”
說罷,王平深深彎下腰來,作了一揖。
梅五道:
“分內之事罷了。哪裡用得著這麼說?”
“這次我與兩位校尉,在峻河縣的一個月,也是有勞縣令王大人的照顧。”
“王大人在峻河縣的辛苦,有機會的話,我會上報的。”
縣令王平聞言,內心不由萬分驚喜。
他壓著身子,不敢將這份驚喜表露出來了,但內心卻想到。
這是祖墳上再冒了一次青煙。
不然自已往上,三代都是農戶的貧苦人家,怎麼能出了自已這麼一個人才?
梅五作別峻河縣縣令王平後,轉頭看向沈銳。
“如今我已離去,你沒有什麼想說的嗎?”
梅五即將遠去。
看著馬上的梅五,沈銳內心不禁回憶起他們先前的交集。
沈家祠堂,峻河縣衙,銷魂閣內,拜河山上,沈家村尾。
回憶繞上心頭,沈銳亦不知該如何說。
片刻後,他只拱手,道上一句:
“那就,祝你們一路順風。”
梅五將腰間長劍取下,丟給沈銳。
“此去,不知要何時再見。”
“劍喚‘星水’,是我以前從一劍修身上得到。如今,它是你的了。”
沈銳握著手中的長劍,內心五味雜陳。
但他更多的情緒,是一種感動。
梅五騎在馬上,笑道:
“我予你禮物了。你呢?”
“難道沒有東西送我嗎?”
沈銳將寶劍收在身上。
一旁的縣令王平與那兩名校尉王開,徐破,都眼饞得緊。
王平知曉梅五賜予的,定不是凡品。
而身為修士的王開與徐破,則是知道,這把名為‘星水’的長劍,陪伴了梅五多長的時日。
長劍雖不顯露,但梅五卻一直將其妥善儲存。
足以見得梅五對這把劍的喜歡。
“我這次來,也給你帶了東西。”
沈銳伸手,從衣兜間不斷摸索。
他手好似抓住什麼物件後,從衣兜中伸了出來。
握緊藏著物件的右手,沈銳走到梅五身旁。
他將右手抬起,再開啟。
梅五細眼一看,原來沈銳的手中,是五個銅板。
“原來是這個。”
看著手中的五個銅錢,梅五臉上泛起一絲笑容。
他將沈銳手中的五個銅板收下。
向著沈銳,道:
“這個禮物我很喜歡。”
話音剛落,梅五雙腿輕輕一夾馬肚。
這匹陪伴他許久的駿馬,便帶著梅五,沿著峻河縣的官道,向外離去。
王開徐破見梅五離去,便知曉自已也要追上去了。
王開對著沈銳拱手作揖,道:
“沈銳小兄弟,那我們就走了。”
沈銳拱手回道:
“王大哥,路上保重。”
徐破猶豫片刻後,也隨王開那般,拱手道:
“沈銳兄弟...再見。”
沈銳拱手笑道:
“徐大哥,再見。”
隨著三位狴犴衛的離去,沈銳亦知道自已也該走了。
峻河縣的王縣令看得出沈銳與梅五交集甚好。他提議讓沈銳留下在峻河縣內遊玩幾日,卻被沈銳搖頭拒絕。
沈銳帶著梅五給的東西,回頭望一望這峻河縣的衙門,與縣令王平告別後,便離去了。
......
回到沈家村,沈銳先是回到自已的家中。
沈銳回來時,太陽已有些許斜落。
秀娘正在灶臺上,處理晚上要吃的食物。
如今,因為沈銳有朝奉的關係。
再加上先前採藥的錢,還有沈鵬賠償的錢。
折騰新房下來後,家裡仍是十分富足。
莫說在沈家村,就算去峻河縣內,沈銳一家如今現在的生活水平,也能算上富裕。
今晚秀娘要做的,是三個葷菜,三個素菜。
家中雖三個人,但因沈銳入品修士的緣故,飯量比兩三個常人還要多些。
故而秀娘才準備這麼多的菜餚。
正在廚房灶臺上忙碌的秀娘,忽然聽到屋外傳來腳步聲。
她從廚房的窗戶向外看去,正見沈銳從外面走了回來。
秀娘急忙從廚房走出,她來到大廳,先是端起茶壺,為沈銳倒上滿滿一大杯茶。
家中的茶葉,雖不算什麼好茶葉,但至少這茶葉煮出來的茶水,比普通的井水更能使人精神充裕。
秀娘剛倒上一杯茶,沈銳便推開房門,從屋外走來。
秀娘端起茶水,走到沈銳身旁,道:
“二郎,喝水。”
沈銳見嫂嫂如此體貼,不由得微微一笑。
“謝謝嫂嫂。”
他將秀孃的茶水接過,吞吞牛飲。
待到沈銳一口氣喝完這一大杯茶水,卻見秀娘又拿著一塊麻布走了過來。
這塊麻布是先前家裡日子難過之時,秀娘從不要的粗布麻衣之上剪下來的布條。
家裡以此麻布布條,用作洗臉擦身。
沈銳用習慣後,卻又覺得這麻布不錯。如今日子富足了,鶯鶯與秀娘雖換上新的織巾,但沈銳卻不想去更換自已的這塊麻布,於是便一直沿用了下來。
秀娘拿著麻布,細心為沈銳擦去額頭上的汗水。
秀娘此舉,原本出於關心沈銳。
但沈銳聞著身旁的幽幽體香,臉色不由微微變紅。
他屏住呼吸,約摸五六息過去後,等秀娘拿著麻布離去,沈銳才重新呼吸,深深呼氣。
“嫂嫂,家裡的鶯鶯呢?”
沈銳掃視屋中,卻未見屋中有鶯鶯的蹤影。
往昔若是自已從山上,田野間回來,這鶯鶯聽到自已的聲音,都會跑出來歡迎自已。
“她呀。”
“前面嬸孃和小弟過來,鶯鶯和小弟去嬸孃家裡玩了吧。”
秀娘將麻布洗淨掛好,走了過來。
這一次,她忽然注意到沈銳身後好似揹負著什麼東西。
秀娘伸出手指,指向沈銳身後,問道:
“二郎,你身後這是...”
沈銳聞言,輕身一轉。
他背後之物,展露於秀娘眼前。
原來沈銳背上揹著的,是一柄長劍。
長劍被封在黑色劍鞘之中,在它劍柄之上,還飄著一縷紅纓。
沈銳將長劍從背後摘下,道:
“這是朋友所贈。”
秀娘看著沈銳的長劍,心中隱隱有了些預感。
“二郎...”
“你是不是有些事?”
沈銳啞然。
他不知嫂嫂怎會知曉這些。
莫非自已的嫂嫂,也如梅五家的老爺子一般,會什麼占卜算術麼?
“我...”
“我可能要離去峻河縣一段時間。”
沈銳極少會撒謊。
尤其是面對自身的至親,更是不會說上半句謊話。
“二郎。”
“你想做什麼,你想去哪裡。”
“嫂嫂都會支援你的。”
秀娘強忍心中的不捨,笑道:
“無論二郎做什麼,嫂嫂都相信二郎有自已的理由。”
“無論二郎去哪裡,你我永遠都是至親的家人。”
“若是二郎勞累想回家,只要二郎願意回來,嫂嫂和鶯鶯永遠都在等你。”
沈銳看著眼前如此溫柔的嫂嫂,眼中不禁一陣酸楚。
他忍卻心中繁雜的情愫,道:
“謝謝嫂嫂。”
秀娘點點頭,道:
“那嫂嫂陪你去叔父家一趟吧。”
“既然要走,總得告訴叔父嬸孃一聲。”
叔父沈清書自沈銳沈秋的父母走後,一直對這兄弟二人多有照顧。
沈銳本亦去叔父家言語一聲,如今嫂嫂提起,那也正好。
二人結伴,走到村內的道路上。
今日,秀娘意外安靜。
沈銳看著無言的秀娘,輕聲道:
“嫂嫂...”
“我找到殺死大哥的人了...”
沈銳話音剛落,肉眼可見地看到秀娘臉色煞白,渾身顫抖。
片刻後,秀娘才咬著唇,道:
“所以二郎你這次去...”
秀娘未把後面的話說出,沈銳便點了點頭。
他嘆道:
“那人與我也碰了幾面...現在已銷聲匿跡了。”
“他害死大哥,現在多半也將我這未死之人記下了...”
“我留在沈家村,恐招之禍害...不如離去...”
沈銳知道,若不是那鹿角麒麟兒知曉太多情報,被杯求盛控制的柳白,是無論如何都要殺死自已的。
只是當時對方已再無多少餘力,這才退而求其次,只是將自已逼走,而非斬殺。
二人說著話時,已走到了叔父家門口。
叔父正在門外,與沈小豆還有鶯鶯,一起提著小水壺澆著籬笆上的花盞。
屋頂上的煙囪,飄著點點炊煙。
想來,應該是嬸孃王小燕,正在家中灶臺上做炊。
沈銳與秀娘,停步在籬笆前。
澆花的沈清書與他身旁的兩個孩子,全神貫注無比認真。
這三人,竟然未發覺沈銳與秀孃的到來。
直到心急的鶯鶯最先將花第一個澆好,欣喜的她正欲向叔父與沈小豆炫耀自已時,卻看到靜靜站著的沈銳與嫂嫂。
......
家宴上,沈銳與叔父推杯換盞。
沈銳酒量雖好,但極少飲酒。
這次,他決定與叔父喝個酩酊大醉。
趁著酒醉,紅著臉醉眼酩酊的沈銳,決定將自已的事,告知與叔父。
“叔父...”
“二郎明日就要出去了...”
沈清書老臉通紅。
倒不是他去銷魂閣的事情被沈銳提起,而是家釀的米酒喝得太多了。
聽到沈銳的話,沈清書臉上並沒有意外的神色。
他毫無書生形象的打了個酒嗝,道:
“好。你去吧。”
“秀娘與鶯鶯,叔父會待她們像自已孩子那般照顧好的。”
沈銳見叔父毫無意外,疑道:
“叔父...你為何...”
沈清書笑道:
“為何不意外嗎?”
沈清書提起裝著米酒的酒罈,往沈銳的碗中與自已的碗中,再次盛滿酒。
長輩給小輩盛酒,是少有的事。
尤其沈清書還是一位儒宗的秀才,就更難得了。
“叔父知道,二郎你不是一般人。”
“你啊,遲早會離開這沈家村的。”
叔父舉著酒碗,與沈銳碰碗後,將酒水一飲而盡。
他咂巴咂巴嘴,品咂其中的餘味,接著道:
“所以叔父,很早就知道會有這麼一天到來。”
“等到今天到來的時候,你說這話與叔父聽,叔父這才不會覺得意外。”
“一切都是必然之事。就如同我們一家人,必然生下來就是一家。”
“二郎,你儘管去做事就好。”
“不過叔父仍希望,無論你做什麼事,都莫要忘記自已的初心。”
“還有,無論如何,你都是我沈家的二郎。”
自沈銳甦醒,還是頭一次與叔父沈清書這般推心置腹的交流。
“謝謝叔父...”
沈清書笑道:
“無妨。”
“不過二郎,你此去是要去什麼地方?”
沈銳道:
“舒陽縣。”
沈清書聽到舒陽縣,臉色凝重了些,未了,他才道:
“舒陽縣有些亂...聽說那邊,目前有好幾夥勢力...二郎,你是因為梅大人的緣故麼?”
沈清書在峻河縣認識不少人,他對周圍的情報亦有所瞭解。
知曉舒陽縣情況的沈清書,不覺有些擔心起自已侄兒的安危來。
“有關係。但更多是二郎自已選的。”
沈清書見這是沈銳自已的選擇,便不再多問。
他點頭道:
“你在那邊,多加保重。”
“家這邊...叔父會照看好的。”
說到這,沈清書覺得氣氛有些凝重了。
太凝重的氣氛,不甚討喜。
他轉而笑道:
“今年的科舉,叔父感覺是有希望的。希望到時叔父能題榜歸來,二郎也能完成自已的所願。”
......
酒宴散去,沈銳與秀娘鶯鶯,一起回到了自已的家。
子時,坐在床上的沈銳,濛濛將雙眼睜開。
如今的他,已將丹田中的月華氣機盡數散去。
月華氣機散去,卻留下一新生氣機。
這新生的氣機,好似新生朝陽。
沈銳知道,自已這算是,邁入八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