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的侯府靜得像無風的水面，白天的鬥爭和殺意蕩然無存，只有秋末的風還在試圖驚動起什麼波瀾。

而西院廂房裡似乎也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聲響，看來除了風，還有一個人想打破這個靜夜。

越霖被子桑的人從馬車轉移到了自己的廂房裡，除了腳腕上的鐵鏈之外，雙手也被揹著綁到了身後，如今他全身已經痠痛難忍。加之他們將他身上的武器搜刮得乾乾淨淨，連束髮的玉簪都沒有留下，只著一身裡衣的他又開始怨恨起無情的北風。

但畢竟是從天穹教令人聞風喪膽的白骨局存活下來的人，他從來就不是什麼溫順乖巧的主兒。

他將雙手環住椅榻上突出的扶手，用力一擰，左手手肘“喀”地一聲便脫臼了。面上此時也疼得擰緊了所有五官，但他唯獨不敢發出任何聲音。待疼痛微微緩解過來，他就將雙手繞過頭頸，隨即用牙三下五除二將麻繩解了開。

等他再將自己的手臂接上的時候，左手關節也已經腫得看不見骨頭了。

隨後便就是令人頭疼的鎖鏈，往日裡他只要有根針，便是皇陵裡的寶庫他也能穿梭自如，如今他算是犯了愁。

正當他在房裡細細找著可用之物時，門外響起了幾聲輕盈的腳步，與隨之而來的敲門聲。

越霖一聽就知道，是西院的那幾個丫鬟，但他還是將手背了過去，只當自己沒有掙脫束縛。

他忙問：“誰？”

“公子！”門外是阿茱稚嫩的聲音。

她推門進來，手裡還端著熱粥和茶水。

越霖眼裡一喜：“好阿茱，我沒有白疼你！”

阿茱邊將食物放到桌上：“……是侯爺讓我拿來的。”

她的語氣已不復平日的輕快和無慮，柳葉眉已經皺成了川字眉，尚有一絲稚嫩之氣的面龐上滿是糾結和不解。

“原來是侯爺……”

二人正無言之時，阿茱突然抬頭憤然道：“公子，縱然你對我們姐妹幾個很好，可是如果你想傷害侯爺，大家都會恨你的。”

越霖見他這樣，心裡也難受了起來。他以往和人相處都是雁過無痕，如今發覺他的背叛會讓別人傷心，實在不是滋味。

他只有些心虛和愧疚地答道：“嗯，我知道。”

阿茱見他沒承認也沒否認，將眉眼垂了下去，不再多說什麼。

“夜裡涼，公子快吃點暖暖身子吧，阿茱明早早來收。”

不等越霖點頭，阿茱就轉身出門去了。

而越霖也注意到，托盤裡赫然是一雙木筷。

就在他拿起筷子準備好好研究鐵鏈的鎖孔時，一聲巨響炸在了靜夜的空中。

越霖猛然抬頭向門外看去，哪怕是隔著窗紗都能看那片煙火綻放出的絢麗火光，空中的火藥甚至都還沒完全散盡，侯府的各個角落就傳來了兵刃交錯的打鬥聲。

江衍來了。

他努力控制著不斷顫抖的雙手，不去聽一聲聲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音、和隨之而來的慘叫驚呼，只不斷將木筷伸進鎖孔中以找到正確的方位解鎖。

就在鐵鏈隨著解鎖應聲掉落的瞬間，越霖盈然一縱，眨眼間已在丈餘之外。

剛一出門，已經能看到火光將天空的一角照亮，濃濃的黑煙燻了起來。

而庭院中赫然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一襲紅衣，宛如豔鬼。

越霖本來匆忙的步子一下就慢了，他握緊了拳，任由指甲嵌進了肉裡。

“教主。”

江衍笑著向身邊的人說：“你看，我就說不用來救阿霖，他自己能出來。”

身邊那人將面上戴著的銀色面具摘下來，露出他那像能奪人心魄的細長鳳眼，和一道猙獰扭曲的傷疤，正是天穹教左使穆笙。

他望向越霖的眼中滿是欣喜與關心：“阿霖，你沒事吧？”

越霖向著穆笙還能勉強扯扯嘴角，可看著江衍卻無論如何都笑不出來了。

“你們為什麼會在這裡？”

江衍朝著府中最吵鬧的地方努了努嘴，道：“來搗亂的。”

穆笙倒還耐心答他：“我們來殺柳羨侯的。”

越霖的腦子“嗡”的一聲空白一片，他木木地問：“為什麼？怎麼突然要殺他？殺了他，那二十萬鐵騎不就亂了？不能殺他……”

“啊——”

一生尖叫劃破了他混亂的思緒，他轉頭看去，鈺兒散亂著頭髮將瑛兒和阿茱擋在身後，而阿茱此時已經被嚇得直流眼淚了。

江衍挑著眉看過去，不耐煩地“嘖”了一聲，低聲說道：“阿笙，被她們聽見就不好了。”

越霖一下將理智硬生生扯了回來。他們三人從十多歲起在天穹教一起長大，二人都已經分明知道江衍是什麼意思。

穆笙應了一聲，將短刃從袖口抖出來，舉步就要上前。

剎那間，越霖一個閃身上前將短刃奪了過來，擋在通往三個姑娘那條路上，好像一隻露出了獠牙的小獸。

“她們只是三個孩子！她們不會亂說話的，我保證。”

江衍哪裡聽他的，抬手就想將越霖推開。

誰知越霖一下將短刃舉到自己的臉頰邊，鋒利的刃尖已然在臉上戳出了一個血印。

“你再往前一步，就別想要這張臉了。”他的聲音嘶啞，眼角泛紅，像是用盡了全身力氣才說出了這句話。

這也證明，越霖對江衍的打算已心知肚明瞭。

江衍笑意一斂，顯得那張滿是鉛粉和胭脂的臉格外猙獰。

他定定的看了會兒越霖，忽然轉頭伏在穆笙耳邊說了點什麼。越霖沒有聽見，他只看見穆笙的神色一下變得複雜。

“不殺就不殺，她們三個能驚起什麼波瀾。倒是你，”江衍的紅唇泛著詭異的光澤，語氣輕飄飄的，“我怕是得和你賭一賭，今天究竟殺不殺得了柳羨侯了。”

語罷，他輕點足尖，像一團紅雲一般躍上了高牆。

越霖心知他要做什麼，提氣運功，一心想跟上去，卻忘了身旁的穆笙。

江湖上能和江衍一決高下的人並不是沒有，可論與他一樣手段陰險狠辣的，大抵也只有穆笙了吧。

越霖全無半點內力，明明能看破他襲來的陣陣掌風，可都只能靠輕盈的步法勉強躲避，更別說攻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