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來不喜歡生辰。
生辰那日,他失去了最愛他的母妃。
他的記憶已經模糊,但他記得,母妃躺在床上,嘴唇發黑,雙眼緊閉,蒼白的臉色讓小小的他印象深刻。
之後的年歲,他的生辰與太子哥哥一致,得以能夠大辦。
可明明是兩個人的生日,主角卻只有他哥哥一人,他是被丟棄在角落的布娃娃,無人問津。
他討厭過生日。
所以當曲墨度旁敲側擊他想要什麼禮物的時候,他想也不想拒絕了。
他的出生並不是什麼值得慶賀的事情。
曲墨度卻不這麼想。
最近看到他神神秘秘的,早出晚歸,不知道在搗鼓什麼。
曲樂蔻提醒他,三個月的時間就快過去,抑制毒素的療程即將結束,他要警惕曲墨度為他牽引毒素才行。
封欽一直記在心裡,小心提防著。
她說,內力在身體裡遊走,會有酸脹的刺痛感。他直到現在還沒有感受到這種酸脹感,但不排除曲墨度晚上趁他睡著了給他治療的可能。
為了防止曲墨度在夜裡對他不軌,封欽不顧曲墨度的強烈要求,搬出了他的房間。
曲墨度不高興了,他哄了好久才哄好。
北方早早下起了大雪,前線戰事愈加激烈了,聽聞大羅軍隊支援不住,節節敗退,傅星統領的軍隊得了民心,高歌猛進。
又聽聞,大羅有一位高階軍官在前朝斥候小隊的偷襲下受了傷,很重很重的傷。
這訊息傳的沸沸揚揚,具體內容卻語焉不詳,不知道是哪位將軍這麼倒黴。
不過這些與封欽無關。
天氣愈加寒冷,在他生辰前夕,今年空谷的第一場雪突然落了下來。
黑壓壓的天空,紛紛揚揚的雪花。
封欽伸手去接,雪花飄在手上很快就化作水珠,沁人心脾。
曲墨度替他攏了攏身上的披風,撐起了一把傘,遮住了漫天飛雪。
明天就是母妃的忌日了。
他遙遙望向北方,那是京城的方向。
他的母妃,葬在那妃園陵的陰暗角落裡,風水先生都嫌棄的地方。
往年,他都要偷偷去祭拜一番,今年,他身在千里之外,只能望洋興嘆。
拜託曲墨度買了些香燭紙錢回來,他掏出一塊洗的發白,有些破舊的手帕,鄭重放在祭臺上,他熟練將香燭點燃,向北方,向破舊的手帕,拜了三下,鄭重插在滿是爐灰的爐子裡。
祭拜的地方挑在一個自然形成的,淺淺的山坳裡,有風灌進來,吹動燭火搖曳,脆弱得彷彿下一秒就要熄滅。
曲墨度朝風灌進來的方向擋了擋,沉默看著封欽跪在地上,往鐵盆裡燒紙錢的背影。
手裡的紙錢燒完了,他仍舊跪在那裡不語。
一個時辰過去,曲墨度擔心他膝蓋受不了,上前輕輕碰了碰他。
封欽回頭,露出一個淚流滿面,雙眼通紅的他。
曲墨度一言不發,俯下身將人摟在了懷裡,輕輕在背上拍,希望能夠帶給他些許溫暖。
被清冷的藥香環繞,冰凍的思維有了裂縫,眼淚又止不住地從眼角滑落了。
細小的嗚咽根本止不住,慢慢的,委屈湧上來,變成了嚎啕大哭。
封欽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哭得眼淚把曲墨度的肩膀都浸溼了,哭得累了,眼睛又紅又腫,狼狽至極。
“那天,母妃還在抱著我吃燕窩,
“她問我生辰願望是什麼,我說,我想跟母妃永遠在一起,
“她笑著點點頭,又塞了我一口燕窩,
“皇后的旨意來了,
“我被拉出她懷裡,被人摁跪在地上,
“有人拉住她,將那杯毒酒灌進了嘴裡,連反抗都是徒勞的,
“我的頭狠狠磕在了地上,好痛,
“等我醒來,她就,她就,她就……”
封欽又哽咽了,濃濃的鼻音像是重感冒,呼吸都停滯。
曲墨度溫柔在他眼角吻了吻,拭去滿面的淚水,“咱娘只是化作了天上的繁星,一直在守護著你。”
封欽望了望天,睜大雙眼,只看到黑壓壓的雲層。
“星星也會消失呢。”
“想看星星嗎?”
“想。”
曲墨度將他抱到到一個山坡上,將傘留在他手裡,腳尖輕點,冒著大雪奔向遠方。
封欽愣愣站在原地,看到曲墨度的頭髮從黑絲變白雪,再過一會兒,人就不見了。
啾——
砰——
有一道火光沖天而起,封欽視線下意識追隨,那道光在陰暗的天空,炸出漫天繁星。
真好。
他又看到星星了。
繁星在天空明滅,還沒有完全消散,又有第二道火光在天空炸開。
這是獨屬於封欽的星星,雖然短暫,卻也燦爛,就像他的生命一樣。
他喜歡。
他喜歡曲墨度。
望向天空消散的星火,封欽移下視線,曲墨度輕巧地,快速地奔向他。
封欽也丟開了傘,用盡全力奔向他。
有雪撲在臉上,有風颳亂了頭髮,他不在乎,直到跌跌撞撞跑進那人的懷裡,才發出滿足地嘆息。
“走吧,回家。”
家。
封欽的眼睛努力睜大,將曲墨度印在眼裡,印在心裡。
他短暫而灰暗的一生,好像要散發光芒了。
於是,他重重點點頭,緊緊縮在那個清冷但溫暖的懷抱,聞著曲墨度身上的藥香,感到安心。
多遺憾,他只有不到兩年能活了。
好不甘,曲墨度會遺忘他嗎?
他不想被曲墨度遺忘,他要當一個卑鄙小人。
封欽稍微離開了曲墨度的懷抱,踮起腳尖,輕吻曲墨度的嘴角。
他說:
“曲墨度,我們成親吧,就明天。”
他必須要在曲墨度生命裡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才行。
只有那樣,只有那樣,即將分離的苦楚才不會將他淹沒吧?
“好。”
緊接著,他被曲墨度激烈的回吻淹沒了。
他甘願被曲墨度淹沒。
手悄悄攀附上他的肩,直到被吻得雙腿發軟,直到呼吸困難,也不願意放開。
腰被曲墨度攬住,封欽才堪堪穩住身子,喘息著勾住曲墨度的脖子。
他又在他唇上輕輕輾轉。
他想要他。
走不動路了,任由曲墨度寵溺地背起他,向家的方向走去。
淺淺覆蓋了一層白色的雪地上,留下一雙深一腳淺一腳的腳印,綿延著走向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