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艱難的抬手抹去嘴角的鮮血,悲愴的看了一眼青梔便推門離去。
袖音見蘇落歌推門出來面色不善連忙躋身進了屋子,青梔的青絲如同雲霧一般鋪散在她身後,她雙手護在自己被扯開的衣襟上,卸了力氣般跌坐在床榻上,當即埋進自己的腿彎悲慼的哭著。
“小姐。”
袖音無助的拉了百蝶穿花錦被將青梔圍在裡面。
寧心閣裡月棉兒早已倒在床榻上歇息著,連日的馬車勞頓早已讓她疲憊不堪,若不是宮裡那位貴人為了方青梔尋上她,與她做了前些日子的好戲,可能月棉兒至死也尋不到這麼冠冕堂皇進京的由頭。
睡夢裡青梔那張朱唇粉面的臉龐不住的閃在月棉兒眼前,她突然驚醒,她躺的地方是軟菱紗帳,地上鋪著厚實的密絨百鳥絨毯。
月棉兒脫下鞋襪光腳站立在上面,屋裡雲紋雕花的火盆裡將整個屋子燻得火熱,窗邊雕紅漆的奪寶架上放著玉石寶盆梅瓶花瓶,花瓶裡的臘梅正含苞欲放的開著。
月棉兒滿意的打量著屋子,雖說在寧遠縣蘇落歌也曾豪擲千金為她買下一處宅院,可寧遠縣偏遠,怎比的過王府紙醉金迷,月棉兒揉了揉痠痛的臂膀推開門,阿彩正恭敬的站在門外,她柔聲道
“我記得你叫阿彩,是王爺讓你守在這兒的嗎?”
阿彩點點頭說是,月棉兒將身後的桃枝喜鵲斗篷取下扔進屋裡的絨毯上,只著一身單衣對阿彩說
“王爺在哪裡?我現在要見他。”
阿彩本籌措著,可轉念一想這女子無端上門,王爺又讓她住進寧心閣想必也是極為重要之人,眼下也不敢耽擱,領著月棉兒去了蘇落歌的書房。
月棉兒不等阿彩通傳,竟徑自推門而入。半晌不見月棉兒出來,阿彩又不敢進去尋人,只得待在書房外面一直候著。
當天夜裡蘇落歌就宿在了寧心閣,寧心閣半夜傳出陣陣高歌,月棉兒有一把好嗓子,唱的更是願我如心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的柔情蜜意。
“小姐。”
袖音端了安神湯給青梔,青梔搖搖頭拒了那碗藥,說道
“不必了,再濃的安神藥我也睡不著。”
袖音憤憤的對著窗子怒斥道
“奴婢本瞧著稷王爺前些日子對小姐那般上心,以為他也算個良人,卻不成想小姐與他成親不到半月,外面的蹄子便找上門來,王爺竟不顧小姐體虛與她半夜高歌,真是讓人噁心!呸!”
青梔嗔怪的看了她一眼說道
“你這脾氣不知什麼時候能改,這不是方府,當真是說話一點也不小心,你也忙了許久了下去歇著吧,讓流煙來伺候吧。”
袖音差點將手中碗裡的湯藥潑灑出去,面上緊張了起來,一會兒強打的笑意蓋過緊張說道
“小姐,府裡今日吵鬧奴婢也是睡不著,還是讓奴婢陪著您吧。”
青梔哪能聽不出她話中的有異,便沉了聲音道
“流煙呢?”
袖音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她怎能欺的過小姐,連日的憂心讓她痛哭出聲
“小姐!那日你被二少爺送回王府時就已經不見流煙了。”
青梔心中暗道不好,一時著急站起身向門外走去,袖音見狀連忙去追,青梔開啟房門看見院子裡一群戲曲班子打扮的人向寧心閣去。
寧心閣離青梔住的地兒並不遠,不一會兒寧心閣裡就傳來絲竹聲聲,青梔聽後轉身啪的又將門掩上,袖音以為青梔聽的寧心閣裡的聲兒傷心立刻出言勸誡道
“小姐若不肯去寧心閣,奴婢去求,定能將王爺求出來救流煙,再不濟還有大公子二公子呢。”
青梔踉蹌的走到折枝花紋鏡前噗通一聲跌坐下去,袖音上前扶起青梔急得欲哭,青梔卻笑出聲兒來,她摸出懷裡的帕子替袖音擦了擦淚痕說
“你們跟著我這樣無用的人實在是受苦了,眼下早已宵禁,方家去不得,稷王爺求不得,我竟毫無辦法。”
袖音聞言心中悲愴,怎麼到了京都後會活的如此艱難呢。
晨曦微露戲曲班子的人才盡數離去,唱了一夜的曲兒終於是歇了,青梔縮在床榻一角雙臂環抱著自己。
袖音挨著床腳正熟睡著,青梔看著眼角帶著烏青的袖音悄然起身,坐在妝鏡前細細的梳著自己的青絲,不多時日頭已經完全將屋子照亮,袖音被明亮的陽光晃醒。
“你醒了。”
青梔已經梳好了發,笑著對她說
“去洗洗臉替我梳妝,旁的人求不得,可流煙也不能不救,你隨我進宮,我親自將流煙帶回來。”
青梔已經打扮妥帖,正領著袖音出門時便有人疾步走來,是阿彩的弟弟,他一見是青梔立刻上前道
“王妃,太子殿下來了。”
來人面上有些不安,方才他去過寧心閣,可阿彩卻趕了他出來說王爺誰也不肯見的,他只好回身來尋青梔。
話剛說完,青梔便聽到若有若無的咳嗽聲,青梔當即伸出手扶在袖音的手上向前走去。
“咦。”
蘇祭用袖口遮了遮嘴角,瞧見來人是青梔,那蒼白的面兒上立刻掛上一絲笑容,阿聰扶著他緩緩走來。
他今日穿了紫紅色的祥雲暗繡長衣,胸口前用金線鑲了珍珠繡了一條騰飛的金龍,衣角和袖口上分別用金絲銀線繡月色的祥雲和孔雀藍色翻滾的水花,外面披著白狐皮雙龍戲珠大氅,雪白的皮毛柔軟暖和,今日天色溫暖蘇祭手裡還抓著一隻手爐。
蘇祭看著她,眼神瞧到眼前人茶色的衣衫,那絲絲縷縷的眼神便像是蛛網一般纏在她身上了。
“見過太子殿下。”
蘇祭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兒,瞧著青梔面色不佳似乎帶著些許疲憊便問道
“五皇妃可還好?”
青梔頷首笑道
“還好。”
蘇祭眼裡炙熱毫不避諱的盯著她,青梔看到蘇祭雙眼的神色只好低下頭來,蘇祭當即一笑道
“五皇妃安好,可這幾日宮裡卻不好,前幾日因著五皇妃在宮裡受了驚嚇父皇可是發了好大一通脾氣,皇后娘娘也被責問,那天夜裡帶五皇妃出宮丫鬟當夜就暴斃了,一時間宮裡人人自危都說不認識那個小丫鬟,就連皇后身邊的宮女茹萱都被關進了暴室現下還在嚴刑拷打著呢。”
青梔正要回話,蘇祭卻擺擺手說
“五皇妃莫急,本宮的話還未說完,父皇已經將這案子交於本宮,只是這幾日本宮宮裡的人在一處高臺下尋到一名不是宮婢打扮的丫鬟,救醒後她說是五皇妃的貼身丫鬟,本宮這便將她送來了,你可瞧瞧是你的丫鬟嗎?”
太子拍了拍手,不一會兒一名內侍便扶著流煙走了過來,只是被扶的人腿腳並不利索,跛著腳艱難的向前挪著。
“流煙。”
袖音總算是見到流煙,一時急切喊出了聲,青梔也是紅著眼眶看著流煙,流煙見到青梔急急挪了幾步,額頭上已經見了細汗,待她挪到青梔面前跪了下去
“小姐,流煙回來了。”
青梔俯下身將流煙扶起來,紅著眼喜極而笑的替她擦了擦眼淚說道
“回來便好,這幾日你受苦了。”
蘇祭看著主僕情深的幾人哀嘆著
“哎呀,真是感人呢,眼下可好,本宮沒救錯人,五皇妃是否是承了本宮的情?”
青梔再次福身道
“多謝太子殿下,今日之情青梔無以為報,若來日太子需要青梔,青梔定不忘今日恩義。”
“不知太子殿下何時登門,本王倒是怠慢了。”
青梔著一件明豔的茶色長裙,外面套了月白色的短襟,短襟上用銀線勾勒了秋牡丹,茶色的長裙衣袖邊兒上繡著星點的迎春花,裙襬上奢貴的金邊兒牡丹與那素雅的秋牡丹遙相呼應著。
如此清新又生機勃勃的她正與太子說著話,眼神裡靈動如夏日的蝴蝶撲稜稜的,蘇落歌手裡提著自己的寶藍色寬袖外衣,一邊兒往這邊走,一邊整著自己凌亂的衣襟。
蘇祭側目看著蘇落歌,眼裡閃過不知名的笑意,鼻尖嗅了嗅調笑道
“嗯——好香。”
青梔也聞到蘇落歌身上甜膩的脂粉氣,便挪了挪步子離他遠了些。
“王爺。”
月棉兒竟跟了出來,她的臉上帶著些疲憊,眼角眉梢皆是柔情,蘇祭的面兒上隨即更加精彩,眼中更是露出喜意道
“五弟倒真是多情,娶了兵權在握的方家嫡女不說,還將自己昔日心心念念之人納入府中,當真是羨煞本宮啊。”
蘇落歌沉著臉似乎很不喜太子,也不願意和他多說一句話,當即鉗著他的胳膊將他拖出王府,太子也不氣惱只一路輕笑,兩人走至府門前太子這才笑意盈盈的開口道
“不成想你當真將她接進府裡了,那姓月的女子當真在你心裡極重了,那倒不枉費我差人將她擄走呢。”
蘇落歌雙眼冷冷一眯,殺意順著瞳底攀升而來,蘇祭瞧著他的面也不怕,湊到他前面嫌惡道
“你本就面如惡鬼竟也配與本宮搶人!不過搶了也好,搶了也好,不過本宮今日所見方家小姐似乎並不心儀與你,瞧你衣著凌亂身帶脂粉,她竟面不改色,神態如常,那本宮就還有機會,本宮就等著你們和離的那一日,到那個時候本宮便將她納入府中,夜夜與她歡好,將————”
“嘭”
隨著一聲悶響,蘇祭幾乎聽到自己骨骼碎裂的喀嚓聲,不待他喘息分毫,蘇落歌當即又飛出一腳。
蘇祭斜歪倒地,身子在地上滑行飛出,直到撞上王府的紅牆之上,蘇祭摔得頭暈目眩,大口大口的嘔著鮮血,正擦著嘴角的鮮血,只見蘇落歌又撲面而來,一雙錦靴就要順著他的頭顱踏來。
“王爺住手!”
青梔聽到門外的聲兒便想著不好,急急奔出門來,就看見蘇落歌將蘇祭踩在腳下,看到此刻青梔就像是悶雷炸在耳旁一樣,後背發涼,耳邊只有嗡嗡的聲音,整個人不知如何是好。
她提起裙邊一把將蘇落歌抱住,極力的平復著自己的情緒,儘量使自己的聲音軟一些,再軟一些。
“王爺,王爺,你且回頭,回頭看妾身,妾身害怕——王爺,別這樣——”
蘇落歌的腳從蘇祭的臉上抬起,蘇祭原本如玉的臉上明顯的開始紅腫,青梔將蘇落歌拖離蘇祭,她也在戰慄,也在膽怯,可她知道如果她不去管,那稷王府便大禍臨頭,包括自己這個稷王妃!
蘇落歌眸子裡的血色逐漸淡去,太子身旁的阿聰這才急慌慌的跑過去扶起太子,太子抬起頭哪管嘴角的暗紅血色,一味的嗤笑道
“你想殺本宮,幾個月前你就想殺本宮了,可你殺得了嗎,就算你是皇后的養子又如何,父皇這麼多的皇子,每個皇子都可以是皇后的孩子,你只是背了養子的名頭,卻是那個最不聽話的孩子罷了,你遲早被拋棄,遲早——”
蘇祭痴纏的看了一眼青梔,抹掉口中的鮮血被阿聰扶著坐上馬車揚長而去。
蘇落歌就這樣望著蘇祭的馬車消失在街尾處,欣長的手指握在翠竹廣袖裡,如烈火焚過。
“你是瘋了嗎!你一定是瘋了對吧!”
青梔緊緊抓著抓著蘇落歌的腰身一刻也不敢放,眼看著蘇祭離去這才鬆下一口氣來,雙眸凜凜,語氣凜厲的斥著蘇落歌
“王爺知不知道他是太子?你難道要殺了他嗎!”
蘇落歌氣定神閒的看著她,氣息稍餒,垂下眼來笑了笑,他伸手撫上青梔冰冷的臉龐,低下身俯在青梔的肩頭啜喏道
“我沒瘋,可你昨天見了月棉兒卻仍舊雲淡風輕的模樣卻是將我氣瘋了。”
青梔推開他,提起裙邊帶著怒氣走進府中,又命人關了府門,呵斥道
“把門關上!”
眾人皆不敢上前,青梔見狀親自伸手將蘇落歌關在府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