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涼向來是妙手仁心的,不過兩日,越霖已經覺得腿腳好了大半,可以自如行走了。
他斜倚在驛站客房裡的矮榻上,面上沒有什麼表情,只將腳翹在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活動著關節,美其名曰復健。
躺在他面前床上的正是昏迷中的顧羲。
他的臉除了依然毫無血色、又冒出了些許胡茬之外,沒有了汙糟的血漬和塵土,已不復當日的狼狽。
兩日來,越霖都這樣看著他,為他擦洗身子,敷換傷口處的藥,然後安安靜靜等他醒來。
溫涼好幾次進來都讓他放心去休息,說顧侯爺一定會醒過來的。
可越霖每次都乖乖點頭,說馬上就去,卻一步都沒有挪過窩。
直到第四日的時候,溫涼又進來,嘆了口氣勸他說:“你不相信我,難道還不相信侯爺嗎?他即使真到了鬼門關,也得把黑白無常殺了再回來。”
越霖一下被溫涼的話逗笑了,邊笑邊直起身子看著溫涼給顧羲施針把脈。
空氣才寂靜了片刻,越霖就突然開口問道:“江衍要來了嗎?”
方才的輕快笑意早已無影無蹤,只剩下連燭火都暖不起來的冷冽。
溫涼一愣,猜測他興許是聽到了門口侍從的閒談。
“嗯,說午後會到,可他一向行蹤詭秘,指不準早了或晚了呢。”
越霖的手一下不受控制地顫抖了起來。
那日他到了驛站,便發現這裡戒備森嚴,根本就是一處運作已久的天穹教據點。可他沒有任何思考的餘地,只知道將顧羲交給溫涼,他就能活下來。如今當他冷靜下來,他卻不知道顧羲還能活多久。
幾日來,他都將匕首緊緊握在手裡,警戒地盯著這裡的一草一木。除了白天溫涼在的時候,他一刻也沒有合過眼。
直到今日聽到門外的談話,他腦海裡的那根弦頓時緊繃到了極致,只要有點動靜好像就會崩斷。
溫涼知道他在顧慮什麼,溫聲安慰道:“別那麼擔心了,你也聽阿笙說了,他想要的是死在子桑刀下的顧羲。”
溫涼說得沒錯,江衍是一個偏執瘋狂的人,一切事情如果不能朝著他設計的局來走,他寧可不走,就好像梨園裡的話本,那臺上的角兒是走七步還是走八歩,都不能有差錯。
如今他也只能賭一賭了。
午後才剛過了午膳時間,就聽見外面一片喧鬧。
越霖以為江衍會進來,可是那一片喧鬧聲轉瞬即逝,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過了好半晌,越霖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右手緊緊地捏住袖中短刃的刃柄,起身走到了顧羲床前。
他抬起左手順著顧羲的臉部輪廓撫摸下來,停在了頷角,有些不捨地細細摩挲著。然後輕輕吻在了他的額頭上,像對待一個琉璃器盞一樣小心翼翼。
待他轉身出門時,眼裡的溫柔神色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冷意。
這是他到了這個驛站後第一次出來,那日只在黎明時淺淺看了一眼,如今才發覺這個驛站竟然分外大,除去幾個大堂外,又約莫有十七八間臥房。
雖說人不太多,但四角、圍牆下都有侍衛看守,每道廳又都有雜役,十分周密。
越霖見四周都沒有什麼聲響,只覺實在不符江衍往日作風,便喚了一個侍從來問。
“教主可是回來了?”
“是,右使大人,教主在後廳的廂房裡。”
越霖點點頭,心下直呼奇怪。
若不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那就是江衍又有事等著他了。
他並不是要刺殺江衍,他知道自己沒有那個本事。可他如今面對江衍,已無法像往常一樣繼續做表面功夫了,不論是防身,還是能找到時機動手,他都會拼死一搏的。
越霖往裡走去,一眼就能看到那個有侍從把守的房間。
他舉起那把淬了毒的匕首,任刃尖反射出的銀光照到眼睛上,刺得眼睛微微發起疼來,把他從萬千思緒里拉回現實。
他走到門前,深吸了一口氣,不顧門前幾人阻攔,直接推門進去。
而呈現在他眼前的那幅景象,他興許一輩子都不會忘記。
房中十分簡陋,比顧羲的那間房還小上一半,只有一張床和一張桌子,這就顯得一襲華貴紅衣的江衍在其中格外突兀。
他正背對著房門,黑髮只隨意挽起來了一束,大部分都如瀑般散在身後,襯得紅衣分外明豔刺眼。
他像是正在對著床上的人說話。
為什麼說對著,是因為那個人根本沒有發出過一點聲音。
而越霖再一細看,那床上的人,分明長著一張和越霖一模一樣的臉。
他的四肢霎那間像失去了筋骨一般無力,他向後踉蹌了一步,花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將手的匕首掉落在地。
江衍早已聽到門口的動靜,此時才似笑非笑地轉過頭來。
今天的江衍並沒有在臉上塗厚重的鉛粉和胭脂,而是帶著一面能掩住大半張右臉的玄色面具。那露出來的左臉竟然分外清麗,只看眉眼竟都是仙姿玉質。
越霖一愣,一時不知該先對什麼做反應。
“阿霖,你怎麼來了?”他的聲音一如往常,滿是漫不經心。
越霖沒有答他,急急走上前去,就要去摸床上那人的天池穴。
江衍“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你以為他是易容的?”
床上那人看到越霖時,眼中的驚恐和訝異絲毫不亞於越霖的,他張著嘴,似乎想說話,卻根本發不出聲音。
越霖收回手來,再一細看,雖然二人長得一模一樣,可那人相較於他要瘦弱一些,面上也十分蒼白。
“越潯是你綁來的?”越霖的聲音有些顫抖,緊緊盯著眼前的江衍,不放過任何一個表情。生怕又被他深不見底的城府糊弄過去。
可是這次江衍卻絲毫沒有想要隱瞞的意思,只點點頭道:“是啊。”
越霖一瞬間便什麼都明白了。
他只見過侯府裡的畫像,一直以為他只是與越潯十分相似,卻從沒想過天下會有一模一樣的兩個人。
除了孿生兄弟之外,世間哪裡會有這種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