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明月莊商隊歸來也不過七八天功夫,甚至都來不及行至京州覆命,柳州北面的肅州便傳來軍報,只道北狄再一次來犯邊疆,而他們手中拿著的不再是粗製濫造的長矛短弓,而是大卿的精鐵。
北狄一帶向來鐵礦稀缺,冶鐵工藝更是落後。因此任他北狄再是驍勇善戰,卻也總是敵不過大卿的火炮精鐵。
如今北狄三千鐵騎突然來犯,肅州軍一時不堪防備,死傷慘重。
而這場戰事的禍源,正牽扯到了剛剛出關歸來的明月莊。
雖然肅州軍向來信服柳羨侯,並未遷怒於與顧羲交好的明月莊身上,但還是引得天子龍顏不悅,令煜王調查明月莊上下。
越霖嘆了口氣:“確也蒙了個十之八九,我們雖料定煜王沒有人物證據,可此番也將明月莊打壓了三分。”
顧羲道:“可我們斷也不會坐以待斃。既然北狄得到了兵器,說明大卿確實有人叛了國。姑且幫他們查查案便是。”
越霖還是瞭解江衍的,若他們當真要一舉推翻明月莊,只需坐實了叛國案便可滿門抄斬、封禁商號。可一來不僅國庫、甚至許多朝廷官員都深受明月莊“滋養”,一舉推翻定會元氣大傷;二來商界動盪對三權紛爭百害而無一利,他們最多隻是想趁這一時的蕭條去達成別的什麼目的,重新成為皇商估計是早晚的事。
越霖點點頭:“那便先儘快啟程去肅州,看看這些兵器的源頭。”
由於顧羲不想驚動了京州那邊,此次出行便只帶了寥寥幾人,連明粲都被留在府中暫且代理著一些緊急的事務,只留了明嵐一個近侍和幾個府兵。
從柳州到肅州的路程不長不短,騎馬卻也要一天一夜,他們就乾脆坐馬車出行,也更好地掩人耳目。
臨走前,越霖把前兩日撿到的那隻貓鄭重地託付給了阿茱,叮囑她一定要好好待它。
貓崽兒長得極明顯,不過兩日的功夫,就肉眼可見地圓潤了一圈。一看見越霖就往地上一躺,伸著腿直撒嬌。
“公子就是公子,連貓貓狗狗見了都喜歡。”阿茱抱著貓感慨著,瑛兒鈺兒聽了也在一旁邊逗貓邊咯咯地笑。
越霖抬手拍拍阿茱的髮髻也笑道:“小丫頭片子,你們幾個也別受涼了。”
顧羲出來時正看到這麼一幅和諧的畫面,和普通人家的兄妹幾個沒有兩樣,他的眼眸暗了暗,並沒有打擾這幾人寒暄。
他只覺得侯府少有那般溫暖的景色。
越霖倒也沒耽擱什麼,很快扶著馬車上來了。他往邊上一坐,掀開窗帷朝幾個姑娘又揮了揮手。
顧羲本來靠在椅背上閉目養神,如今忍不住微微睜了眼,斜睨著越霖那笑眯眯的側顏。
怎麼看都是副市井痞氣的模樣,即便是有那副容貌襯著,也更像個紈絝子弟而非什麼翩翩公子。
這樣的人,怎麼會讓人想擁護愛戴呢?
越霖卻絲毫未察覺顧羲的目光,自顧自從他細軟中取出了個熱好的湯婆子,往顧羲懷中一放,依舊笑盈盈的。
“侯爺,馬車不避風,你拿著這個。”
他的手放下湯婆子抽走之後輕輕地碰到了顧羲的手腕,除了拎著湯婆子的幾個指尖是溫熱的之外,其他部分都是冷的。
顧羲忍不住笑了一聲:“我自有內功傍身,你拿著。”
越霖“啊”一聲,才訕訕接過了顧羲手中的湯婆子。
“所以你是隻有輕功了得?”顧羲忍不住逗他。
越霖卻毫不在意:“嗯,我天生心脈逆行,大多數心法我都練不得。所以我師父就讓我練輕功,打不過咱還跑不過嗎?”
他轉頭充顧羲眨眨眼,滿是黠意。
顧羲盯著他有些移不開眼,嘴上下意識地問:“你師父?”
“也稱不上師父,他把輕功步法送給我,我便尊他一聲師父,其實沒教我什麼。”越霖一手撐著下頷,微微眯了眼睛,像是陷入了回憶之中。
顧羲還想接著問,想問他師父是誰,又是為何學武。
他突然一愣,什麼時候竟如此關心起別人的過往了?
是因為他們是同胞兄弟,就忍不住好奇這般相同血脈的人會有如何不同的命運嗎?
顧羲側了頭不再看越霖,也不再問。
越霖卻自顧自說起來,面上還有些得意之色:“得虧我天資聰穎,一點就通,否則十二三歲的年紀便是學輕功也晚了。侯爺,你的武功又是誰教的?”
“軍中有習武教頭的。”
“那想必你是那種年紀輕輕就驚才絕學的人?”
“不算,我練得較別人多些。”
“侯爺是謙虛了。”
越霖奉承著顧羲,卻不見他回應,識趣地閉了嘴,卻忍不住偷偷看他。
顧羲今日穿了件玄黑的氅衣,雖絲毫看不出材質的華貴,卻又給這個男人平添了幾分凌人和壓迫,更顯得他容貌凌厲了起來。
越霖忽然想起前兩日那兩個丫鬟是如何說顧羲的來著。
是了,神仙一樣的人。
說他和潯公子是神仙眷侶。
越霖沒來由的,心像被輕輕紮了一下。
他更願意相信明粲為他二人澄清的那番話,可仔細一想,即使是蘭竹之交也不比神仙眷侶順耳多少。
那也得是兩個同樣賢達、同樣顯要的人物,才配得上這樣的字眼。
他無聲地嘆了口氣,在心裡拍拍自己的臉,拋掉了這些無謂的想法。
顧羲與越潯如何於他而言不應有什麼所謂,只要他能在顧羲心裡佔據一絲特別的分量,都能助他早日完成任務,離開這些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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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只在午後歇了一刻腳,連頓正經飯也沒吃,就又上路了,終於趕在日落前到了肅柳二州中間的鄔泉鎮,尋了個體面的客棧落腳。
顧羲的模樣太引人注意,便戴上了斗篷。
而越霖則將長髮全束了起來,卻沒盤上去,一下便添了幾分江湖俠客的瀟灑之氣。
鎮子雖然不大,不想來往旅人倒是不少,客棧竟排不出幾間挨在一起的廂房了。於是顧羲便獨自住一間上房,讓越霖和明嵐住在顧羲隔壁。剩下幾個府兵兩兩分散地住在客棧中。
明嵐指揮眾人將細軟收拾好,又招呼小二備晚膳,前後忙活了好一陣,才給顧羲廂房中送去了飯菜。
而此時越霖正滿是風沙的外袍,洗了把臉,一出門就將顧羲門口的小二攔了下來,端著晚膳就敲門進去了。
顧羲也脫掉了大氅和斗篷,站在桌邊看著肅州的邊防地形圖。本還想斥責兩句這小二不等他應聲就開門,一抬眼見是越霖,眸中的冷冽也斂去了幾分。
“怎麼是你來?”
“不能是我來?”
顧羲挑挑眉,沒答他,而是將桌上的地圖收起來,給越霖騰地方擺飯菜。
末了又一下抓住想轉身離開的他的手腕:“你不吃?”
越霖一愣:“這也不夠啊。”
顧羲忍不住笑出來:“再叫他們做就是。”
越霖倒是很享受與顧羲一起吃飯,自從進了侯府,好像三天兩頭就要去蹭一蹭侯府最高規格的飯菜。顧羲雖是個不愛吃飯時說話的人,但他總覺得和他一起吃的飯,要比自己吃的香一些。
“明日到了肅州,你我先不去肅州軍中。”
“嗯?為何?”
“我讓明嵐他們去拜訪肅州軍統領,我們倆去平涼峰看看。”
越霖一聽,心下就瞭然了。
平涼峰是此次卿狄兩軍交戰的位置,南面屬卿國境內,翻了山就是北狄的部落了。
由於易守難攻,環境惡劣,邊防也就稀薄些。若當真有大卿國民走私,平涼峰想必是可能性最大的一處缺口。
倘若顧羲先這麼大剌剌進了肅州軍營,被這幫賊人先一步得到了訊息,那他們可能又要錯失線索。
越霖點點頭,無言了半晌,復又沉聲道:“我始終覺得,當日柳州成立裡那夥匪寇是脫不了干係的。”
顧羲並不驚訝,抬手抿了一口茶,問他:“怎麼說?”
“不瞞你說,我曾向友人追問過這些人的來歷,他們曾是中州一帶的山寇,一度打著揭竿起義的名義斂財,若是牽扯到什麼國事軍事,他們確實極有可能摻上一腳。”
“先前你捉的那些人,可能只是個幌子,真正操控著買賣兵器的人應該還沒露面。”
顧羲“嗯”了一聲,神色沒什麼波瀾:“那這些兵器的來歷又作何解?”
“雖只是猜想,但那日見他們能自如易容,鳩佔鵲巢。若只是偽裝成個軍中打雜的,根本不在話下。如此一來,篡改兵器的賬目也就輕而易舉了。只要每次偷個幾件,積少成多,這事兒也就成了。”
顧羲點頭:“不錯,大隱隱於市,邊防下的平涼峰反而最有可能是他們據點。”
二人相視一笑,只相識月餘的默契竟已到了這般心照不宣的程度,二人私心裡也都有些喜悅了。
顧羲陪著越霖把餘下飯菜都一一吃完了,才放下了筷子,本想喚店中的小二來收拾,越霖卻不想這麼快就走,便說:“不必了,我來吧。”
隨即磨磨蹭蹭地又說了一會兒話,才將碗筷慢騰騰收起來。
顧羲卻同越霖不一樣,情愛方面總是遲鈍。全然沒有留越霖的意思,見越霖要出門了,還吩咐了一句:“叫小二給我端洗漱的水來罷。”
越霖白眼一翻,咬牙回道:“遵命。”
又用腳狠狠將門闔上,心裡直安慰自己,犯不著和不解風情的男人計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