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時間過的很快，很快就到了期末考試周，新課程已經全部學完了，各科老師都加大了力度複習，給他們發了一張又一張試卷。一週的試卷做下來，江檸甚至都感覺她已經換了一個腦子。

週五下午最後一科科學考完就可以回家了，體諒學生們一整天考試的辛苦，老師也沒有給他們佈置作業。

她拿著文具袋回到教室，再次看見許程好像在找試卷似的蹲在他的桌子旁邊。同樣是傍晚，同樣是大考之後，同樣教室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好巧。

江檸走到他旁邊，輕輕釦了兩下他的桌子，俯下身，有些不解的問：“老師不是沒佈置作業嗎？你在找什麼呢？”

“啊。”許程似乎有種被抓包的尷尬，他撓了撓頭，眼神四處飄忽，撓完頭手又抓上了椅子後背，用指甲不停地抓呀抓。過了好一會兒，就在江檸以為他不會回答的時候，他才開口說：“我想找秦老師給我的那張試卷……”

江檸的雙眸如同深邃的湖泊一般，緊緊地凝視著他的眼睛。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清晰地察覺到他眼神中的慌亂正在逐漸加劇。那原本還算鎮定的面容此刻已被不安所佔據。

兩人僵持片刻，江檸像是放棄了某種探究似的，緩緩地將視線從他身上移開。她輕輕地嘆息一聲，隨後，她轉過身去，開始收拾起了自已的東西。

她記得她之前看過一部電視劇，有一句臺詞是，人在撒謊的時候會顯得格外忙。

但是江檸也沒有什麼把握篤定他撒了謊。

當江檸有條不紊地將書本和文具一一整理進書包時，坐在一旁的許程則看似漫不經心地從桌洞深處掏出了那張皺巴巴的試卷，然後故作鎮定地把它胡亂塞到了自已的書包裡。

做完這一切後，許程抬起頭來，正好對上了江檸那似笑非笑、充滿探究意味的目光。江檸歪著頭，陰陽怪氣著打趣他：“喲，還真是好巧啊！”

江檸彷彿早已看穿了許程剛才那些小動作背後的心虛與慌張，她沒有把他的那些小動作放在心上。但許程早已被江檸突如其來的發問弄得有些手足無措，臉上的表情瞬間變得僵硬起來。

他擦了擦額頭不存在的虛汗，乾笑了兩聲：“確實……好巧。”然後又狀似無意的補上了後半句話：“這麼巧，那咱們就一起走吧。”

江檸忽然有些想不明白她為什麼會對這個演技如此炸裂的人有好感的。

傍晚時分，微風輕輕拂過，帶來絲絲涼意。那風兒彷彿擁有一雙無形的手，輕柔地撫摸著大樹的枝幹和葉片。就在這溫柔的觸碰之中，樹上僅存的幾片早已乾枯得失去生機的葉子再也無法堅守自已的位置，它們像是被風悄然喚醒一般，緩緩脫離樹枝，在空中翩翩起舞。

那雙手輕輕拂過江檸的髮絲，把它們吹到了江檸的臉上。江檸被一根根頭髮弄的有些不太舒服。她一遍又一遍地把頭髮往後捋著，髮絲卻像是有了生命一樣，一遍又一遍地飛向前面。

忽然，她感覺自已的頭髮被一隻手抓住，臉頰上癢癢的感覺也消失了。她想回頭，還沒轉過去，就聽見身後傳來許程溫柔的聲音：“別動。”

許程抓著她的頭髮，從他手腕上把他一直戴著的紅繩摘了下來，繫住了四處亂飛的髮絲。

江檸沒動，等到許程放下她的頭髮，輕聲說了一句：“好了。”的時候，她才轉頭，她指了指自已的手腕。“其實我帶皮筋了。”

許程：……

許程把江檸送到她家樓下，江檸抬手，擼下了捆著自已頭髮的紅繩，還給他。

許程低頭看了看她手裡的紅繩，又抬頭盯著她的眼睛看。江檸被看的有些不自在，她別過頭去，把手又抬高了一點：“吶，你不要了嗎？”

許程最後還是接過了紅繩，他似乎有些生氣。最後，他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聽崔悅君說前幾天是你生日，當時我不知道，這是我從寺裡買的，補你的生日禮物。”

說完，許程再次盯著她的眼睛。

江檸翻過來，看見紅繩上掛了一個小小的木牌，上面刻著四個字：學業有成。

她噗嗤笑了出來。原來剛才他是因為這個這麼慌慌張張的。

她一笑，許程眼神更兇狠了。本來他就因為江檸沒告訴他她的生日有些生氣，這下更生氣了。

她沉默了，然後轉身開啟單元門，和許程說了再見。她剛剛被他盯的臉有點火辣辣的熱，她快步跑上樓，開啟燈飛奔到自已臥室裡，找出了一面小鏡子。

果然，她的臉紅紅的，一直紅到了耳朵根。

她抬手輕輕打了自已一下。

江檸，不就是被看兩眼嗎，你害羞什麼啊……

江檸，你能不能有點出息啊……

週一剛開學，江檸來的很早，整個教室只有她和許程兩個人。許程在認認真真的做他的數學題，江檸走到他旁邊，放下書包，坐下。

不知道為什麼，她感覺許程的身體好像輕輕抖動了一下。然後他抬起頭，像往常一樣，笑著對她說：“早上好。”

和以前一樣，但又不知道哪裡不太一樣了。

週一晚上出了成績，江檸考了班級第十名，這對她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進步了。週一晚上回家，她興高采烈地通知媽媽明天晚上去開家長會。但當媽媽說：“沒空，找你爸爸去。”她感覺彷彿一盆涼水，從頭頂灌了下來，原本好的心情瞬間變得極差。

她走到客廳坐下，客廳明亮的吊燈發出的光很刺眼，但她明白，那只是吊燈，不是太陽。

爸爸出差了，得等週五才能回來。

“小檸這孩子太文靜了，我們怕她到新環境不適應，受委屈，之前就被一個熊孩子搶了娃娃……”

“沒事爸媽，這些我們會看好的，不會讓檸檸受委屈的。”

不知道為什麼，她腦海裡忽然浮現了那天爸爸媽媽和爺爺奶奶在屋子裡談話的情形。這些話像一把把刀子一樣，一下又一下划著她的心臟。說好的不會讓她受委屈，但她最大的委屈，來自於他們。

她有點想回老家，回去找爺爺奶奶，雖然他們也很忙，但至少不會缺席她的家長會，但至少他們會知道，她過的很委屈。

再次走到書房，她敲了敲門，房間裡傳來媽媽的聲音：“檸檸別鬧，媽媽很忙，沒空和你玩。”她敲門的手愣住，眼睛裡漸漸蓄滿了淚。明明是很溫柔的聲音，但她卻好像聽出了不耐煩。

她又麻煩別人了是嗎？

可是她只是想和媽媽分享自已的快樂。

連自已的媽媽都覺得她是個麻煩了是嗎？

她慢慢地放下手，往自已的臥室走去。

她自已待著，不會麻煩任何人。

第二天上課的時候，許程察覺到了江檸的情緒很不對。她眼睛紅紅的，有些腫起來，她會偶爾吸一下鼻子，哪怕他問話，她只會說兩個字：沒事。

沒事嗎？

直到第二節課下課，秦老師找到江檸，和她說：“江檸，你進步很大，我想讓你媽媽分享你平時在家的學習方法，你和你媽媽打個電話，讓她提前準備準備吧。”

他看著江檸麻木的接過電話，輸入了一串數字，然後按了下去——

“嘟……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請稍候再撥……”

像是早就預料到了一樣，江檸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又點了結束通話電話。

手機再次變回通訊錄介面，最上面的串號碼是很顯眼的：未接通，響鈴兩秒。

“老師。”江檸把手機遞到秦老師手裡。“我媽媽忙，來不了。”

秦老師愣了一下，然後伸手接過手機。“沒事江檸，你分享也可以的。”

江檸點了點頭。又麻木地垂下了頭。

那一刻，許程好像忽然明白了江檸為什麼這麼魂不守舍了，他叫住了準備離開的秦老師：“老師，我考了第一，讓我媽也來分享分享經驗吧。”他笑著對秦老師說。

秦老師愣了愣：“你媽媽不是都分享了四年了嗎？”

許程露出了調皮的笑容。“我媽媽說，今年她在教育我這方面悟出來點新東西，我和我媽媽打個電話，讓她提前準備準備。”

秦老師想了想，把手機遞了過去。

許程拿過手機，跑到外面走廊去打電話。大概一分鐘之後，他又拿著手機回來了。他邊把手機遞給秦老師邊笑著說：“老師不好意思啊，我媽媽說她今晚要加班，來不了了。”

秦老師：？

她想再問什麼，忽然瞥見了旁邊同樣疑惑的江檸，她心下了然，沒再多問，去找下一個進步大的同學去了。

許程坐下，看著疑惑的江檸，笑了笑。“我媽媽也來不了了，我是不是應該變成和你一樣眼睛紅紅的小兔子啊？我想想怎麼快速讓眼睛變紅哈……”說著，他做了個鬼臉。

江檸被逗笑了，紅紅的眼睛彎了起來。

她不是因為媽媽來不了才哭的，而是她覺得，自已好像又變成了在村裡那樣，那個小心翼翼，不敢麻煩別人的人。所以每一次，當許程問她：“怎麼了，你還好嗎？”的時候，她總會下意識回答沒事。她害怕，媽媽都覺得她麻煩了，何況是他呢？

“以後不管是學習還是別的事，你都可以找我。”

嗯，她還可以找他。

家長會開完就直接放假了，江檸把所有作業塞進書包，又對照清單檢查了一下，才背上書包離開學校。

爸爸還在出差，媽媽得加班到很晚。

江檸已經吃夠了泡麵，她開啟電腦想學習做一份西紅柿炒雞蛋。但當她把雞蛋皮打進盆子裡的時候，她又覺得，吃個西紅柿炒雞蛋味的泡麵也是挺好的。

她抱著一碗泡麵，開啟電視，一個一個臺的切換。實在是沒找到什麼好看的，她又開啟電腦找了個新出的電視劇看。

沒過一會兒，她又被無聊的老套劇情勸退了。

她想出門逛逛，但她並不太熟悉青市。在青市半年了，她還只知道從家到學校的這條路。她乾脆在家門口的公交站隨便坐了一趟公交車四處晃悠。

公交車晃到了一個廣場，她之前聽崔悅君說過這個廣場是青市的地標建築。帶著對地標建築的好奇，她下了車，向著人多的地方走過去。

廣場上有很多擺攤的人，江檸走到一個賣手鍊的小攤前。過幾天是崔悅君的生日，她想給崔悅君買條手鍊。

江檸剛選好一條，付了款，媽媽就打電話過來了。“檸檸，在哪？”

“我在外面玩呢媽媽。”江檸拎著手鍊的袋子往下一個攤位走。

“別玩了。”媽媽語氣好像有些急躁。“你爺爺奶奶來了還玩什麼了，你快回家給你爺爺奶奶開門。”

江檸聽了媽媽的話，雖然有些不開心，但想到爺爺奶奶在家門口等著，她還是往公交站的方向走。

等她到家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在門口站了好久了。

“哎呀，檸檸回來了啊！過來奶奶看看瘦了沒。”江檸剛走上樓梯，就看見爺爺奶奶扛了一麻袋土特產站在家門口。

“檸檸怎麼瘦成這樣了？在家是不是沒有好好吃飯？你爸爸媽媽不給你做飯吃嗎？”奶奶捧著江檸的臉，有些生氣，皺起了眉。當她看見廚房裡那三四箱各種口味的泡麵之後，她直接怒氣衝衝的把廚房門狠狠地摔了一下。

“荒唐！不給孩子吃飯，天天給孩子吃泡麵！”爺爺也很生氣，直接一個電話打到了在南方出差的爸爸那裡去了。

江檸還是很少見到爺爺奶奶這麼生氣，她縮在一邊聽著爺爺奶奶透過電話數落爸爸。等到老兩口罵累了，把電話掛了，媽媽剛好回來了。

江檸抬頭一看，已經十點半了。

媽媽一進房間就發現家裡氣氛不太對，但她還是硬著頭皮問：“爸，媽，你們要來怎麼不早說聲，我好提前請假給爸媽做點好吃的。”

“做好吃的？給我們一個口味的泡麵泡一碗啊！”

“媽，我們這不是忙嗎……”媽媽還想開口解釋，奶奶忽然站起來了。

“檸檸，回房間。”奶奶說著，走到廚房，把那好幾箱吃了大半的泡麵搬出來，開啟門扔了出去。

江檸回到房間，關上門，趴在門上聽著外面的動靜。

爺爺奶奶因為她只能吃泡麵的事情開始罵爸爸媽媽了。可她知道媽媽確實太忙了，沒有時間給她做飯，她也不願意麻煩媽媽抽出時間來給自已做飯。

不知過了多久，門外的吵鬧聲停了。

江檸趴到床上，從口袋裡拿出了那條包裝精緻的手鍊，把她放到書桌上，又從書桌上隨手拿了一本讀物，隨便翻開，她就瞥見了一句很顯眼的話：我能用二十英鎊買爸爸一個小時嗎，今晚我想和爸爸一起吃晚餐。

江檸：……

她沉默著把書放回去，又轉頭看向窗外。隱隱約約的，她看見旁邊的商場熄滅了燈。

第二天早上，她從床上爬起來，伸了個懶腰，撈過手機來看了一眼訊息，就下床準備洗漱。她剛出房間，發現媽媽已經走了，爺爺奶奶在廚房裡做飯。

江檸洗漱完，爺爺奶奶也把飯做完了。江檸的奶奶有廚師證，做的飯很好吃，之前她也有變著花樣給江檸做飯，所以當她看見江檸只能吃泡麵的時候，心裡特別不舒服。

奶奶給江檸盛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又往她盤子裡夾了一個三明治。她自已卻只胡亂吃了兩口，然後開始收拾昨天她帶來的東西。

家裡的草莓今年收成很好，她洗了一大碗放到江檸面前。

“檸檸，爺爺奶奶今天就得走，我們不能在這裡待久了，家裡還有些剩菜，今天不回去吃就酸了。”說著，她往江檸懷裡塞了一個布包。

“你別老天天在家吃泡麵，實在不行就出去吃，吃遍青市所有飯館。”爺爺說著，往她手裡塞了兩張紅票子。

“你那點錢，夠幹什麼的。”奶奶白了爺爺一眼。

“爺爺這是把今年的壓歲錢提前給我了嗎？”江檸笑笑，收下了“那我就收下啦！謝謝爺爺。”

爺爺奶奶背上包走了。

江檸剛想再趴回床上，忽然被一個很硬的東西擱了一下，她摸了摸身上，是剛剛奶奶給她的布包。她開啟，裡面放著一沓錢，有零有整的，加起來有兩千。

這是……奶奶今年給的壓歲錢這麼多嗎？

還是奶奶真想讓她去吃遍青市所有餐館？

江檸找出了她的存錢罐，開啟了上面的小鎖，她數了數自已這半年存的錢，她離開村子的時候爺爺奶奶給她的紅包和爸爸媽媽偶爾給她的錢都在這裡面，加上剛剛爺爺奶奶給的兩千二，足足有六千了。

六千塊，對她來說是筆鉅款了。夠她吃半個青市了。

她想了想，把那兩千二也放進了她的存錢罐，一起鎖了起來。她身上留的錢夠她吃到回老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