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欽看著曲墨度，他眼裡沒有絲毫溫度，卻比外邊的太陽還要溫暖。

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只是藥碗往他唇邊壓了壓。

看來是他沒錯了。

所以，他這條命是曲墨度給的，剛才自己還調戲他……

想到這裡，封欽不自在起來。

“那個，我欠你一條命，以後，小爺會還的。”

咬咬牙，封欽屏住呼吸，將黑乎乎的藥汁一股腦灌下去，又是喝水，蜜餞一條龍。

“公主，你怎麼下床了？！”

劉洵剛上朝回來，匆匆趕往後院。

本來想先探查一下公主的傷勢，卻被封欽房裡的爭吵聲給吸引。

他剛到門口，就看到站著依靠在自家兒子身上的傅星，頓時大驚，失了聲。

“公主，你怎麼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公主？

封欽疑惑地看了看匆匆走進來的劉洵，剛才舅舅是朝裡邊喊的，也就意味著，公主在房間內。

這個房間裡有公主嗎？

封欽環視一圈，房間裡總共就只有兩個人，一個是柔弱如扶柳傅星，一個是低眉順眼的婢女。

婢女肯定不是公主，那麼，傅星是公主？

他仔細看了看，發現她跟皇帝，還有後宮裡的任何一位嬪妃長得都不像。

封欽疑惑了。

他張了張口，又頓住了，下一秒，劉洵一把推開自家兒子，小心翼翼地將傅星扶著坐在用軟墊墊了好幾層的凳子上。

看來，傅星是公主。

他又看了看旁邊的侍女，訥訥的樣子，波瀾不驚，舅舅也在她面前毫不避諱，想必已經知道事情的原委了，原來是裝傻的高手。

“舅舅，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皺著眉，這種所有人都知道了，就他一個人不知道，彷彿被世界拋棄，這感覺很糟糕。

安頓好傅星，得了傅星的允許，劉洵才娓娓道來。

“其實，公主不叫傅星，而是喚葉傾城，是前朝的公主，

“曲神醫受人之託，將公主養到十八歲，就讓公主下山，

“一切還在緩慢推進，誰知，公主竟招惹了你，又為你治病，觸怒了皇上，

“為了救公主，曲神醫貢獻出了他的牌子，我拜託曲神醫，將你也一併撈出，

“曲神醫對皇上有恩，才得以覲見，與皇上密談兩個時辰，終於求得聖旨，

“現在，這人世間已沒有二王爺，只有，封欽。”

聽完舅舅這段資訊量爆炸的話，封欽默然無語。

二王爺死了，他封欽還活著。

這算什麼，留他一條狗命？

還是，他封欽的命，可以任由別人拿捏，獨獨不屬於他自己？

他視線再次轉向曲墨度，他依舊是那副冷冰冰的樣子，讓封欽心裡發酸發澀。

原來不是為了自己，才拿出那份免死金牌的啊……

曲墨度的目的是為了救傅星，而他，只是順帶的。

也對，從始至終，他們不過是見過幾次面的陌生人，亦或是醫患關係，是他奢求過多了。

封欽低垂著睫毛，面無表情。

“封欽，別難過，好死不如賴活著，快點好起來，半個月後，我們不得不出京了。”

封欽抬起頭，緩緩掃過每一個人的臉，最後咧開嘴角，沒心沒肺地笑了，“這有什麼難過的，小爺我，才不難過。”

傅星見他沒什麼大礙，也就放了心，她的身體堅持不住太久，就回房間休息去了。

傅星一走，所有人都跟著走了，房間裡頓時冷清下來，只剩婢女在一旁盡職盡責。

“你先出去吧。”

“是。”

這下房間裡只剩封欽一個人了。

他咧開嘴，肆無忌憚地笑著，哭著，卻沒有發出一丁點聲音。

吱呀一聲，他的房門被推開，外邊顯露出曲墨度身形。

封欽臉上淚痕來不及擦乾，索性忍住傷口的痛苦，撩開被子，把自己整個人埋了進去。

被人看到流淚，他這輩子沒這麼丟人過。

“喝藥。”

清冷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封欽怒了，他掀開被子，瞪了面前的人一眼，“不是才喝過嗎，我又不是藥罐子，怎麼喝得下這麼多藥？”

許是他的眼睛太過紅，泛著流過淚的水光，饒是曲墨度，都不禁愣了愣。

他不自在別開眼。

“剛才，治傷，現在，醫毒。”

是了，他身上還有深入骨髓的毒沒有祛除，他活不過二十歲。

活著，又沒什麼好的，反正，這個世界已經沒了在乎他的人。

封欽別過腦袋去，“不喝。”

誰知，那人又強制把他給扶起來，雖然行為很霸道，但動作很溫柔。

封欽見他斟酌良久，才憋出四個字，“你欠我的。”

“……”

這人是不是不知道怎麼哄人啊！

封欽雙眼噴火，抿緊雙唇，乖乖把藥喝了下去。

他堂堂王……封欽，一言九鼎，就算是死，也要把欠的還回去，再死。

往後的日子，封欽時常被曲墨度捉著喂藥。

有了藥的滋養，他身體也在一步一步慢慢好起來，半個月後，終於能下地了。

傅星……現在應該叫葉傾城，她早在七天前就已經痊癒了，一點疤痕都沒有留下。

她說，師傅的藥神乎其神，治療一點小小的鞭傷，不在話下。

封欽問，他為什麼恢復這麼慢，葉傾城說他中了毒，所以用藥不敢太猛。

好吧。

半月之期已過，早在三日前，就開始收拾起來，準備出城。

之所以把時間安排到半個月後，是因為，封欽現在已沒了身份，是黑戶。

京城裡誰人不知二王爺的諢名，誰人不曉二王爺的俊美，想要頂著這麼一張臉出城，困難。

畢竟皇上早已發文昭告天下，二王爺已經死了，若是出現，那便是死而復生……指不定皇上反悔，把人真的給結果了。

只有，跟著劉洵鎮壓北方叛亂的軍隊，渾水摸魚，一起出城，才是良策。

曲墨度等人倒是沒有這個顧慮，直接出了城，離京五百里後，才接到躲在櫃子裡的封欽。

“師傅，你一定要照顧好封欽。”葉傾城女扮男裝，即將跟著劉洵一起，踏上了北上的征途。

雖然沒有明說，但在場的人都清楚明白，這是要去打仗了。

她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封欽。

她還是喜歡封欽的。

曲墨度點點頭，“放心，倒是你，一切小心。”

曲墨度塞給了她一件物什，葉傾城接過，重重點頭，最後流連地看了封欽一眼。

“封欽，等我回來，娶你！”

封欽臉紅了，哪有男子被女子娶的，他吹鬍子瞪眼，“我才不要你娶！你去娶劉安沙吧！”

這下，劉安沙也鬧了個臉紅，期待地看著葉傾城。

葉傾城也沒有反駁，灑然一笑，翻身上馬，風吹過她的髮梢，鬢邊的龍鬚微微飄動，瀟灑又英氣，劉安沙看呆了。

“曲神醫，就此別過，我侄兒就交給您了！”劉洵深深看了封欽一眼，行了一禮。

封欽被他看得眼熱，“舅舅……”

“保重。”曲墨度點點頭。

幾人在馬上，最後道別，控制著馬匹，雙腿一夾，往北方去也。

封欽看著幾人消失在地平線上，久久無語。

他最後回望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從今天起，他是封欽，只是封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