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檸後來才發現，她所有的擔憂都是杞人憂天。

市南區實驗小學的進度很快，這讓之前在村子裡上小學的江檸感覺學的有些吃力。她看著別人下課都去問老師，她不知道這樣做算不算麻煩老師，就一直這麼糾結著。

直到第一次月考成績下來，四十五個人的班級裡她考了第三十四名，她被老師叫到辦公室去問話了。

秦老師早就在辦公室等她了，看到她過來，溫柔的笑著讓她坐下，然後從抽屜裡拿出來一堆零食堆在她面前。

“江檸，你平時學習上有什麼困難嗎？”看出了江檸的緊張和小心翼翼，秦老師放緩了語氣，斟酌著開口。

“嗯……沒，沒什麼困難，就是數學有時候聽不太懂。”

秦老師看了看江檸的成績，又看了看江檸周圍同學的成績。然後抬起頭給江檸拆了包薯片塞進她手裡。“你要是不好意思去問你數學老師，你也可以來問我，或者你也可以問問你同桌許程，他成績很高。”

“好的老師，我知道了，麻煩你了老師……”

秦老師打斷了江檸的話，拉起了她的手。“你不要怕麻煩老師，老師還巴不得你麻煩我呢。而且同學們之前也有問我為什麼你這麼拘謹，你這樣容易交不到朋友。”

江檸忽然想起自已在村裡上學的時候，除了李寧茹，好像她確實也交不到別的朋友。她覺得交朋友也是一件麻煩事，沒有朋友就沒有矛盾，就不會麻煩到別人了。

秦老師又和她說了幾句話，就讓她回去上課了。江檸離開辦公室的時候，秦老師還塞給她一盒酸奶。

她低頭看了一眼痠奶盒，是那種很貴的，爺爺奶奶不捨得給她買的酸奶，她以前只在電視上看見過。

那盒酸奶，江檸很長時間沒喝，一直襬在床頭櫃上，直到後來媽媽發現酸奶快要過期了，她才擰開蓋子嚐了一口，和她之前喝過的酸奶確實不一樣，這個很濃稠，還能咀嚼到小果粒。

回到教室，江檸把酸奶放進桌洞深處。之前在村子的時候，那群男生總是偷她的東西，他們知道她不會找老師告狀就一直肆無忌憚的偷，後來，江檸就習慣了把重要的東西放到桌洞深處。

她看見許程在做數學題，她也拿出來了借來的數學課本開始做數學題。還沒做兩個，她就卡住了。她轉過頭看向許程，看他流利地做出了一個又一個題，猶豫著要不要開口問他。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目光，許程抬起頭看向她，溫聲開口：“有事嗎？”

江檸，你不要麻煩別人……

江檸，你不要怕麻煩別人……

察覺到她的異樣，許程愣了一下，又回想起之前秦老師說的江檸總是害怕麻煩別人的事，他皺了皺眉，主動開口：“是有不會的題目嗎？我可以教你。”

江檸愣了一下，點點頭，小聲的嗯了一聲，然後把書遞過去。許程一眼就看見了那個被她畫了好幾個圈的題目，他找了一張演算紙，邊講邊給她寫步驟。

“會了嗎？”一遍講完，許程抬起頭看向江檸，看到她遲疑了兩下才點頭，他篤定她沒聽懂，於是他又在演算紙上補充了更詳細的步驟，連各個公式都列出來了。

“許程，下節體育，出去打籃球！”馬鈞豪和一眾男生風風火火的跑到教室門口，江檸看見教室門口一串男生趴在門框上眼巴巴的看著許程。

“晚點，我先給江檸講題。”許程頭也沒抬，指著一個公式問江檸：“這個知道嗎？”

馬鈞豪走進教室，手裡舉了個籃球。“江檸有不會的題？我能教！許程你起開我來教！”

後面有男生打趣他，把他拉了回去，笑著說：“得了吧馬鈞豪，你自已數數你數學能考許程的一半嗎？還輔導江檸？別給人小姑娘教壞了！”

江檸忍不住輕笑出聲。笑完才意識到，從她懂事起，她似乎很久沒有這麼輕鬆的笑了。

那群男生又風風火火的跑走了。他們和他們不一樣。

“這次學會了嗎？”許程再次抬起頭，這次江檸沒有再猶豫了，許程講的很透徹，把她之前遺漏的好多知識點都講出來了。

“明白就好，你有不會的就可以問我，不用怕麻煩我。”許程說。“我們下去上體育吧，馬鈞豪他們還等著我下去打籃球呢。”說完，許程抓起校服外套往門外走。

下午的最後一節課，太陽已經偏西落下了，金黃色的光透過窗戶打在許程後背上，像是許程身上在發光一樣。江檸一瞬間感覺看晃了眼。她閉上眼睛，再睜開，許程已經轉過頭來，微笑著問她：“怎麼還不走？再不走就下課了。”

那一瞬間，就像古早偶像劇裡一樣，她愣住了。

下一瞬，她站起來，朝他飛奔而去。

因為是週五下午最後一節課，老師的態度也很鬆弛，讓他們站了一會兒就解散去各玩各的了。

馬鈞豪打籃球叫上了全班男生參與，女生則是分成兩類，一類看那群男生打籃球，另一類跟著體育老師去玩一些亂七八糟的小遊戲。

江檸跟那群女生一起坐在操場邊的臺階上看著那群男生打籃球。

五年級的男孩子正是活力滿滿的時候，幾個班的男孩子們佔據了整個操場打籃球。

江檸一直盯著他們班裡那幾個她認識的男生，絲毫沒注意到旁邊一個朝她飛來的足球。坐在江檸旁邊的女生髮現了，她情急之下大喊一聲江檸的名字，使勁拉了一下江檸。

那顆足球落在了江檸的左肩上。

“江檸！”

江檸只聽到自已名字被喊了一聲，接著她就被拉倒了，在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個東西重重的砸在了她的左肩上，接著左肩處的疼痛蔓延到了整個胳膊。

籃球場上的那群男生因為這個小插曲，停下了動作，三班的一群男生跑出操場，跑到操場邊緣的臺階上，那些和江檸一起坐在臺階上的女生也都站起來，朝江檸圍了過來。

那顆足球滾下了臺階。

剛剛拉了她一把的女生又把她拉起來，看著江檸略有些呆滯的眼神，她在江檸前面揮了揮手。

“江檸，你沒事吧？”幾個女生見江檸不說話，語氣有些焦急。

許程蹲在江檸前面，看著朝她揮手的崔悅君，抬頭問她：“怎麼回事？哪來的足球？”

“我不知道……”崔悅君也不知道是哪裡來的足球，她看見足球的時候，那顆足球已經朝這邊飛過來了。她只能快步想去拉開江檸，卻沒想到她拉不動江檸，還把她拉倒了。

“沒事，我沒事。”江檸的嘴唇疼的發白，但還是強撐著說自已沒事。

“這時候就別倔了！”馬鈞豪手裡捏著那個足球，目光定格在從東邊足球場匆匆跑來的那個男生。他等男生跑到自已身邊的時候，一下揪住了那個男生的衣領。“就是你扔的足球是吧！”

馬鈞豪沒有聽那個男生絮絮叨叨的解釋，直接揪著他的衣領，把他揪到江檸面前，狠狠地推了一把。“砸到人了！道歉！”

男生在江檸面前，在整個三班人那些要刀了他的目光之下，小聲的向江檸道了歉。

“沒關係。”江檸也沒把砸的這一下當回事，而且這個男生都道了歉，她也沒必要太為難他。

但是三班其他人不這麼想。

馬鈞豪一向脾氣爆，他覺得這麼一句敷衍的對不起不能了事，他剛想再揪住那個男生的衣領，崔悅君開口制止了他。

“行了，讓他走吧，別鬧了，還是先送江檸去醫務室吧。”

“那怎麼行！”馬鈞豪脾氣更爆了。“他砸了人，得賠江檸的醫藥費，怎麼能一句道歉就了了！”馬鈞豪身後那群男生也這麼覺得，他們攔著那個男生的路不讓他走。

江檸被崔悅君扶起來，她本來想自已去醫務室，不想麻煩別人送她，但崔悅君覺得她被砸的不輕，執意要送她去。

“崔悅君，我送她去吧，你是班長，留下來維持一下班級紀律。”許程跑過來，邊說邊指向他們班那群圍成一圈的男生和中間那個抱著籃球的別班男生。

“沒事悅君，許程送我去吧，你再不管管他們，他們就要把那個男生吃掉了。”

崔悅君想了想，同意了，她回到班級那邊，和馬鈞豪說著什麼。

許程和江檸一起走出了操場。

醫務室在學校最裡面，和操場有一段距離。江檸用手捂著肩膀，慢慢的往前走。許程似乎也不急，就在她旁邊和她一起慢慢的走。

江檸忽然想起了之前她在電視上看見的什麼高低肩，她輕聲笑了下。許程歪頭看向她，對她的笑有些不解。

江檸笑著轉頭，用開玩笑的語氣問許程：“你說，我這被砸了左肩膀，以後是不是就是高低肩了？”

許程：“……高低肩好像不是這麼來的，高低肩的形成是長期的……”

江檸聽著他絮絮叨叨的給自已解釋高低肩是怎麼形成的，忍不住低頭笑出了聲。許程聽見她的笑聲，不說話了，只是又歪過頭來看著她。

不知道為什麼，江檸忽然又想起來，她上小學的時候有一次也被一個球砸到了胳膊，但是打球的那群男生並沒有和他道歉，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她們班男生也沒理她……除了李寧茹很生氣，想找那群男生理論，還被她拉著之外，好像再沒人關心她了。

現在好像不一樣了。江檸心想，她的新班級裡的這些同學對她很好，他們會因為她被球砸了放在自已手頭的事情先去幫她出氣，他們會考慮她的感受。

他們和他們不一樣。

在醫務室，醫生擼下了她左肩處是衣服，左肩處被砸的地方被砸青了一大塊，還破了皮。醫生給她噴了點藥，又給她包了兩盒噴霧。江檸記下了醫生的囑咐，付了錢，離開醫務室的時候，發現許程站在醫務室外的臺階上。

也許是剛剛她露出整個肩膀的時候他出去的吧。

“走吧。”

夕陽已經藏起了一半，僅剩的光撒在他們身上，拉長了他們的影子。

回操場的時候還有不到十分鐘就上課了。

崔悅君已經疏散了三班那一團人，女生又坐回了臺階上，男生也繼續打籃球了。許程見他們又玩起來了，也沒再插進去了，跟著江檸一起坐到臺階上看他們打球。

許程忽然想起了什麼，問江檸：“之前放學的時候我好像在公交車上見到你了，你家也在芝泉路那邊嗎？”

江檸依稀記得爸爸媽媽和她說他們住的地方叫臺湛路小區，她點點頭，和許程說了她家小區的名字。

許程“哦”了一聲，也認真看球了，看著看著還時不時點評一句“馬鈞豪這個球傳的不行。”

最後一節體育課結束了，一群人成群結隊有說有笑的回了教室。可能是崔悅君告訴了老師她受傷的事情，還沒到一個小時她就又被秦老師叫走了。

秦老師安撫了她兩句，和她說她已經找到了那個男生的班級把這件事告訴他班主任了，國慶假期結束男生父母就會來學校給她道歉。

江檸覺得這有些太麻煩老師了，想說不用了，秦老師態度堅決，江檸說什麼都不管用。

她忽然想起來幼兒園的時候，那個小男孩的家長強硬的讓她道歉。現在她才意識到 背後有人依靠，是多麼的有底氣。

江檸回去的時候班裡人已經走的差不多，只剩幾個值日生和許程了。江檸看見許程還在收拾書包有些詫異，都放學十分鐘了，什麼書包還要收拾十分鐘？

江檸也沒多問，開始收拾自已的書包。江檸收拾完之後，許程也拉上了書包拉鍊，背上書包。

“好巧。”許程笑著說。“那咱們就一起走吧。”

江檸有點摸不清頭腦，但還是和他一起走了。她左肩處受了傷，疼得厲害，所以不敢背書包，只能用右手拎著。許程注意到了，直接把她的書包接了過來。

“有假期也好，你這肩膀能好好養養。”

許程把江檸送回家，江檸才知道許程就住在她家隔壁的那個小區。

國慶七天的假期江檸前三天寫完了作業，後面四天爸媽加班，她不太熟悉青市，也沒人帶她出去玩，她也不想麻煩爸爸媽媽，乾脆宅在家裡吃泡麵，玩電腦。

只是沒想到第五天早上，許程按響了她家的門鈴。

“出去玩嗎江檸？”

江檸開門的時候手裡還捧著一碗泡麵，頭髮都沒梳，那一刻，她覺得自已狼狽極了。她把許程請進來，快速吃完泡麵去洗漱。

許程坐在沙發上，他打量了打量江檸家裡的裝修，口袋裡的手機響起來了。

許程接起電話，馬鈞豪的聲音從手機裡傳出來。“老許，江檸來不來啊，你咋下不來了？”

“江檸在洗漱，你們先等一下。”

衛生間裡刷牙的江檸聽見許程說的話了。她漱了口，又躲進房間換了一件比較好看的衣服，拿起鑰匙和許程一起下了樓。

“還有誰？”江檸問。

“崔悅君，馬鈞豪，還有林玥。馬鈞豪今天過生日，非得讓我多叫幾個人來。我就把你叫來了。”

“馬鈞豪過生日？那我是不是得準備什麼禮物？”江檸說著，開啟了單元門，門外馬鈞豪崔悅君和林玥就在那裡候著，她剛剛說的話剛好能讓外面聽見。

馬鈞豪看見江檸，一下子興奮了。“不用準備禮物，我還怕沒人給我過生日呢！”他說著，拍了拍江檸的胳膊。

淤青還沒消，雖然馬鈞豪拍的不重，但拍的位置和她之前被球撞的位置很近，她沒控制住表情，吸了一口冷氣。

這一聲，四個人又緊張的把她團團圍住了。崔悅君也不顧得她的淑女形象了，直接和林玥兩個人上腳踹馬鈞豪了。

馬鈞豪的生日聚會開在一家商場一樓的必勝客。他們找了一個角落裡人少的位置，五個人圍著桌子坐了一圈。女生們想先去逛商場，就留下兩個男生佔位置點餐。

江檸還是想給馬鈞豪買生日禮物，她和另外兩個女生一合計，三個人一起出錢給馬鈞豪買了一個禮物。

結賬的時候，江檸接到了許程打來的電話。“抹茶冰激凌，甜點，你覺得可以嗎？”

江檸之前在村子裡沒聽說過抹茶，來了青市爸爸媽媽也沒和她說過什麼抹茶，所以她不知道抹茶是什麼。怕被笑話，她也不好意思問他什麼是抹茶，只是說了個好，和他說，你看著點就行。

她們給馬鈞豪買的禮物是一個籃球，三個人一個人出了四十二塊五，還買了個禮物盒給籃球裝了進去。

在村子裡的時候，從來沒人在乎過生日什麼的事情。甚至她過生日的時候，除了李寧茹，沒人給她慶祝生日。

走在商場裡，江檸回想起之前在村子裡的事情，又看了看小心翼翼護著禮物盒的林玥和崔悅君，她笑了。

為什麼一定要比較他們呢？他們和他們本來就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