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餘三年
在最後一個異常無效化後,全體O5長官終於統一了意見,開啟那個塵封已久的保險櫃,想取出資料卷——是為了檢查這個專案是否無效化,還是期待著它能再次創造出哪怕一個專案來避免基金會即將到來的覆滅,我們不得而知。經過一代代管理者的更迭,保險櫃的密碼也像一個儀式一般傳承下去,儘管直到今天才使用第一次。
黑暗籠罩著整棟用於收容的樓房,只有一個上世紀的燈泡悠悠地發出昏黃的光。陰森森的月色並不能驅去多少黑暗,反而平添了一絲悽異。
隨著“咔”的一聲,保險櫃緩緩開啟,從裡面洩出淡淡的黃光。無論是誰覺得這個專案需要24小時用燈光照射,這個人都幹得十分認真。檔案在數十年間儘管受到小心翼翼的對待,紙張仍已泛黃,似乎徵兆著什麼。“關於特別物件的秘密報告——機密”幾個大字依然顯眼。十三個人面面相覷,隨後命令一名D級開啟了它。資料卷這次的厚度令所有人大吃一驚。在一陣明顯的顫抖和興奮過後,他們發現沒人讀得懂這上面在寫些什麼。
沉默。
不知道是誰先打破瞭如死水一般的氛圍,清清嗓子:“也許這是被異常影響的文字……”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寂。
他們最後把每一頁都做了記錄,接著蓋上,又翻開,蓋上,又翻開,像未得到自己期待玩具的小孩那般執著地嘗試。但每一次他們看見的,都是相同的一篇文章,寫著無人知曉的相同文字。
每一個還在Site-19內的員工都聽到了他們熟悉無比的站點廣播:
“收容物-001現已無效化。”
尚餘三月
休斯頓主管坐在桌前,用手指節叩擊著桌面。桌上放著的是那本資料卷的複製品。自從O5徹底地放棄解釋這份文件後,這個專案就交給給他了。在僅存幾名沒被解僱的研究員數月後,只查明瞭該檔案使用的是閃族語……但僅僅能確定是字元而已。隨後的破譯發現這一連串的符號似乎毫無意義。反正啊,也沒多少專案要收容和研究了。休斯頓對所謂“基金會的末日”心知肚明,但也淡然處之。
據第一個專案開始無效化起,已經……兩年了?這段日子可不算短啊。他還記得最開始那段日子他們的歡欣鼓舞:可以少研究幾個專案,而經費也終於可以流向幾個拮据的地方。但隨後事情就變得急轉直下了。
辦公室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打斷了休斯頓的思緒。“請進。”他放下了手裡的檔案。
進來的是安保主管謝爾蓋。每次要他親自來報告的絕對不是什麼好事。也許是又一個現在已經彌足珍貴的異常無效化了?他不再胡思亂想,抬頭看見謝爾蓋面色凝重地拿著一份報告。在草草地翻閱了幾頁後,休斯頓站起身,從窗戶上俯視下方的河流:“也是時候輪到我們站了嘛。Site-19。用一顆天殺的氫彈把整個站點夷為平地,然後給所有人草草地發一份遣散金了事?”
謝爾蓋抿了抿嘴唇,還是沒說出話來。休斯頓繼續肆無忌憚地譏諷著發這條命令的人:“真是聰明絕頂啊,省下了維護氫彈的錢,順便也把數十年的成果一起付諸東流打個水漂,留下一個巨大的坑供後世瞻仰!這次道德倫理委員會那群連誤傷點平民都要嗶嗶賴賴半天的傢伙沒阻止?”
謝爾蓋低聲說:“這次引爆後所造成的彈坑將要用於建造水庫,他們向政府保證無輻射,再說,這就是倫理委員會提出的方案。”
休斯頓心中突然湧現起一種深刻的絕望感,像是被一隻從最黑暗的泥沼中伸出的手握住了心臟。他意識到這座比他的兩倍年紀還大的建築在兩個月後將不復存在。儘管現在他手下還有全球最精密的科研團隊和最勇敢的軍人,但讓這些聰明人聚集起來卻無事可做……他們現在對無聊所感到的恐懼更甚於直面異常。當然,任何一個心理醫生都會告訴他,這對所有人來說都好。但是明白這個道理是一回事,親身面臨如末代皇帝一般的絕望感又是另一回事了。
他揮揮手,請謝爾蓋出去,繼續研究起桌上的資料卷——他這裡最接近於異常的專案。
尚餘三天
站點內的東西幾乎已被搬空,那樣大的一個建築,內部是那樣空曠!你甚至可以在裡面跑個長跑而不會有任何儀器礙手礙腳。休斯頓這幾天來一直傷感地望著一樣樣科研用具,收容措施,甚至是桌子、椅子也悉數被搬走。
沒有了其他器物的遮擋,白熾燈顯得十分刺眼,蒼白的光線到達了房間的每個角落。一道長影拖在休斯頓身後。
“主管,”研究員瑪麗啞著嗓子叫休斯頓,“以後我們會來看看這個將要落成的水庫,來緬懷一下過去。”休斯頓轉過身去,,看到幾道淚痕掛在她的臉上——剛剛一個承包搬家業務的前臺公司幫著運出了她的私人物品。休斯頓苦笑了一聲,感到無言以對,用顫抖的手去摸腰間的煙。香菸的嫋嫋煙霧緩緩上升,休斯頓似乎對這團煙霧極感興趣。這看起來就像他還是研究員時就已接觸過的一個專案……
不,不。異常已逝,終為落幕。現在,人們已經生活在一個理性,光明的世界裡。但是寄身於黑暗的那群人呢?休斯頓搖搖頭,轉身走回自己的辦公室。
他每當像這樣煩心時,就去看一看資料卷——即使讀不出什麼來,他還是願意這樣做,好似能給他心裡帶來許些安慰。休斯頓明白這不是模因,畢竟它已經經過模因部那群怪人的重重檢驗。
站點廣播響起:“請各位抓緊時間撤離站點。注意,請勿私自將已無效化的專案攜帶出站點。”是謝爾蓋的聲音。休斯頓一笑,聳了聳肩,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
尚餘三時
原Site-19站點的幾乎所有人都來了,在站點外的一處野地,進行最後一次集會。然後……他們就各奔東西了吧。像一群畢業的學生一樣,他們在此談論著舊日的時光——當然還有1000千米外那個要以及其浪漫的方式為終局的站點。
“休斯頓呢?他怎麼會沒來?”謝爾蓋不安地問。
安娜遠遠地喊:“我剛剛和他打過電話了,他說他忘了什麼東西沒拿,等等我們就能看到他。”
“嗬,但願他能緩過來才好。不過前兩天見到他時精神狀態還是不錯的。”
站點裡像電影那樣,牆上是紅色的警報燈在閃爍。這使休斯頓想起他以前曾去過的一艘潛艇……那時候正在搜尋一個深海專案,而全艇都在施行燈火管制,亮起恰似此刻的警報燈。
好吧,休斯頓搖了搖頭。又走神了。即使是在站點毀滅的前三小時,他的站點主管身份證也可以使他在整個設施裡暢通無阻,一直到達站點的最深處。他要找的東西在高價值物品儲存室——即使休斯頓是站點主管,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麼工程師要把儲藏櫃設計成透明的,還安排了大功率工作燈24小時照射著。那麼資料卷呢……
在最後一個櫃子裡,他找到了。上面封存日期正好在三年前的同一天。然後,下一步呢?休斯頓在椅子上坐了下來。他回到站點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為,而他私自徵用的直升機還停在外面,如果此刻離開,說不定還來得急。但是另一方面,他要是離開了這裡,還剩下什麼呢?一筆遣散金。一身研究異常的本事。滿腦子的超自然事物。拿著這些東西重新回到現實世界無異於發瘋。
休斯頓笑了起來,很爽快地做出了決定。被一顆數十萬噸當量的氫彈摧毀,他至少帶上了數以百計的異常一起——即使是無效化的。他最後一次坐到自己的辦公椅裡,點起一支菸,然後鬼使神差地把燈都關上,在絕對的黑暗裡享受所剩的時光。休斯頓知道過去30年裡為了緩解壓力所抽掉的煙已經一步步地侵蝕了他的身體,但他現在覺得這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話。他丟下快抽完的煙,在空中劃出一道流星,隨後把它踩滅。
那是一個無星之夜。沒有光可以透過窗簾。就當最後一點菸頭的火星熄滅時,資料卷燃燒了。-它-祂散發出炫目而耀眼的光,飄起無盡的滾滾七彩濃煙,恰似一道彩虹在辦公室裡綻放開。休斯頓未表現出驚訝的表情,數種顏色在他眼前瘋狂舞蹈,照亮了他平靜的面容。他喃喃道“也該想到。”
一個聲音開始縈繞在他耳邊。休斯頓一開始以為是燃燒的聲音,但在側耳細聽後突然意識到這是對他的說的。一陣神經顫抖傳遍了休斯頓的全身,他感到整個宇宙就在他面前低語,緩緩地講述起基金會的歷史——自從資料卷被發現開始,事無鉅細的異常和事件、人物從他的思維上匆匆掠過,於大腦皮層上留下或輕或重的一筆。
在此期間,時間也彷彿成為了一個無關緊要的概念。儘管休斯頓聽了這樣多,這樣久,三小時的時間也似乎成了永恆,永遠不會過去。
隨著敘述的不斷深入,那個聲音開始談論盤旋於宇宙之上的至高神性,一些極其抽象幾乎無法理解的概念。包括了110-蒙托克程式的殘酷,綠色粘液接觸屍體後所發生的事,紅寶石吊墜的製作方式,還有那片禁忌之地無人知曉的過往。
基金會自成立以來的所有骯髒的勾當都展露無遺,當然也有一些美好的,拯救人類的經歷。在其中穿插著一些明顯不符合休斯頓認知的東西,有的則聽起來像是愛蒂塔計劃裡他曾瞭解過其他宇宙的歷史。整個世界的無窮廣袤足以使正常人發瘋,但休斯頓的心智似乎被保護了起來,沉著而平靜地接受著這一切。
休斯頓聽到了自己的名字,Site-19這一最為龐大的基金會設施最後一任主管。他在進入基金會之後的任何秘密,瑣事,一些連他自己也不記得的小事也被收入其中。接著就是這場令所有異常無效化的浩劫,O5們由於失去了異常技術的生命維持而紛紛死去,倫理委員會開始掌管整個基金會。
講述的進度終於到達了此時此刻,休斯頓正要從這個聲音那裡聽到自己不可避免的悲劇性結局,但站點廣播一直持續播報的數字已達到零。
當黑暗被光明顛覆時,寄身於黑暗者也必將被吞噬。
所有人都抬起頭觀望著這團升起的火球,研究員安娜自言自語道:“一定照亮了站點的每個角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