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心中發苦,因為後日正是他該給越潯喂毒的日子。
如今顧義的態度讓他有些捉摸不透,時而讓他有所期冀,可一牽扯到越潯,說起話來就毫無餘地。
其實顧義是喜歡他的吧。
可是不夠喜歡。
而越霖卻不一樣。
他試著背棄天穹教。
他失去了他唯一的一技之長
他還記得他說的每一句話。
他說,我隨你入江湖。
他還說,我斷不思量。
他一想到他,便像是萬蟻噬心,先是麻麻癢癢的,接著是細碎的疼痛感,不難忍,卻惱人得要命。
越霖太瞭解顧羲了,他要忠義仁孝,要報恩報德。
因為他在他心裡如今只是一個被權勢矇蔽雙眼的惡人,所以他永遠都會選擇已經在他身邊了的、溫柔清冷的越潯。
他半倚在床榻上,狠狠吸了一口菸斗。那是越成琰尚未臥病的時候,堆在庫房中上好的菸葉。
越霖忍不住拿回來,才過了幾日,就好像有些上癮了。
閉了眼,復又睜開,任煙霧如何迷了雙眼,他都將眼睛瞪得大大地,直直看著窗欞上的雕花。
因為一閉眼,都是那人的模樣。
他曾經吹牛,說自己風流倜儻,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
可是如今他是徹底明白了,什麼叫思之如狂。
正月十五之後一整日,越霖都沒有見到顧羲,聽說是帶越潯去看那日說的郎中了。
而每月十七,會由分舵裡的人將藥送到顧羲手中,雖說這種藥的藥材並不特別,可即使知道了藥材劑量,也並不一定能製出解藥,如果有一絲差池,可能連原本的毒性都產生變化,後果更加不堪設想。因此顧羲雖然尋訪名醫,但至今也沒有什麼辦法。
越霖第一次進顧羲這座庭院裡,院裡還有一間專為他留置的書房。
無論是木材還是雕飾,都與侯府中的那間全然不同。
可越霖卻覺得分外熟悉。
好像他一推開門,還能看到顧羲執著狼毫嗔他“別鬧”。
等他回過神已經過了片刻,他才抬手想要敲敲門環,可裡頭卻先傳來一聲“進來吧”。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隱隱約約覺得這聲音中有一些笑意。
他推門而入,眼前的場景熟悉得讓他呼吸一滯。顧羲伏在桌案上,燭光投在他的臉上,鼻樑和睫毛的位置都照出了一大片陰影。
顧羲眼都沒抬,柔聲道:“怎麼在門外這麼久,還怕擾著我不成?”
氣氛是無盡的凝滯,顧羲這才抬頭看了看。
入眼的卻是金冠玉帶、袖口都沒有一點褶皺“少莊主”。
他下意識地就將眉頭蹙了起來。
越霖心下苦笑,方知進門前那人的笑意從何而來,無非就是因為身型相似而又一次的錯認。
“咱們不過才一日不見,是忘了這世上還活著我這麼一個人了?”越霖笑眯眯的,徑直在一旁坐了下來,自顧自斟起茶喝了。
顧羲卻不理他的冷嘲熱諷,不知為何,他總覺得越霖身上有一種濃濃的違和感。
從二人重逢之時他就有這樣錯覺,可一直沒有放在心上。
如今他將門外的身影錯認,並不是沒有理由的。
自他從廂房的廊上拐過來的時候,他就以為是越潯的腳步聲。
是腳步聲!
顧羲的瞳孔微微放大,怔道:“你怎麼……近日怎麼不見你用輕功了?”
越霖舉著茶杯的手霎時收緊,“嘭”地一聲碎成了無數的瓷片,他的左手也因此流下汩汩鮮血。
顧羲拿起絲絹慌忙上前想為越霖檢視傷口,卻被他一把扯過了絲絹,好像完全沒有痛覺一樣生硬地擦拭著不斷往外冒的紅色液體。
“你……”
“你這就外行了,輕功步法這種東西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自然是收放自如的。而明月莊的少莊主,從來不會輕功。”
“可……”
門外傳來“哐”的一聲,打斷了顧羲的話。二人雙雙抬眼看去,是仍戴著紗帽的越潯,重重地在門框上打了一拳。
他一下抬手把帽子掀掉,露出了恨得發紅的雙眼,像是失去了理智一樣,從袖中掏出一把匕首,朝越霖刺過來。
越霖雖說沒有了之前的靈巧,但躲一個身體虛弱的人還是不在話下的。
只是他看著那張一模一樣的臉上露出的猙獰神情,只覺得十分詭異彆扭。
顧羲一手抓住越潯的持著刀的手腕,一手將他環進懷中拘束住不斷掙扎的動作,不斷拍撫著他的後背,耐心勸慰他:“潯兒,夠了,夠了。”
越霖別開眼,自顧自將紗絹包裹住一直止不住血的傷口,紮緊的瞬間,血液更是不受控制的迸出來,而那種鑽心的痛感才讓越霖感到幾分清醒和痛快。
其實他並不恨越潯,只是恨自己沒有讓顧羲足夠喜歡他。
可反觀越潯,江衍奪走了他的嗓音,他奪走了他的身份,他理應被越潯怨恨。
越霖從袖口掏出一個瓷瓶置於案上,打斷他二人道:“這個月的藥。”
顧羲眼角一跳,緊抿著雙唇,顯然是有些惱怒了,而越潯也一瞬間悲慟得失去了站著的力氣,將全身的重量都倚在顧羲的懷中。
經此一鬧,顧羲哪還顧得上問越霖武功的事,他剛想抬手去拿藥,卻被越霖偏手一躲。
此時的越霖早已斂去剛剛眸中的失神,抬眼說話時,眉眼間又帶上了最初那抹疏遠禮貌的笑意。
“我即不是來敘舊的,也不是來當大善人送藥的,我是來請你赴宴的。”
顧羲有些奇怪:“赴什麼宴?”
越霖與他簡要說了徐陵來訪的始末,和激子桑離開京州的計劃。
顧羲卻斷然拒絕:“我沒興趣。”
可如今天下一定,他全然不想再攪亂朝綱。
越霖冷冷一笑,將藥瓶遞道顧羲眼前:“我沒有在徵求你的意見。”
顧羲只能抬手接過,無言看著他果決離開的背影。
藥瓶上還沾著越霖溼潤溫熱的血液,黏膩得叫人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