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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茶樓舊人不相識

明星漸隱,天破曉。

趙慕隨心地仰躺著,一手隨意搭著,一手壓在腦後,微微偏頭,第一縷晨光輕灑入窗,落在她的面龐,為她清冷的眉眼添上了柔光。

趙慕轉回頭,面朝天花板,盯著似曾相識的房梁,茫然的眸子裡閃過瞬間的恍惚,轉而隱於淡漠。

牆的對面便是慕昭的房間,趙慕翻了個身,又盯著牆面發呆。手肘彎折半支著額頭,手腕的紅繩略略滑落,貼著髮絲壓在眼尾,趙慕不去看,餘光裡都忽視不了那抹紅色。

第一次,她覺得那明亮的紅有點刺眼。

無名火在心裡簌簌升騰,一下子沒止住,手便快過腦子行動起來,待反應過來,右手已經猛地扣在手鍊一端,她驚醒過來,忙松下手中力道,像被燙到一般,將右手遠離了紅繩,不敢再觸碰。

可隔了一會兒,她又忍不住伸出手指,輕輕觸了觸那顆翠珠,微涼的觸感自指尖傳來,安撫下了躁動的心火,她將翠珠握在掌心,緊繃的手背青筋盡顯,卻不敢將手指收緊。

良久,趙慕深吸了口氣,整個人恢復回先前的懵懂和清冷,彷彿方才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

午時,客來茶樓。

“阿慕,你今天,怎麼了?”

慕昭找了個遠離人群的角落坐下,看著身旁走神的趙慕,遲疑道。

總覺著今日的趙慕有些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是哪裡不對。

渙散的眼神瞬間有了焦距,察覺到自己走神了,趙慕趕緊坐直了身子,搖頭道:“抱歉,主子,沒什麼,方才聽他們說到續連山教主,在想這教主是何許人也。”

慕昭不疑有他,“阿慕聽他們說,不如問我,我對續連教很瞭解的。”

趙慕對上慕昭的眸子,流光波轉,寫滿了期待。

“求主子解惑。”

慕昭被看得有些不自在,故作鎮定,不緊不慢抿了口新茶。

“續連教被稱魔教,現任教主名寂川續,弒主上位,一手絕雲鞭使得出神入化,鮮有敵手。在位兩年,肅清教內內亂,而後迅速發展,讓續連教較上任教主在位時更上一層樓。最難得的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寂川續,不過是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姑娘。女子之身走到這般地位,實屬不易。”

趙慕的關注點在最後一句,“魔教還注重男女之分嗎?魔教不應以實力為尊嗎?”

慕昭不甚在意道:“弱者眼中才會注重男女性別,強者眼中只在意實力,這無關武林正派與魔教,是世人的觀念之分。”

趙慕點頭贊同,“弱者沒有實力,故以男女性別挑起事端,以為能維護自己可憐的自尊心,實際上在真正的強者眼裡,不過是跳樑小醜,不值一提。”

慕昭點頭,而後又打趣道:“比如我面前,就有一位實力頂尖的姑娘。”

趙慕沒想到話題怎麼轉到她身上了,“主子過譽了,我在江湖還不值一提。”

慕昭道:“阿慕太過自謙,你若真正全力以赴,我也未必是你的對手。”

這怎麼了得!

趙慕更坐直了一分,眼中惶恐,“阿慕不敢!”

慕昭立刻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安撫道:“阿慕,我沒有言外之意,我會永遠信你,你也信我,好嗎?”

慕昭知道,對阿慕來說,沒有任何安撫比這管用。

趙慕果然很快冷靜下來,“是,主子。”

慕昭糾正,“說‘好’。”

趙慕頓了頓,還是順著慕昭改口道:“好。”

慕昭在心裡嘆了口氣。

其實他一直知道,影四從未曾全力以赴出手過。

在王府時,他們影衛間每隔三月便會有比試,影四自成為影衛後,一直在比試中排行第三,給人既不頂尖卻又不弱的印象。

久而久之,或許影四自己也覺得,這就是她的水平。但常常同她一起抵禦過外敵、一起出任務的慕昭,卻看得出來,影四在比試中並未走心。

換個說法,便是影四自離開影衛營後,尚未遇過絕境。

沒面臨過絕境固然是好事,然這樣的後果便是真正的絕境到來時,會來不及爆發便被摧毀。

慕昭想著,心裡又嘆了口氣,現在的趙慕沒了記憶,武功雖還在,卻終歸同先前不斷經歷拼殺的時期差了一截敏銳和反應力。

這算是擔憂得早了還是晚了?

耳畔傳來漸近的腳步,極輕極穩,是故意放重叫他們察覺的。

趙慕注意到,不動聲色抬眼望去。

來人身形窈窕,一襲月白素衫,頭戴素色帷帽,遮了面容,在這茶樓裡顯得及其顯眼。

就在趙慕望去的剎那,來人帷帽輕晃,趙慕察覺到凌厲的視線自帷帽後投射過來,卻又在轉瞬間消失無蹤。

她嚮慕昭看去,見人翻起一個新的茶杯,拿過茶壺從容優雅地添上七分滿,而後右手端起茶杯自左後方甩去,正是那女子的方向。

視線順其移動,便見那女子曲起手臂略略一擋,穩穩接住了茶杯。茶杯從慕昭至女子手中,整個過程僅在短短一息間完成,而杯內茶水未有半點灑落。

此人不容小覷。

趙慕雙眼微眯,心頭莫名閃過幾分熟悉感,這讓她不由得想起蠡州城的那雙姊弟,只是這次她很平靜,倒是沒有莫名其妙的情緒。

莫非,此人也同她曾經認識,只是交情不深?

但……主子說她不記得從前之事了,失憶之人應當只有對極為深刻的人或事方才有所感應,若交情不深,為何會有熟悉感呢?

想到昨夜莫名其妙的夢,以及醒來後精神恍惚的反常舉動……

“這裡不方便,上樓去包廂。”女子淺飲一口,走進桌邊放下茶盞,淡淡開口,嗓音清冷如月,卻不凍人,反而似潺潺溪水,愜意舒適。

慕昭專心品茗,看也沒看女子一眼,“我沒訂包間。”

“那你現在去訂,我沒錢。”女子毫不客氣,直接在趙慕身邊坐下,對慕昭指使道。

趙慕眉間輕蹙,卻沒說話。

她看得出,這女子似乎和主子很熟,那此時此地便沒有她一個下人說話的份了。

慕昭不理她,“你自己訂。”

笑話,白朮會沒錢?就算閒王府被宗人府抄家了,憑白朮的本事,也不可能缺銀子。

白朮無語,頓時感慨這叫什麼事啊,幾年的交情抵不過幾兩銀子。

於是她轉向身旁的趙慕,“阿……慕,可否借點銀子?”

趙慕眸光暗浮,端正坐直,轉而將目光投向慕昭,顯然是表示她聽慕昭的。

見此,白朮怒視慕昭,後者無所謂地聳聳肩,“我可身無分文,銀子都由阿慕支配,你求阿慕吧。”

趙慕沒想明白這是什麼發展,頓時有些無措,白朮卻一把握住她的雙手,言辭誠懇,滿眼期待地看著她,“阿慕,求你了,借我點銀子吧,作為交換,我無條件幫你做一件力所能及的事,可好?”

“……好。”雖然不明白主子為何要同這位姑娘演這一出,但既然於主子無害,她配合便是。

趙慕取出一個荷包遞過去,白朮眯眯一笑,“阿慕你人真好。”

趙慕:“……”

趙慕垂下眸,雖能猜到是在做戲,但第一次聽見她人說她好,心還是不可遏制地被觸動了。

“走吧,去談點正事。”白朮訂好包廂回來,招呼他們上樓。

“嗯。”慕昭起身隨白朮上樓,“阿慕,你在這兒等一會兒。”

趙慕剛站起來,聽見這話,行了一禮又坐回去,沒有任何異議,“是。”

白朮回頭看了她一眼,那一眼很複雜,交織著各種含義,最後被濃郁的悲傷包裹,趙慕接收到了眼神,眉間輕蹙。

什麼意思?看不懂。

於是她選擇了無視。

既然看不懂,那就當做沒看到。

主子談事,趙慕撐著下巴無聊地轉著手中的茶杯,分神觀察著四周,以防有人打擾到主子。

此時已至寅時,茶樓里人漸漸多了起來,有來聽說書的,有來消遣的,偶有邀人品茗的,閒情雅緻,倒是格外難得。

趙慕縮在角落,也是分外自在。

忽見某處騷動,隨之一聲清喝引起了趙慕的注意。

“登徒子!”

清脆的巴掌聲傳來,因著方才那聲“登徒子”,此時一樓本就分外安靜,所有人都望了過去,顯得這巴掌聲格外響亮,鎮得滿堂鴉雀無聲。

趙慕挑起眉梢,饒有興致地望著那動手的女子。

喲,有好戲看。

女子身形嬌小,眉眼清麗,硃紅羅裙,襯得整個人靈動俏麗,乍一望去,確是讓人心生愉悅。

只是這副小身板,力氣倒是不小,不由得叫趙慕刮目相看。

“死丫頭,你敢打我,知道我是誰嗎?”被打的男人先是不可置信,待反應過來,簡直怒不可遏。

“打的就是你,光天化日之下膽敢對本姑娘動手動腳,打你一巴掌都是輕的!”女子聲音清冽,身板不大,嗓音不小,倒是同她的樣貌不怎麼符合,不過不影響同樣讓人心生好感。

女子此話一出,眾人面上不說,但心裡皆是已偏向女子,看向男人的眼神皆是厭惡指責。

不屑的眼神掃視一圈,趙慕心中輕笑,相信又如何,那男人顯然是有點身份的,不然怎的茶樓滿堂,大半是男子,見一女子孤立無援,卻無一人站出來相助。

“我可是續連教的人,你敢得罪我?你……”

原來是續連教的,怪不得這麼囂張,每個門派總會有那麼些不知死活仗勢欺人的敗類,尤其此地離續連山還是有些距離的,管治鬆懈,更是無法無天。

不過這回,男人狠話都沒說完,女子又一巴掌,力道之大,直打得男人後退好幾步。

男人瞪大了眼睛,“你……”

“啪!”話音未落,又是一巴掌。

男人這下直接被打懵了,一整個愣在原地。

趙慕眉梢再挑,對這女子生出些許好感。

只見女子拿出手帕擦了擦手,而後彎眉揚笑,甜甜道:“你方才說什麼,要不再說一遍?”

語調懶散輕柔,卻摻滿威脅意味。

“你……”男人不甚服氣,提起袖子準備動手,趙慕眼疾手快,屈指一彈,一根銀針悄無聲息沒入其太陽穴,男人當即暈了過去,直挺挺倒在地上。

眾人霎時都愣了。

這……莫非是……氣暈了?

趙慕低垂下頭,深吸一口氣,這才平復下劇烈的心跳。她瞥向自己還保持著彈指動作沒變的右手,捻起拳頭,又緩緩鬆開。

明明只打算看戲的,怎麼就動手了。

應該……主子應該不會怪她吧……

雖然主子說過很多次她可以做她想做的事,但主子怎麼說跟她怎麼做是兩碼事,擅自行事若成尋常,主子又怎麼還算是主子?

念及此,趙慕生出幾分後悔,卻又存著希冀,沉在雙重情緒裡搖擺,自然也就沒注意到女子接下來的動作。

女子狐疑地睨向地上的人,細細一看,發現太陽穴處有一抹微不可察的微光,眼中精光一閃,她緩步走過去,作勢探其鼻息,並趁此拂過穴位。

茶樓中倒無人以為男人的昏迷是女子所為,畢竟方才兩人離得並不近,女子也並沒有動作,只見到了男人說了一個字就暈了,多半是氣的。

畢竟男人仗著有點武功背景沒少仗勢欺人,頭一次當著這麼多人面前被一個小丫頭扇好幾個耳光,臉都丟光了,怕是氣死了。

“暈過去了。”女子檢查完後站起身,環視一圈四周,彷彿這會兒才意識到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怯生生一縮,語無倫次道:“我,不是我乾的,我沒想到他直接暈了,他之前無緣無故一直朝我身上靠,還想用手摸我,我才,才一氣之下,打了他……”

女子急得紅了眼眶,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直接沒了聲音,只餘哽咽,聽得眾人心生憐愛。

這麼一個小姑娘,被嚇成什麼樣了,全然忘了她先前打人的氣勢。

有人站出來,“姑娘,這事兒我們都看在眼裡,這方誌動手打人,還自個兒暈了過去,不關姑娘的事,是吧,大夥兒?”

眾人都應:“是啊。”

方誌早就招人厭已久,以往無人能奈他何,如今有人做這個出頭鳥,他們自然願意附和,畢竟動動嘴皮子的事,何況這麼多人一起,方誌找麻煩也不能找到所有人頭上。

一中年人勸道:“姑娘,看你裝扮不像本地人,可有去處?這方誌是續連山上的弟子,若無去處,可緊著些離開這兒,不然會被報復的,山上的那些人,咱們老百姓惹不起啊。”

女子感激道:“多謝各位,多謝阿叔關心,小女子有去處的,即日便會離開,不必掛心。”

這所謂“去處”,自是指身後靠山,在大多百姓眼裡,女人若無靠山,多半寸步難行,中年人這番話便是在說你若沒有靠山沒有背景,那就快些離開,這裡沒人幫得了你。

女子的話既表明自己不會給你們添麻煩,感激的語氣又再次給人好感,如此,她也預防了今日衝動行事給自己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趙慕默默望著,突覺自己其實也可以不出手,只是女子會稍微麻煩一點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