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的阮牧見到了一個意想不到的人——林子遇。

“呵。”阮牧的語氣少有的尖酸刻薄，陰陽怪氣，“這次的任務很簡單吧？”

不等林子遇回答，他又自顧自的接下去。

“也對。”

“畢竟遊戲都要死的人一向都很寬容。”

林子遇臉上依舊掛著讓人挑不出毛病的笑容，看到他的笑，阮牧就氣不打一處來。

“雖然說……老師確實需要你，但是，換做我又不是不可以……”阮牧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反正他不想見到我……”

“阮牧。”林子遇表情嚴肅，打斷了他這種想法。

阮牧一向不太服人，在現實中能讓他聽話的也就只有陸重明，不過現在林子遇勉勉強強算半個。

看到他不想再談這件事，阮牧只好噤聲，委委屈屈的哼了一聲。

“那我們怎麼出去？”阮牧扯了扯身上的黑袍，隱住的眼睛亮晶晶的，他真的很想去見陸重明呢。

林子遇知道他的小心思，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真的，要不是阮牧再三保證他是直的，林子遇真的懷疑他暗戀陸重明。

“咳咳，應該快了，就是不知道你老師那邊為什麼還沒有動作。”

阮牧在場，林子遇不太方便叫陸重明的名字，他到現在都記得，當初就是在阮牧面前叫了一聲陸重明的名字，阮牧就跟發了瘋一樣追著他不放。

咳咳，當時還費了“億”點點時間才跟他解釋清楚。

“不過，希望別出什麼事。”林子遇有些擔憂，他對陸重明曾經的事略有耳聞。

“既然現在沒事幹，那我們聊聊天吧。”林子遇側頭看向被黑袍籠罩的少年，勾了勾唇角，表現的儘量平和，“當初跳樓的那個學生名字叫什麼？”

阮牧目光一滯，不自在的拉低了袍子，聲音悶悶，讓人聽不出情緒，“周盼兒。”

……

“不是你到底想不想出去啊？”少年煩躁的抓了抓頭髮，當NPC這麼久，還是第1次看到陪他嘮嗑，嘮這麼長時間的使用者。

他快要煩死了。

要是陸重明陪他一直聊天還好，但是他就是不說話。

大眼瞪小眼真的很尷尬！

“那……怎麼出去？”陸重明的聲音莫名沙啞，不知怎的，少年心中不太好受。

“所以你打算出去了？”少年的聲音帶著欣喜，與之裹挾的，是失落。

“嗯。”陸重明看著手中沾滿血跡的紙條，上面的字已經變了。

“不因愛而困，不畏愛而生。”

紙條的署名是王麗。

很陌生的名字。

但王麗這個名字的上方有一個被劃掉的名稱。

“趙夫人。”

她不再是誰的妻子，擁有了自己的姓名。

很普通的名字，承載著她略微波瀾的一生。

陸重明很高興，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高興，他不認識那個趙夫人，也不認識王麗，他沒有理由為她高興，但他就是高興。

他想，要是自己當初把計劃安排的好一點，那麼康平平，是不是就像這個人一樣，有自己的未來。

美好而又自由。

“趙一。”陸重明突然抬頭看向少年，其實比起康平平，趙一更像他記憶中的那個人。

燦爛而又陽光。

就像他曾盼望的那樣。

“我想離開了。”

趙一愣住了，突然慌張，語無倫次的安撫他，“別死啊，你的人生不是很美好嗎。”

他話剛說出口，陸重明就被逗笑了。

趙一才後知後覺的反應過來，他不是說想死，而是離開這裡。

“嚇死我了。”趙一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下意識的就認為他想死，但是他還是慶幸陸重明想要活著。

陷入昏迷之前，陸重明看見趙一哭了。

他不明白趙一為什麼哭了，想伸出手，卻聽見他說。

“顧老師，我也想做你的學生。”

“如果真的有下輩子，我去到了你所處的那個世界。”

“可以抱抱我嗎？”

趙一的名字很潦草，一二三四五的一。

他沒有見過他的母親，因為他的母親很早就死了。

聽別人說，是被他的父親打死的。

小小的孩子不信，在他眼中，父親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趙一很幸運，活到了15歲。

父親從沒有管過他，他從一開始的期盼到絕望，再到心灰意冷。

只用了三年。

在9歲的時候，他就知道別人說的是真的。

他的父親打死了他的母親。

沒有人制裁他。

趙一像一株野草，在角落裡野蠻生長。

他沒有朋友。

大概有吧。

但他不承認。

他不喜歡康平平，因為康平平太乖了。

他討厭他。

後來，他成了固定的NPC。

他知道遊戲為什麼找上他。

就為了今天。

熟悉的大樓樓頂。

兩個人無言的站著。

陸重明輕描淡寫的掃過周圍的環境，臉上沒有表情，但趙一知道，他在生氣。

陸重明開始討厭遊戲了。

他不明白這個遊戲為什麼總喜歡把他的痛楚給揭開。

但他也知道。

只有在這裡，他才是個“正常人”。

“所以，你打算做什麼。”陸重明的語氣很平靜。

趙一朝他伸了伸手，在他不解的目光下，笑得燦爛。

“陸老師，不抱一下我嗎？”

陸重明怔了一下，沒有動。

趙一假裝傷心，往樓頂的邊緣退去。

果然，陸重明的臉色變了。

他知道這一切是假的，但他還是抓住了他的手。

就像他曾經，義無反顧的抓住她的手。

恍惚間，陸重明看見了，周盼兒。

出乎趙一預料的，陸重明問了他一個問題。

“如果我拉你上來，你會生氣嗎？”

“如果我……”

不知不覺中，他丟下了一切的偽裝。

像當年一樣。

手忙腳亂。

甚至他的聲音中，帶著不易察覺的哭腔。

“想讓你活下去，你會恨我嗎？”

陸重明一直都知道周盼兒想死，他一直都知道。

但他總是存著一個盼望。

如果他拉了她一把，她說不定想活下去呢？

沒有人生來想死。

陸重明很天真。

他當年23歲。

剛剛踏入社會。

他知道她家裡的情況，所以他耐心的教她，去說服她的父母。

一切或許有了好轉吧。

他不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當初選擇老師這個職業，就是為了想幫助別人。

他不明白，他讀了那麼多年的書，滿腹經綸。

為什麼，救不下一個人。

為什麼明明有了好轉？

卻還是要死。

但他現在明白了。

原生家庭一輩子都沒辦法斷的乾淨。

陸重明誇過周盼兒的名字很好聽。

女孩子只是笑笑不說話。

後來他才知道。

盼兒，盼兒。

盼望兒子。

他在那件事之後，明白了許多事情。

他不是聖人。

救不了所有人。

老師。

也只能教書而已。

只是他到現在都不知道，周盼兒是否恨自己。

恨他不明白真相，就希望她活下去。

恨他不能給她完完全全的幫助。

只是他永遠都不能聽到回答了。

因為周盼兒已經死了。

趙一抓著他的手，沒有放開。

“我永遠不會恨你，我的老師。”

陸重明不是趙一的老師，趙一也沒有好命到遇見他這樣的老師。

但他還是叫了他老師。

帶著小小的嫉妒心，也帶著他那小小的期望。

趙一彎了彎眉眼，像是意識不到自己所處的情景，笑的燦爛。

“我從前的生命，毫無目的，毫無希望。”

“老師，謝謝你。”

他還有一句話沒有說出口。

直到遇見你，我才知道，這個世界真的有希望。

他鬆開了手。

墜落下去。

陸重明看不見他的身影。

他曾無數次每每午夜夢迴到那天周盼兒墜樓的場景。

他也無數次後悔，為什麼沒有抓住少女的手。

少女是不是隻要活下去，就能迎來新的人生。

這成了他每每驚醒噩夢。

陸重明放不下，這個纏繞他一年的噩夢。

但他知道。

從今天開始，他不會做噩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