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霖傳信給了穆笙,把進來的幾件事都一一與他說了,隨後又細細講了越潯一事。他有八分確信,人一定是被江衍藏起來了。如果煜王和江衍都沒有打算殺他,那說明他日後一定還會重新出現。
穆笙沒過幾日也很快回信了。前大半段都是些廢話,囑咐他要吃好睡好注意保暖,用了兩頁紙才說到正事,想必也是他已在信中說中了一半,穆笙才跟著印證了他的猜想。
煜王和江衍並沒有打算完全摧毀明月莊,他們暫時不會耗時耗力對付一個民間商號。只是他們需要暫時讓明月莊與侯府脫離一段時間聯絡,好讓他們有機會從內部分解他們。沒了少當家的明月莊亂的很,江衍已陸續收買了幾個他們名下的幾個小商號。
只不過,江衍還有另一層心思,他想讓這個天下第一商號的錢源源不斷流進他自己的口袋,一點也不想和別人分一杯羹。也就是說,收買商行的只能是江衍一行人,眼下他需要顧羲搗搗亂分散子桑的人力精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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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越霖前腳剛把信燒了,後腳明粲就來請越霖去書房,說是侯爺回來了,末了還叮囑他不要亂說話。
越霖暗笑,想他是被自己那日說怕了。
“侯爺。”他在門邊還未屈身拜禮,就被顧羲一揮手製止了。
“不必了,你過來。”
顧羲頭都沒抬,背對著他在書架前翻閱著什麼典籍。
越霖靠近了他,才發覺他依然風塵僕僕,身上滿是風沙的味道。
“你應該知道天穹教吧。”顧羲只抬頭速速瞥了一眼,又繼續低頭看書。
越霖心下一震,手心不禁有些捏出汗來,面上還是不動聲色點點頭道:“嗯,一教三門十二派,如雷貫耳。”
顧羲聞言,才放下手中的書擱在一旁:“你可知道他們教主是何人,總舵又在何處?”
越霖長眉一擰:“天穹教行事詭譎,莫說其他江湖中人,就連許多教眾都不知曉教主和總舵蹤跡。”
“那你可否認識一二個天穹教眾?”顧羲步步逼問。
“發生什麼事了,怎的突然和邪教扯起了關係?”越霖心下不安,若他真從越潯那邊摸出了天穹教,於他可就不妙了。
“此番我派人探查越少當家線索,發現煜王竟與邪教有干係。天穹教擅長隱蹤滅跡,如此想來,前幾月追查著便斷了的線索應也是江湖中人所為。我心想,會不會是煜王與邪教勾結。”
越霖暗道,那你真是全猜對了,面上卻說:“有可能,本來煜王就不好對付,如果天穹教當真助他,就更難辦了。”
他頓了頓:“之前我雖與幾個天穹中人打過交道,但他們都非善類,並沒有交好,如今也無處尋他們。侯爺打算怎麼做?”
“我甚少涉足江湖,你作何想?”顧羲反問他。
“其實我此前確實聯絡了江湖中的好友,其中確有擅長追蹤技巧的。先不說天穹教如何,我得到訊息,少當家的行蹤確實與煜王有諸多聯絡。如果連天穹教眾都甚少知道他們總舵在何處,那想必我們也沒必要多費心神,不如牢牢抓住煜王這條線索。”越霖眼下也只能轉移顧羲的注意力。
顧羲臉色陰沉,他連著幾日沒有休息卻分毫沒有進展,讓他焦躁不已。
越霖見他這副模樣,不禁有些心疼。明明他可以立刻把真相攤在他眼前,可他不論是因天穹教也好,因私心也罷,他都想讓他放棄這個念頭。
“幾日沒休息了?”
他的聲音突然輕了些來,竟還帶著些責備,倒讓顧羲覺得一下心靜了。
“商隊這兩日便該入關了。大當家一直有疾在身,無力操持商號,如今我再不想想找不回越潯的可能性,就晚了。”顧羲靠在矮榻上,用手背掩著雙眼,聲音中滿是疲憊和無力,往日裡處處透著堅毅的面孔,如今卻像在越霖面前示弱了。
如今朝廷像是有意為難柳州軍一般,不斷剋扣軍晌,若不是顧羲向來屯田養兵,明月莊又暗中接濟,這幾十萬精銳鐵騎早就該沒落了。
他心裡突然一動,忍不住問:“越少當家是什麼樣的人?”
顧羲將手放下,抬眼看他,心下的疑慮不禁又冒了出來:“你過去確實沒見過他?”
越霖搖頭:“沒見過呀,我一個居無定所的人,怎麼會見過天下第一商號的少爺?”
他想了想,又一下笑出來:“又不是誰都和你們顧家似的,能和越家百年世交。”
顧羲心裡聽得發澀,更加肯定他對自己身世一無所知的事實。
一個七歲的孩子,究竟如何在被人謀害後命大地活了下來,又如何長大到現在,還有這幅風流模樣。
他垂下眸,不忍再看越霖眼中的那些無謂隨和,也與他一起笑道:“我一時還真答不上來他是什麼樣的人,只覺得他什麼樣的都有。”
驀地又問:“怎麼突然問這個?”
“那天明粲和我說了些,說你二人蘭竹之交云云,我一時好奇就問了。”
“他與你倒是話多。越潯也算是我從小唯一的玩伴,一起長大自然投趣些。”
這下輪到越霖心裡發澀了。
緣分可不就是如此嗎,講一個先來後到的。
他點頭草草應了一聲“嗯”,便不再接話了。
此時明粲突然敲門進來,打破了這微微有些尷尬的局面。
“侯爺,徐掌櫃他們方入關了。”
顧羲坐直身子,問:“可一切順利?”
明粲與他主子一樣,面上總看不出什麼情緒。
“商隊確實在關外險些被栽贓私賣兵器了,好在被我們的人一下識破。只是……只是屬下聽來覺得這栽贓有些粗糙刻意了,不知他們是不是漏了什麼細節。”明粲說得有些遲疑,像是不敢太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一般。
越霖安慰道:“商隊應該是繞過北狄與大卿的那幾十里邊防,在關西一帶行商,關西各部與大卿一向交好,應該不至於出事。”
他話鋒一轉,沉下臉來嚴肅道:“只是煜王動機著實令人堪憂,擄走少當家,又栽贓商隊,其實我覺得一切已經呼之欲出了。”
他與顧羲交換了眼神,兩人一下竟都確認了對方所想與自己一致。
“他如果想從中分解明月莊,如今不就正是個亂子嗎?”
三人皆沉吟了片刻,還是明粲先忍不住開口:“侯爺,只要有人此時能接管明月莊,不就行了嗎?”
顧羲瞥了他一眼,眼裡滿是凌厲和警告之意。
越霖卻疑惑:“嗯?有人選嗎?有人選豈不更好?”
“越潯是獨子,旁系親族恐無法信服,先想別的辦法。”顧羲別過頭,緊抿著雙唇,他二人都知道他不願再說這件事了。
果然他還是堅信越潯會回來的吧,如若也有人替他守著寶貴的東西,還真是美事一樁呢。
越霖豔羨地想著。可一轉念,又覺得也好,省得他又忙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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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他本來將晚膳傳去了西院,結果因為有事又耽擱了,就叫人把飯菜送回書房。
沒多久,西院那個最小的丫鬟便拎著飯盒過來了,她禮了禮便在飯桌邊擺著菜。
顧羲本想著把手上的事情處理完再吃,卻發現這小姑娘竟膽大包天頻頻往他這裡看過來。
他冷著臉抬頭對上她躲閃的眼神,問:“何事?”
阿茱被嚇得一縮脖子,撲通就跪了下來:“侯爺恕罪!”
顧羲懶得理她:“下去。”
可這阿茱竟然一動不動,像是有話要和他說。
顧羲心下嘖了一聲,平日這些丫鬟都極有分寸,幾乎不會主動與他講話,如今他倒是想聽聽她要說什麼了。
“快說。”
“侯爺喜歡越公子嗎?”阿茱滿臉通紅,聲音小得像蚊子。
可顧羲有內功在身,卻聽得一清二楚,一下便不知該作何答。
阿茱以為他沒聽見,深吸了一口氣,像豁出去了一般,語速快得驚人。
“越公子對奴婢們很好奴婢不忍心看他茶不思飯不想夜不能寐奴婢希望侯爺也能喜歡越公子。”
說完她便啪的一下連上半身都伏在地上,等著顧羲降罪打板子。
可顧羲卻一下沒了剛剛的冷冽,只側著頭愣愣看著這個小丫鬟。
“你是說,越公子對我有意?”
阿茱狠狠點點頭。
顧羲也形容不上來心底裡那種綿綿柔柔的歡喜和得意是什麼感覺,只覺得他整個人一下子神清氣爽起來了。
他把毛筆一扔,直起身子往椅背上一靠,仔細品嚐著這種讓他愉悅的感覺。
“展開說說。”
“越公子每日都在廂房的房頂上待著,直愣愣盯著侯爺的主院看,上回還問我知不知道喜歡人是什麼感覺,我沒回話,還見越公子眼睛紅紅的。”
“平日裡越公子一點吃的也不剩下,可連著好幾日,都只吃了兩口就給我們送來了,整個人瘦了一大圈,再下去整個人都要餓壞了。奴婢如何勸也沒用,這才斗膽來問問侯爺的。”
阿茱誇大了幾分,但整體和越霖表現無異。
越霖確實最近愛上房頂待著,可除了盯著主院看,他還要等著穆笙的鴿子;也確實胃口減小了很多,畢竟每日都在為江衍的禍亂江湖大業發愁。
顧羲想著,早晨見他時確實是較之前瘦了一些,可……
可若是真的,他又打算如何呢。
顧羲的愉悅勁兒過去了,心下就浮上了那些不合時宜的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