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在急診搶救室門口站了多久。
直到“吱呀”一聲,陳主任一臉疲憊的從裡面走出來,我的軀殼裡才注入了一絲靈魂。
“你兒子暫時沒事了,還需要再觀察一段時間。”
真的,我發誓,這是我聽到的最悅耳動聽的一句話。
要不是陳主任攔著,我真的要給她跪下來。
她不只救了可樂,也救了我,還救了我們一家。
以前看到新聞上有病人給醫生跪下來磕頭感謝醫生的救命之恩的時候,我很還不理解,心想道謝的方式有很多,為什麼一定要下跪呢?
現在當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我才真切的體會到,“下跪致謝”是病人家屬發自本心的一種情感流露,那種由死到生的喜悅,失而復得的激動,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唯有用這種形式才能表達出來。
“小傢伙睡著了,你可以進去看一眼,悄悄地,不要吵醒他。”陳主任叮囑道。
我再次向她道謝,然後在小護士的指引下進了病房,隔著玻璃看了可樂一眼。
小傢伙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帶著氧氣罩,身上插滿了各種醫療器械……
我鼻頭一酸,眼淚止不住的往下落。
命運多舛的小傢伙啊,你才三歲,為什麼要遭這麼多罪呢?
旁邊的小護士遞過來一張紙巾,我點表示致謝,然後悄悄的退出了病房。
“你好醫生,我能請你幫個忙嗎?”我急切的問道。
給我送藥的小護士忙擺擺手:“不不不,我不是醫生,我是師院的學生,因為被感染了現在出不去,醫院裡又急缺人手,於是就做了志願者。”
我點點頭:“我家裡有急事,現在必須要回去一趟,我兒子要是醒了,麻煩你幫我照看一下吧。”
我媽那邊還不知道什麼情況,我必須得過去看看。
萬一……
我也能見她最後一面,送她最後一程。
小護士問:“孩子的媽媽呢?”
“死了。”
“啊?”
小護士瞪大了眼睛:“可是他這麼小,醒過來一定會想念爸爸媽媽的,我怕我哄不住。你,家裡的事情很著急嗎?”
再急的事情也沒有孩子重要吧?
她心裡想道。
“我媽快不行了,我得過去見她最後一面。”
小護士聽了,一臉震驚的看著我,手足無措:“那、那……那,你快去吧,我先替你照看孩子!”
我鄭重的向她鞠了個躬,連個電話都沒來得及留,急匆匆的離開了。
我先給胡志超打了個電話:“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號碼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關機了?
我愣了一下。
又給我爸打了個電話,打通了但沒人接。
我心裡隱隱有股不好的預感,連片刻都不敢耽誤,開車直奔定點隔離醫院。
兩家醫院一個在城東一個在城西,相距二十多公里。
現在全城處於靜默狀態,路上一輛車都沒有,十分通暢,只是每一個大點的十字路口都設有關卡,想順利透過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我在第一個關卡處耽擱了不少時間,因為我請求關卡處的一個大隊長幫忙,幫我報備一下,讓通往定點隔離醫院路上的關卡看到我的車牌號主動放行。
這樣可以避免不少麻煩,節省時間。
大隊長先向隔離醫院確認了我的身份資訊,然後給我畫出來一條路線,讓我沿著他畫的路線走,他會一個一個的打電話進行報備,這樣就不用停車檢查了……
報備之後,暢通無阻。
每到一個關卡處,不管是交警還是公安,都主動放行。
透過第五個關卡的時候,我爸電話打過來了:“可樂……可樂怎麼樣了?”
我爸聲音嘶啞,顫抖著問道。
我鼻子一酸,帶著哭腔道:“搶救回來了,現在在重症監護室觀察,應該沒事了。我媽呢,我媽怎麼樣了?”
我爸聽了,嘶啞的話音裡透著一股子釋然,一連說了三個“好”字:“你媽也搶救過來了……”
我把車停在路邊,伏在方向盤上大哭起來。
我再也無法抑制自己的情緒,像一個受了委屈卻沒人管沒人問沒人愛的孩子,嚎啕大哭起來。
沒有人知道我這段時間有多絕望,壓力有多大。
我一度堅持不住,感覺自己也要倒在這場大疫之中了。
好在,一切都過去了。
隔離醫院那邊有我爸和胡志超在照看著,我就沒有過去。
畢竟可樂隨時都可能醒過來,如果我不在身邊,小護士怕是哄不住。
情緒發洩了出來,我感覺整個人都舒暢了——雖然還是肌肉痠疼,頭暈腦脹。
沒辦法,早期的新冠病毒破壞力太大了,不是一兩天就能好得了的。
況且我自從陽了以後,一直沒有休息過,恢復得更慢了。
我在車上找到一包南街村泡麵,邊吃邊開車回醫院。
到了醫院,可樂已經醒了。
他身上的各種醫療器械也都撤走了。
小傢伙安靜的躺在病床上,小手抓住小護士的手,既不吵也不鬧,一大一小很有默契的你看著我我看著你。
我用力搓了搓臉,竭力讓自己的精神狀態好一些,然後推開了門:“可樂,爸爸回來了。”
小傢伙眼睛動了一下,有氣無力的叫了一聲“爸爸”,然後看著小護士:“媽媽,你不要走了好不好?”
我一臉懵逼。
小傢伙是燒糊塗了嗎?
小護士紅著臉:“可樂把我當成他媽媽了。”
她羞得無地自容,自己一個十八歲的小女生,戀愛都沒有談過呢,今年剛上大一,結果竟然被一個三歲的小孩子當成媽媽了!?
這要是被幾個室友知道,不得笑死啊。
我忙道:“可樂,這不是媽媽,是阿、呃……姐姐?”
我也不知道該稱呼她阿姨還是姐姐,叫阿姨吧,小護士明顯還很年輕,把人家叫老了。
但若是叫姐姐,她就跟可樂一樣的輩分了,弄得好像我佔她便宜似的。
“叫阿姨吧,安阿姨,我叫安嘉珞。”
安嘉珞說完,突然意識過來:“你、你不是去隔離醫院了嗎?”
我神情一陣釋然,慶幸道:“我媽搶救過來了。”
安嘉珞聽了,也替我高興:“太好了,這就叫吉人自有天相。”
吉人?
我苦笑一下。
衰人還差不多。
老婆跟人跑了,兒子和老媽先後被下達了病危通知……
我這一年經歷的痛苦,比之前三十年加起來都要多,這是衰到家了啊。
安嘉珞知道我有很多話要跟孩子說,沒有多呆,藉故離開了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