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月宗城齊府內,高朋滿座,勝友如雲。
“齊家二爺之死,原以為齊家斷去一臂,沒想到隆盛更勝往昔,這場面,弄得像是這齊家大爺晉升元嬰一樣,門口送禮的隊伍都排出兩裡地了!”
摟席的李太平李長老,算了算這府內府外送來的禮,放在嘴裡的葡萄嘗不出一點甜味,酸溜溜的對身旁弟子宋寒道。
早在華嶽城中,就奉上厚禮拜入李太平門下的宋寒,太明白李太平此刻心情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人多的地方就分派系。
望月宗內,分師徒跟世家兩派。
師徒一派以黃春,白明悟,王安生等人為首,他們以師徒關係維繫勢力,門人弟子諸多。
信奉能者上庸者下的競爭規則,主張宗門應遵循修行界弱肉強食,優勝劣汰的鐵律。
誰強誰上,將那些德不配位,才不堪任的老傢伙們都淘汰掉,以給後起之秀騰位置,如此才能保證宗門在殘酷的修行競爭中,始終能有新鮮血液誕生,長久維持競爭力。
世家一脈,以齊家,王家為首,他們聯合宗內諸多修行世家,以血脈為紐帶,把持宗門上下諸多權柄。
於這些世家看來,望月宗是世家的望月宗,唯有他們這些世家,才是真正能信任,真正能仰仗的存在。
如黃春,白明悟這些人,只是將宗門當做跳板,大難臨頭他們說飛就飛,機緣一到他們說走就走,利用一番可以,但萬不能將宗門核心利益交到他們手裡,以恐他們利用宗門謀一己之私。
而李太平,其本出身世家,乃妙手仁醫李家人,按身份當歸於世家一派,但其家族於這五六百年似遭天譴般,族內眾人皆遭橫禍。
有出外行醫,被醫鬧尋仇之人坑殺的,有為人救治,病患突然暴起殺人的,有煉製出延壽靈藥,於族內聚會中將之拿出,卻藥死族親千餘人的·······。
偌大的世家,到得後來,只他李太平一人獨活,又因其所習功法緣故無法導陽引精,失了娶妻生子之能,待他一死,李家立就絕後。
如此,沒有家族牽絆,也就沒有軟肋可言的他,一直都不受世家派待見。
而他本人,亦是兩邊搖擺,從來沒有表明立場過。
擱在望月宗經略修羅界之前,世家派的勢力要強過師徒派,他便更靠近世家派,與那王家王散光交好,在華嶽城內坐地分贓,臭味相投。
可在那修羅界裡,本就是三階劍修,殺伐果斷還蠻不講理的黃春功行再進,武破伏虎,法破金丹,三道同修,三道皆有所成,兇焰比往日更甚。
再至黃春之徒顧飛燕晉升伏虎,且透過蘇青的鼉龍軍,彌補了師徒一脈往日無有軍伍勢力的短板。
李秋霜心裡的天平就已經往師徒派這邊傾斜。
這也是蘇青當日在華嶽城跟齊燦陽衝突時,他磨磨蹭蹭不願摻和的原因。
甚至,在那齊燦陽受傷之後,身為三階靈醫的他,都未曾出手為其醫治,為的就是避免師徒派誤會。
再到最終決戰,跟師徒派關係匪淺的鼉龍軍得盡全功,一飛沖天,反觀世家派齊家齊荒身死,王家王散光道隕,宗門三軍內的世家弟子亦是損失慘重。
於當時的李太平看來,強弱已分,勝負已明,轉入師徒陣營刻不容緩,這才有他收徒宋寒一事。
只嘆世間事太難預料,誰能想到,一回到天元界後,李秋霜卻是對齊雲天委以重任,許給他代宗主一職呢!
這心情宋寒能不懂嗎,他也是跟李太平有一樣判斷,才拜入其門下,願跟其轉投師徒派的!
這錯誤的判斷,弄得他師徒二人,眼下在這齊府坐如針氈,尷尬至極。
“不怕,這邊還有個比我們更尷尬的呢!”
李太平幸災樂禍的看著熱臉貼了冷屁股,獻上花圈後便被一眾齊家弟子故意冷落在一旁的李飛煌。
見到李飛煌在齊府出現,宋寒亦是一臉震驚:
“這等場合,李兄都敢來?真不怕老齊家人火氣上來,將他滅在當場?”
“要麼說同是僕從軍出身,他能晉升伏虎,成為軍主,你卻淨身出戶,還是個戰狼呢,要成大事,就得像他這樣看得清形勢,該上就上,該慫就慫!”
李太平教訓了宋寒一句,對這李飛煌也是刮目相看。
於之前,他便是做了三軍統帥,在望月宗一眾長老們看來,那也只是因蓬萊宗那位四階天師的一句箴言緣故,才恰逢其時的特殊時期工具人,無甚讓人看重的。
於現在,他卻是要高看此人一等了,修士多貪生怕死,又極好臉面,這也是困住許多修士無法向上一步的阻礙。
而這李飛煌,只要他一直保持這等豁得出去,捨得下臉的心態,望月宗日後核心圈必有他一位!
在李太平眼神示意下,宋寒拱手上前,欲跟李飛煌再敘往日情誼。
“李軍主,你就不該來!”
“我知道我不該來,但我不得不來!”
“你來也沒用,兩個花圈,換不來齊荒一命,齊家人不可能原諒你的!”
“真沒緩嗎?我也是伏虎,以前齊荒乾的事,都交給我幹,這也不成?”
“你姓李,不姓齊,世家不會把你當人,只會視你如狗!”
“當狗也非是不行,對了,你現在是拜入李長老門下了?他還收徒嗎?”
跟宋寒說了幾句,李飛煌心底更沉。
在他之前想來,齊家既然特意派人通知他來,當是覺得他還有拉攏的價值,沒道理只是將他喚來,奚落嘲諷他的。
可經宋寒這麼一說,才知世家對他們這些散修出身的人偏見有多大,並不像是能輕易饒了他的樣子。
正在他心事重重,為前途擔憂時。
見場間眾人突然分列兩排,恭恭敬敬的側身迎向前方。
照貓畫虎的跟宋寒一起站定,見到有身著水火道袍,扎著朝天髻的童子童女先後走出,在他們身後,有一道人緩步出現在眾人視野。
其人身著繡有三色雲霞黃龍紋的天師道袍,頭戴氤氳寶光的天師道冠,身材高大,黑髮白眉,氣度威儀。
不用旁人介紹,李飛煌也知此人便是望月宗地位僅在李秋霜之下的齊雲天。
此人得道極早,一百一十餘歲便就成就金丹道行,曾也位列潛龍榜第二十七位,天資潛力極其不俗。
但僅憑此,還無法跟潛力比其更高,素質比其更低的黃春爭鬥至今,甚至隱隱略勝一籌。
其跟黃春抗衡的本錢,除了齊家養威養望多年積累的優勢外,還在於其得了天師傳承,經蓬萊宗天師閣授籙,成就天師之職,現已是位三階天師。
三階天師,有測算人運,演算天機之能,對天地大勢的判斷超人一等,對於一方勢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自其成就天師之後,望月宗大事小情,多由他來負責,經略修羅界,開發極西城這兩件事,也是他跟李秋霜一起拍板定下的。
甚至李秋霜那成嬰機緣,也是託他的關係,才求請到蓬萊宗的四階天師出面,幫其測算天機的。
因此,即便是世家派在修羅界中表現不利且勢力大損,宗門上下,對李秋霜委任其為代宗主的決定有些意外,但也沒有任何一人敢說其配不上此位的。
面對這等成道多年,威震天下的宗門名宿,李飛煌覺得自己有必要把腰彎的更低些。
“拜見齊天師。”
隨眾人一起對天師行禮過後,李飛煌剛一抬頭,就跟天師的眸光碰撞在一起。
四目相對,讓他有些不知所措,見天師對他微微招手,方才快步走上前去。
“李軍主,我弟齊荒臨行前,我便為其卜了一卦,卦象大凶,本就是必死之局,只我弟一心為公,願為宗門赴死,我便隨他自去。
故我二弟之死,與你無關,你大可不必介懷。
你散修出身,卻在修羅界內為宗門擎天立柱,能力品行皆可為我宗棟樑,宗門日後自當對你委以重任,萬不會因你出身,而對你有所苛待。”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他李飛煌又要飛黃騰達了!
齊雲天的話音深沉如水,聽在李飛煌眼裡卻如天籟之音,納頭便拜道:
“齊荒長老之死,小人每每想起,都心如刀絞。
當時是,小人只讓齊軍主帶領龍威軍稍阻敵軍,誰想齊軍主心繫宗門社稷,已將生死置之度外,身中刀傷劍傷萬餘處而面不改色,於萬軍從中取敵將首級。
這等精忠報宗之心,小人尤為佩服,亦願追隨齊軍主之遺志,願如他一般,為宗門效死力,盡全忠!”
“好,既如此,那現在便有一樁差事需要李軍主來做!”
齊雲天臉笑肉不笑,用有些瘮人的嗓音,俯視著李飛煌道。
“齊天師儘管吩咐,小人敢不盡力!”
“好,那極西城主跟我宗關係匪淺,且我望月宗統治範圍跟極西城一衣帶水,極西城有事,我望月宗不得不幫。
但宗主閉關衝刺元嬰,我宗門三軍亦需重建,那黃春上人等幾位宗門高修暫也不在本界,宗門內部空虛,暫無法分派太多人手去那極西城。
只好有勞李軍主率僕從軍助那位極西城主一臂之力,此去極西,李軍主一切都需聽從蘇城主安排,見之如見我宗宗主,萬不能怠慢失禮。”
齊雲天一語言罷,整個齊府內院頓時有無數雙眸子幸災樂禍的看向李飛煌。
“慘了,慘了,便是與人做狗,人家都不願要,真就把李兄往死裡安排!”
宋寒小聲嘀咕,為李飛煌哀嘆不已。
極西城現在就是一火坑,蘇青許以高薪厚祿讓白明悟跟農三山在望月宗城拉人,都應者寥寥。
這李飛煌還被齊雲天強行安排了過去,一切聽從蘇青指揮,那可不就是讓蘇青往死裡用他!
不止宋寒如此作想,那落在齊家人中心處的齊燦陽,也是面露淺笑。
方才大爺對著李飛煌和顏悅色,要對前事過往不究,他還心中暗惱。
大爺當上代宗主,他們齊家就該有仇報仇有怨報怨,李飛煌該殺,蘇青該死,有權不用過期作廢,若真一笑泯恩仇,那大爺這代宗主豈不是白做了?
現在看來,他大爺還是他大爺!
要不要援助極西城,此事在宗門內部,已經有數次爭論。
按齊燦陽想來,那蘇青在修羅界內就對他們望月宗藏著掖著,有那奪取源血河城之念,卻秘不示人,不拿他們望月宗當回事。
後奪取修羅道果,也沒想著主動投獻給宗門,妄想留著自己把握。
此等目無尊卑,貪婪無度之人,有何援救的必要,讓其自生自滅,借那諸神界的手,讓他明白離了宗門他什麼也不是的事實,才是大快人心。
但師徒派卻以蘇青對宗門對宗主立有大功,若其有事宗門袖手旁觀,於宗門風評有害。
又極西城跟望月宗相鄰,算是宗門抵禦諸神界入侵的第一道屏障,其若有失,宗門亦要遭受諸神界襲擾等理由,要求宗門速速派兵支援極西。
大爺剛坐上代宗主位置不久,不能太獨斷專行,此番將李飛煌抬出來援助極西城,既堵了師徒派的嘴,又可以趁機將李飛煌跟蘇青一起送上死路!
對了,那將極西城封給蘇青,似乎也是大爺的主意!
齊燦陽心神一轉,用看死人的眸光看著李飛煌,大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報仇報的明明白白,這李飛煌當初往死裡逼宗門三軍,現在大爺就往死裡逼他,且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只他沒看到想看的李飛煌涕淚橫流,搖尾乞憐的那一幕。
見到的是方才彎腰低頭,如是條狗的李飛煌挺胸抬頭,眸放神光,如是曜日之星般的凜人氣魄。
“天師之命,李某不敢不從,不知小人何時出發?軍需用度又按何檔次配給!”
只一剎那,其人氣質的改變,不但讓宋寒,齊燦陽等人為之變色,便是齊雲天也微微側眉,躲開了其眸光直視,心中微感不妙。
這數日來他卜算數次,都是極西城凶多吉少的結局。
李飛煌此人他也早窺過起命格,乃是貪狼入命,小人得志命格,慾望極甚,野心極大,若駕馭不住,隨時有被其噬主的風險,輕易不能用之。
如此,他才做出將李飛煌派往極西城送死的決定。
可沒想到,這決定一下,竟促成了此人命格的轉變。
天師袍下指間翻動,稍一測算,便得出其人此刻命格:
群星曜日,將星天命!
不,不僅僅是此人,那極西城的氣數也有更易!
日出極西,天王定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