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義回到明月莊之後,才發現他幾乎對越霖一無所知。
他住在哪裡?天穹教的碧落谷嗎?可碧落谷又在哪裡?那裡能算是他的家嗎?
進天穹教之前他又在哪裡?如果他居無定所,那他有沒有關係好的朋友?
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
他愛用什麼味道的薰香?他習慣把筆墨擺在哪裡?他睡覺的時候老不老實?
顧義向身後的榻上躺倒,用手肘覆著雙眼,低低地笑出聲來。
事到如今,他都已經從自己身邊離開了,才想著如何去了解他,真是可笑。
他突然站起身來,鬼使神差地就往明月莊的主院中,也就是那個越霖曾住了小半年的屋子裡走去。
雖說自從謀逆案之後,越潯就名正言順地搬了回去,他怕是很難再從中找到什麼越霖的影子了。可他就是想,想看一看,想知道越霖一直以來究竟是以什麼樣的心情住在那裡的。
他一邊走,一邊心中怦怦直跳。他害怕越霖連這個機會都不給他。
夜晚的夏風吹得人舒爽極了,可月亮卻吝嗇地躲在雲後,不肯現身。
顧羲並不想驚動誰,更不想被越潯知道,於是選擇從主院的矮牆翻了進去。
東面的矮牆下就是主院的幾個廂房,供下人居住。之前越霖除了景沉之外,幾乎不讓別的下人近身,主院也就格外冷清,當時的說辭是養傷需要清靜。可如今越潯住著的時候,這幾個廂房幾乎都住滿了人。
倒也無可厚非,畢竟越潯才是那個被一群人簇擁著吹捧和伺候的人。
所幸現在天色不算太晚,這些下人們都在各自當差,沒在房中。
顧羲本來想直接到主屋的窗邊看看越潯在不在,誰知剛已經過第一間廂房,就瞥見一個黑色的身影閃身進了連廊盡頭的房中。
顧羲眸色一黯,認為又是子桑的手下在打探什麼,當即跟了上去,發現他正在房中翻找著什麼。
他內功身後,在大約和那個身影相差半丈距離的時候,那人才發現他,他立刻掌心聚力就朝著黑衣人的胸口招呼過去。
那人身手也十分不俗,格擋了幾十招才被顧羲過於驚人的速度和內力擊得有些慌亂,手腳的動作逐漸跟不上他的攻擊,顧羲趁著他腳上的一個虛晃,一個重掌擊過去,引得他用雙手來防備。
此時顧羲立刻抬手抓下他的面罩,卻在看到臉時,急急收回了馬上要揮出去的掌風,語氣中滿是驚異:“景沉?”
景沉見自己身份已經敗露,也懶得再和顧羲打,反正也打不過他。
他面無表情地轉身,又旁若無人地翻找起東西來。
平日裡顧羲見到他一句話也不想說,可現在,他卻因為見到了越霖的故人而百感交集起來。
“你在找什麼?”
“和你有關係嗎?”無需偽裝身份的景沉,哪有半點先前恭順的模樣,全然一副不可一世和目空一切。
顧羲眯了眯眼,上前一步擋在景沉和那個箱子面前,又一字一句問了了一次:“你在找什麼?”
景沉這才重重嘆了一口氣,斜眼睨著顧羲,冷聲道:“我在找右使大人的……遺物。”
顧羲的心狠狠跳了一下,狠戾道:“他還沒死,你少亂說話。”
“死與不死的,反正我都要來拿走,讓開。”
“你來拿什麼?”顧羲紋絲未動。
“天穹教往來的信函。”景沉的謊撒得面不改色。
“都燒乾淨了。”顧羲也面不改色地戳穿他。
“右使的貼身衣物。”
“越潯早就扔了。”
景沉撇撇嘴將頭扭向一邊去:“我就是來取他平日裡用的小物件,這也不可以嗎?”
顧羲感到奇怪,有什麼樣的物件是需要天穹教讓人大費周折來取的?若沒有關乎天穹教利益的東西,那……
顧羲的心突然像被一道巨雷擊中,心跳得像要從嗓子眼裡冒出來一樣,他一下抓住景沉的肩膀,用力得讓景沉覺得他的肩膀要被捏碎了一般。
“他還活著,是不是?是他讓你來的?”
景沉暗了暗雙眼,方才的淡漠不復,聲音好像也掛上了一層悲傷的水霧:“對不住了侯爺,我也很想說是,可右使大人確實是死了的,我是親眼看到他……看到溫先生用瞭如意散的。”
顧羲一怔,像是本能地要抗拒和否認他說的話一樣,倏然將手放開,後退了半步,眼中又從剛剛的驚喜恢復成沉靜了。
“你們天穹教的障眼法太多。”
“信不信由你。”景沉懶得與他掰扯,見他鬆了手,就又上前翻東西了。“
顧羲突然皺眉問:“你既然相信他死了,來找他的東西做什麼?”
景沉的動作微微一頓,才回答道:“他一直是一個,很容易將人的目光吸引到他身上去的人,走到哪裡都會有一群人圍著他,可他自己卻不自知。明明都在注視他了,還要這麼溫柔,這麼善良,真是一點邊界感都沒有啊。”
他的聲音裡竟然帶了幾分柔情,顧羲心底一下冒出一股無名火,一手抓起景沉的衣襟,佈滿血絲的眼中帶著的凌厲和狠絕讓他看起來好像修羅殿中的閻王,他咬牙切齒地慍道:“他就算死了,也是我的人,你休要肖想。”
景沉雖被他看的寒意頓起,卻仍然嘲諷一笑:“是,我不能肖想他,我配不上他,那個寧弈也配不上,顧羲你他孃的更配不上。”
他說得沒錯,顧羲陡然將手鬆開。他是最沒有資格得到越霖的愛的人。
他心想,每次提到越霖時心中的那番絞痛,想來他是隻能生生捱著,永遠也習慣不了了。
景沉將手從箱子裡縮回來,像是已經找到了什麼,藉著月光顧羲才看到那兩樣東西,與此同時,那些熟悉的、好像是想一點一點吞噬掉他生命力的窒息感又席捲了過來,。
那是一杆菸斗,和一支羌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