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著斂秋來到門外停車處,宋夫人已經坐在前一個馬車內部了。
他身為庶長子,需要避嫌,是不可能跟宋夫人共乘一輛馬車的,因此,能夠有暫時的獨處空間。
坐在回府的馬車上,宋緒連回頭望。
玄林寺古樸莊重的大門逐漸遠去,直至看不見,宋緒連才收回目光,閉目養神。
侯府不是玄林寺,男男女女,關係盤根錯節,他需要先回府觀察一段時間,才能再做打算。
馬車搖搖晃晃,朝城內駛去。
入城的路程很順利,沒有宋緒連擔心的,劫道的山匪。
看來話本小傳裡的情節不能全信。
入了門,宋緒連沒有見到宋夫人,就徑直被安排到自己曾經住過的小院。
院子還是曾經的模樣,只是經過時間的洗禮,變得破敗。
宋緒連收回思緒,朝房間走去。
甫一開啟,沖天的灰塵撲面而來,引得他咳嗽了幾聲。
等所有的揚塵停止,宋緒連在這才看到屋內早已積起一層厚厚的灰。
府內丫鬟小廝眾多,不可能連個打掃房間的丫鬟都沒有,應當是有丫鬟偷懶沒有打掃。
而這種情況,顯然是掌家的宋夫人默許的。
現在,他在府內既沒有可用的人,又沒有錢財等物,不可能指使得了下人。
宋緒連緊皺眉頭,陰沉著臉盯著滿屋的灰塵。
宋夫人這是要給他一個下馬威。
“大少爺,夫人指給您的下人送到了。”
門外響起跟宋夫人親近的嬤嬤的聲音,宋緒連立刻變換了臉色,將不滿壓在心底。
他回頭就看見一男一女跪在地上,低著頭。
與其說是指給他的下人,不如說是監視他的工具。
有他們兩人,自己的一舉一動都會在宋夫人的監視之下。
宋緒連斂下眼中的厭惡,和煦一笑,“多謝梅嬤嬤了。”
梅嬤嬤頷首,對宋緒連的尊敬也只是流於表面,冷漠指了指身後的一男一女,“這是夫人指給您的丫鬟,慧蓮。”
“請少爺安。”慧蓮盈盈一拜,也不害怕,徑直抬頭,好奇地望向宋緒連,頓時被他的帥氣驚豔到了。
宋緒連對他友好一笑,她頓時輕飄飄的,如墜雲端。
這世上竟然有如此帥氣的男子!
可惜了,竟是侯府的棄子,否則她用點手段成為大少爺的通房丫鬟,想必也是很不錯的選擇。
“這是小廝,墨度。”
墨……度?
宋緒連的心像是被撞了一下。
他笑自己神經敏感,怎麼只是跟塵度重了一個名字,都誤以為他是那人?
垂眸看著那人,古銅色面板,不像是大戶之家打雜的,倒像是在地裡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子;及腰的長髮挽成了一個發包,用束帶束在身後。
只不過,區區農家漢子,怎麼能有這麼文雅的名字?
墨度沒有抬頭,低沉著嗓音請安,“請少爺安。”
這個聲音!
宋緒連瞳孔一縮,他太熟悉了,那跟他抵足而眠的時候的呢喃,情動時叫嚷著他的名字的,不是這個聲音,又會是什麼?!
會是他嗎?
他恍恍惚惚記起了那晚,歡愉過後,塵度抱著他小聲說過什麼。
到底說的什麼來著……
哦,對了!
「叫我曲墨度」
曲墨度,墨度。
這絕對不是巧合!
“你,抬起頭來。”
宋緒連緊緊盯著跪下的人,眨也不眨。
那人緩緩抬頭,露出那張濃烈至極的眉眼,輕勾著嘴角,“少爺。”
宋緒連腦子錯亂,有一瞬間的失聰。
他捂著半邊臉,眼睛發紅,死死盯著面前這個人,既想笑又想哭。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曲墨度,終究是栽在我手裡了。
有那麼一瞬間,宋緒連想要衝上去將人給撕成碎片。
然而,他不能。
宋緒連低垂著眸子,神情難以琢磨,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少爺,可是不滿意?若是不滿意,還請忍耐一陣子,待遴選到合適的小廝,再給您送來。”梅嬤嬤出聲。
輔助主母管家可是一個龐雜的事務,她沒有時間浪費在宋緒連一個不受寵的庶長子身上。
宋緒連回過神來,這才發現自己失態了。
他勾起一個感激的笑容,“不,我很滿意,謝謝梅嬤嬤,就這兩人吧。”
梅嬤嬤點點頭,“若是沒有什麼事情,容奴婢告退。”
“嬤嬤請。”
宋緒連笑著將人送到門口,才回過頭來看兩人。
他看了一眼慧蓮,視線輕飄飄落在墨度身上。
不行,有宋夫人安插的人在,他暫時不能將自己的本性暴露。
宋緒連花了很大力氣,才將自己的眼神從曲墨度身上移開,“慧蓮,你起來吧……墨度,你不是最喜歡打掃房間嗎,今天之內,把這些都打掃乾淨,否則沒有晚飯。”
他輕飄飄一句話,就將曲墨度安排了個明白。
曲墨度沒有反駁,應下後,領了打掃的物什,任勞任怨打掃起來。
宋緒連遠遠欣賞了一會兒他灰頭土臉的樣子,忽然想起那天在藏經閣,曲墨度把他救下,又將所有活兒都攬了過去,也是這般。
可惜,都是假的。
宋緒連按下躁動的心臟,告訴自己要冷靜。
他不能再呆在這裡了,否則他不能保證自己會做什麼。
他轉頭,笑著溫聲吩咐,“慧蓮,帶我到院子裡轉轉,看看這院子的變化。”
比起給這個滿是灰塵的院子做大掃除,慧蓮更樂意給宋緒連引路,她一口應下,“是。”
宋緒連跟著慧蓮在府內轉悠。
慧蓮是個眼明的,知道宋夫人的日場作息,小心翼翼帶著他繞過了宋夫人平素會去的地方,免得夫人看了責罵。
宋緒連沒有說什麼,只是在芳草園頓住了腳步。
他望著那歪斜的牌匾,眼神深沉。
“少爺,怎麼停下了?”慧蓮不知道為什麼大少爺會在這裡停下來。
“慧蓮,我且問你,這園子為什麼破敗了?”
“哦,這裡啊,聽說以前死過一個姨娘,夫人嫌這裡晦氣,是不祥之地,就封了這個園子,之後就沒有再管過了。”
慧蓮說得理所當然,宋緒連聽的時候,拳頭已經握緊。
晦氣,不詳……
原來宋夫人就是這麼看待他的母親。
他眼神死死盯著那破敗的牌匾,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終究是沒有邁步走進去。
現在還不是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