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名嫌疑人,就是房東澤木。等到澤木先生真正出現在兩人的眼前時,兩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眼前的澤木先生分明是一位老人。不是大家印象中的五十多歲的臨近退休年齡的男人,而是一位八十多歲左右的老先生,他戴著厚厚的老花眼鏡,頭髮已經全白了,而且整個身子完全佝僂起來,就像縮成一團一樣,看起來十分矮小瘦弱。唯一稀奇的是,老先生的一口牙都安然無恙,非常奇特。
“老先生請坐。”雨宮趕緊上前攙扶老人緩緩坐下來。老人拄著柺杖一點點挪下來,他的右手和右腿都纏著厚厚的紗布。之前就聽說了撞碎落地窗的正是這位澤木先生,看樣子老爺子的身體也很好,只不過因為撞落地窗受了點傷,不放心,這才拄起了柺杖。
澤木將柺杖丟在地上,饒有興趣的看著眼前的兩位偵探,不知為何樂呵呵的笑著。最後,他將目光聚焦在了神座的身上,那一雙渾濁的眼睛裡竟然散發出奇異的光芒,似乎是看見了什麼令人驚訝的東西,不過老人顯然心態很好,只是笑了笑,並沒有多說什麼。
神座不由得皺了皺眉頭,他總感覺剛才老人看自己的眼神很古怪,似乎自己在他面前已經沒有了秘密,難不成,這老人家比自己都要老?
“澤木先生,請您理解,我們是查案子的,您卻是嫌疑人,所以對於我們的問題,您最好不要牴觸,能夠回答的、並且沒有觸犯您的底線的,您還是儘量回答一下吧,可以嗎?”神座問道。
“呵呵~老頭子我早就看開了,你們就問吧。不過還是先問一下這位兄弟,怎麼稱呼啊?”澤木樂呵呵地開口,非常放鬆,甚至還稱呼神座“兄弟”。
“我姓神座,她姓雨宮,是雨宮家的。”神座回答道。他感覺自己心中那種不舒服的感覺越發明顯了。
“呵呵~好。神座先生,你問吧。”澤木點點頭。
神座警惕地看著澤木,脫口而出:“您今年多大年紀了?”
澤木微微一愣,隨即笑道:“今年快八十五歲了,怎麼了?”
神座突然雙手一抽,筆錄用的圓珠筆掉在地上,但是神座卻表現出了別樣的淡定,道了聲抱歉,緩緩撿了起來。
“問您一個很現實的問題。您身為他們的鄰居,平日裡的接觸多嗎?他們夫妻倆的感情怎麼樣?”神座繼續問道。
“算是吧,接觸得挺多的,主要是理士那孩子,待人接物很講禮貌,我比較喜歡。至於他們夫妻二人的感情……我只能說他們畢竟還是年輕人,激情還是佔據了大腦的大部分;所以他倆人的感情時好時壞的,全憑激情過活。以前蓮華那孩子還挺尊重我的,現在那妮子見到我了連聲招呼都不帶打的,人心不古啊……”澤木滔滔不絕。
“他們吵架的經歷不少吧?有沒有影響到您呢?”雨宮突然插了句嘴,提出一個問題。
“吵架?小後生啊,他們是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啊。聲音很大,而且經常在晚上吵,他們每次吵架,老頭子我那天晚上都睡不安穩啊。”澤木唉聲嘆氣,顯然飽受佐佐木夫妻的折磨了。
“僅僅只是吵架嗎?”
“他們有時候還打架呢?我仔細聽了一下,蓮華那孩子也太不知趣了,幾乎很多矛盾都是她因為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兒鬧翻天,老頭子我聽了很不舒服。”
“您應該已經退休了吧?”神座重新接過話頭問道。
“哈哈,神座先生,我八十四了,就算我還想去工作,也沒那個力氣了;就算我還有力氣,我覺得日本也沒有企業會要我吧?哈哈~”澤木哈哈大笑,那風範,的確有些老頑童。
“您平時做飯嗎?”
“不做了。以前我還有婆娘的時候,就叫我老伴兒做,結果我老伴兒七十一歲那年離開了我;我就叫孩子做,結果出了海難孩子也沒了,我自己不會做飯啊。”說到這裡,澤木長長地嘆了口氣。
“非常抱歉觸及到了您的傷心之處。不過詢問還得要繼續,您不做飯,平時的飯怎麼解決?是找佐佐木家解決嗎?”神座終於向這看上去十分無辜的老人露出了獠牙。
“不是。”可是,澤木的回答出乎意料:“現在快遞行業很發達,外賣行業應運而生,我現在都在點外賣,每天都可以吃不重樣的食物,還算過得很滋潤吧。總之,我還能動,就不會故意去麻煩別人的!”澤木老爺子似乎有些激動,齁齁的道。
“您還真是自尊呢。晚輩佩服。”神座認真地微微鞠躬,直起身子,再度發問:“澤木先生,還有一個問題,您和佐佐木夫妻的關係如何?是熟絡?還是說陌生?平日裡來往多嗎?”
澤木一拍大腿:“多!怎麼不多!我就一個老頭子,孤零零的,他們和我是鄰居,平時也很喜歡幫扶我一下,來到我家給我打掃衛生什麼的,他們也沒有要酬勞,真是好孩子啊。不過呢,因為蓮華那丫頭有一點潔癖,所以,我還從來沒進過他家的門呢,這次撞落地窗進他們家還是第一次。”
“很好的回答。那麼最後一個問題:澤木先生,您的身高是多少?請用厘米告訴我!”神座趕緊追問,他已經確定了自己的答案。原來這件案子,用的最少的,反而是邏輯推理!這個案子,本來應該屬於雨宮一個人才對!
“厘米?哈哈~有意思啊,我的身高大概是174厘米吧。”澤木給出了一個驚人的身高,驚得神座都瞪大了雙眼,一副難以置信的表情。
“……那是我年輕時的身高了,老了難免會縮水一些,再加上我的佝僂症,我覺得現在我有一米五就不錯了,哈哈~”結果故意頓了頓,澤木哈哈大笑著公佈了真正的答案。
“呃……您……真幽默啊……”饒是神座這樣的面癱臉,也不由得嘴角抽抽哭笑不得。
神座和雨宮一起攙扶澤木老先生站起來,雨宮將扔在地上的柺杖遞給澤木,澤木道了聲謝,拄著柺杖緩慢挪動,他拖著右腿,的確很是不便。
突然間,澤木湊近神座的耳邊,操著老年人獨有的沙啞嗓音小聲道:“神座先生……我很羨慕你啊……你比老頭子我小不了多少歲,竟然還能有這樣的年輕外貌和體力,真是羨煞老夫啊……”
神座的動作微微一僵,可是礙於雨宮在場,神座沒有做出非常出格的動作,而是瞪起那雙赤色的眸子盯著澤木,壓低聲音道:“澤木先生,您在說什麼呢……”
澤木微笑著道:“你騙得了世人,可你卻騙不了我……我想你今年,大概是快八十歲的人了吧?中國人啊,最擅長從一些細節和一個眼神,判斷這個人的年齡和閱歷,不是嗎……”最後的三個字,是中文!
神座瞪大了赤色的眼眸,緩緩地看向身邊那張滿是皺紋的老臉,突然低下頭,說起了中文:“您比我年長,我便託大叫一聲老哥,敢問老哥貴姓?哪裡人?”
澤木呵呵一笑,操起了中文說道:“我姓柳,蓬萊人。小老弟你呢?”
神座依舊垂著頭,滿頭銀絲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晚輩姓歐陽,溫州人。”
澤木微微一愣,笑了笑:“是那個妖孽之地的人啊,怪不得智力奇高……”
說著說著,三人來到了車站,將澤木攙扶上了一輛公交車。臨走時,澤木對窗外的神座喊道:“歐陽小老弟,你看看你滿頭銀髮、瞳孔赤紅,顯然是樣貌與陽壽相沖,陰氣過盛所致,如果有資源,多吃些陽氣足的食物吧。告辭!”
雨宮在一旁呆呆的看著澤木遠去,良久才喃喃自語般發問:“神座,你們剛才一路上都說些什麼呢?我怎麼聽不懂啊?好像不是日語。”
神座恢復了淡定,攏了攏耳邊髮絲:“那是中文。我想,澤木先生應該是個中國人,以前移民到了日本吧。總之我會一點中文,和澤木先生一交談,發現他似乎精通中醫,身為醫生,我就和他聊了一會兒。職業病了。”這種鬼話一般不會有人信,關鍵是神座說得有理有據這就很難得了。饒是雨宮精通心理,也沒辦法從一張面癱臉上得出什麼。
走在返回警局的路上,雨宮還在訴苦這件案子的難辦,說到一半神座突然笑了:“雨宮小姐,這個案子,我已經徹底解開了。”
“啊?解開了啊!你不早說!那麼兇手到底是誰啊?你快說啊!”雨宮顯得急不可耐。
“真正的兇手,就是……”神座小聲報出了某個人的名字。
雨宮瞬間驚呆了:“不會吧?ta怎麼可能一下子……”
神座橫過赤色的眸子,斜視雨宮:“所以我說,這件案子其實用不到多少邏輯推理,該用得多的,還得是你們雨宮家的心理推理啊。”
“可……可是……我無從下手啊!喂!你等我啊!”雨宮愣在了原地發著牢騷,發覺神座沒理自己走遠了,便趕緊追上去。
正在這時,遠處的某個高樓底下突然傳來一個女人的尖叫:“快來人啊!我老公的股票崩盤了!他要跳樓自殺啊!就是這棟樓的樓頂,你們快救救他啊!”
周圍的人都爆發出驚人的尖叫聲,神座和雨宮連忙抬頭看去,果然在大廈的天台看見了一個面如死灰的男人,正站在欄杆處,一副尋死的樣子。
“去吧,反正我們現在沒什麼事情;你的心地又善良,我就捨命陪君子吧。”雖然神座這麼說著,可是他的眼睛卻死死地瞪著那個想要自殺的男人,說不出的不滿和厭惡,那不是針對男人的,而是針對男人輕生的行為的。
“你看上去不想看到有人自殺。”雨宮快速竄了出去。
“廢話,無論是什麼樣的生命都值得尊重,尤其是自己的生命!自己的生命是最為寶貴的,是最不應該半路夭折的!自殺的人,就是在浪費!如果是在我的視線範圍內出現了自殺事件,就算拼了我這條命不要,也絕對會阻止他的!”神座快步跟了上去,撇了撇嘴不耐煩的道。
天台,雨宮和神座撞開門,直奔男人的方向。那個男人此時已經脫去了鞋,整齊地擺放在天台的空地上,他西裝革履,看上去十分標緻,可是卻面如死灰,殭屍一般。他坐在欄杆上,只需要往前一探身就會墜落高樓。
看到有人來了,那個男人頓時變了臉色,咆哮道:“不準過來!你們過來我就跳下去了!你們不要再逼我了!我已經沒錢了!我的錢全部砸到股票裡了!我現在吃飯都成了問題!我還有一個家啊!分明說好我賺錢養家,現在我已經把能賠進去的都賠進去了,我根本沒有繼續存在的必要了!”
“先生請你冷靜一點!想想你的妻子、想想你的孩子、想想你的家!如果你跳下去了,他們還能活嗎?先生你有沒有想過這個問題呢?你一個人死可以,但是把一家子都搭進去,是不是不太好啊?”雨宮運用了反向刺激法。
“……”男人愣了愣,隨機猙獰著面孔:“家人?他們恐怕已經恨透我了!是我的一意孤行把一切都賠了!他們難道不會恨我嗎?當然會啊!而且會是想要把我碎屍萬段的恨我!我早些走,離開他們的眼睛,他們就會有更好的清淨啊!”說到這裡,男人的眼淚奪眶而出……
“這個男人剛見面的反應明顯是把我們當成催債的了,加上剛才惡毒的揣測家人,我覺得他已經形成了典型的‘被害妄想症’了,還是趁早救下來比較好。”雨宮小聲的道。
“……”神座沉吟片刻,突然哈哈大笑,正當雨宮和男人都十分納悶的時候,神座突然開口,露出了一抹獰笑:“是啊先生!你說的太對了!你的確該死,真的該死!就是像你這樣的人死一萬遍都不夠!”
“啊~果然你也是這麼覺得的嗎?果然是有一樣的感覺嗎……”男人看上去異常失落,但是他卻伸出手來抓住了屁股底下的欄杆。
“一意孤行,不在意家人的感受,不明事理!賭博一樣散盡家財,到頭來竹籃打水一場空,就是弱智!現在想要跳樓迴避現實,就是懦弱!你說說,你活著還有什麼意義?還不如趁早去死!你是這麼想的吧?”神座緩緩地接近男人。
“沒錯,沒錯!我是個混蛋!我真的該死!”男人湊近了聆聽,淚流滿面,卻還沒有發現神座已經快到自己眼前了!
正當神座想要伸出手把男人拽回來的時候,男人卻突然抬起頭,男人與神座瞬間四目相對。男人被嚇了一大跳,身子不由自主地向後仰,整個人瞬間翻下欄杆,朝樓下掉下去。
在男人的慘叫和圍觀者的尖叫之中,神座飛身上前,雙手一撈,抓住了墜落的男人的衣領。可能是墜落的力量太大,神座的右肩突然發出骨骼的脆響,顯然是脫臼了!
神座咬牙忍住劇痛,全然不在乎自己已經凌亂的外貌,頭也不回的吃力地喊道:“雨宮!愣著幹嘛?幫忙啊!”
而雨宮此時卻是被嚇到了,被神座嚇到了!
由於用力過猛,神座扎進西褲裡的襯衣被掀翻了,露出裡面的脊背。出人意料的是,神座的脊椎骨部分有一條筆直的細密的刀疤,而且是手術刀疤,雖然很淡,但是仍然清晰!就像是玩偶裝演員的皮套背後的拉鍊一樣,不由得讓人後脊發冷……
被神座的一聲吼叫驚醒,雨宮連忙上前,幫神座將男人一起拉了上來。
神座抓住自己的右肩,狠狠一擰,只聽“咔吧”一聲,神座的肩膀又被扳正了。隨即,神座直接運用特殊手法,將男人的雙腿膝蓋以無痛的方式直接卸掉了:“別動彈了,為了避免你再去輕生,我只好出此下策了。雨宮小姐,你去把這位先生的鞋拿過來,我們送他去醫院……”說罷,神座站起來將襯衣往西褲裡塞。
雨宮點點頭,快步走到那雙擺放整齊的鞋那裡,正想要將鞋拿起來,卻突然愣住了!
擺放整齊的鞋、穿著、完全無法成立的密封密室、兩把菜刀、紅色、性情……
原來是這樣啊!怪不得神座說了,這場案件的主角是心理推理!原來當真是這樣啊!如果推理沒有出錯的話,兇手的真實身份,的確就是神座口中的那個ta了!
遠遠看見雨宮蹲在那雙鞋面前嘴角含笑,神座一邊塞襯衣,一邊陰寒地冷笑起來,那副雪白如刀的牙齒,冷峻、悽清、惆悵……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