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滴答的雨聲響了一夜,溼冷的空氣從牆縫鑽進牢房,靜謐的房內偶爾傳出幾道微弱的呼吸。
一支紅燭在木桌上閃爍搖曳,照到幾張疲憊的臉上。
楚鈴兒恍恍惚惚睜開眼,腦袋像是被敲打過一樣,痛的厲害。
她伸手想要揉一下,剛抬起手忽然被人抓住,熟悉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醒了?”
是白辛夷。
楚鈴兒側過身體,這才看見。
白辛夷倚著旁邊的牆角,還是那張冷淡的臉,但素來整潔的衣裳沾了許多灰塵與血跡,右手也不正常的扭曲著。
當時太過混亂,楚鈴兒只記得自已被摔來摔去就暈了,也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樣?看清對方是什麼人了嗎?”
白辛夷搭在楚鈴兒腕上的手鬆開,他抬眸看著遠處的牢門,低聲回答:
“沒看清,他們戴著面具。”
楚鈴兒難得從他語氣中窺得半分懊惱。不過也正常,少年天之驕子,一路順風順水,出發前還大言不慚的單獨前往,現在卻全部遭了道。
楚鈴兒沉默了一會兒,她本不想戳人傷口,但眼睛總是不由自主的瞟向他的右手。
“你手怎麼樣了?”
少年本就不大高興,聽聞這話,頓了一下,在確認她與自已相對視後為不可查的斜了斜額,似警告的低言:
“沒事,別說話。”
楚鈴兒莫名有些好笑,這一瞬間她忽然覺得白辛夷就是在硬裝穩重。
不過她沒拆穿,順從的閉上了嘴。
楚鈴兒這會兒的狀態也不好,之前從千仞山摔下來的傷就沒好全,現在又添新傷,她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桌上燃盡的火燭蠟油堆在陶碗旁邊,一隻老鼠不知從哪裡鑽了出來,綠瑩瑩的眼珠四處張望。
稀拉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楚鈴兒和白辛夷同時睜眼。
“咔....嚓”
久不經修的牢門發出低吟,牢房瞬間被火光照的通亮。
習慣黑暗的眼睛被著強光照的顫了顫,楚鈴兒這才發現另一邊的牆角躺著之前和他們一起的幾個人。
牢門口一群穿著黑袍的男子,他們正如白辛夷所言個個戴著面具,為首之人打量物品似得掃視牢房,正好看見還沒來得及逃走的老鼠。
他伸出右手,隔空一捏,老鼠“砰”的一聲炸開,血肉橫飛。
楚鈴兒看著散落在腳邊的老鼠肉,面色白了幾分,男子這般殘忍做法,實在像極了她認識的一群老朋友。
男子看完對著身後揮了揮手:
“把他們帶走。”
出了牢房是一截長長的通道,兩邊幾隻寶蠟閃著微光,一股潮溼和血的味道漂浮在空氣中。
黑袍男子帶著他們七繞八拐之後停了下來。
停腳之處像是一個大殿,四根石柱立於四方,石柱上雕刻著張牙舞爪的異獸,異獸的眼睛是血紅色,都正對著大殿中央。
大殿中央是一個祭壇,玄青的祭壇上刻著密密麻麻的文字,中間閃著一團青綠的火光。
祭壇四周有六個黑袍男子席地而坐,他們兩隻手飛快舞動,身邊黑霧翻湧。
隨著他們的動作,祭壇上的文字慢慢遊動,像是一條纏著它的的鎖鏈,慢慢鬆開他的禁錮。
就在這時,楚鈴兒身邊的黑袍男子右手一揮,四道身影撞向祭壇。
快要碰到祭壇的瞬間,祭壇冒出一團黑霧,黑霧包裹著人影,咔嚓咔嚓的啃食聲在空曠的大殿中異常響亮。
不過瞬息,黑霧消散,而那四道人影也沒了蹤跡。
祭壇又發生了變化,青綠的火光變得紫黑,文字形成的鎖鏈向邊角移去,漸漸變成三隻蒙著熊皮,穿紅衣黑褲,承馬揚戈的方相氏。
三隻方相氏面露兇態,四隻金目射出佛光,十二道佛光交相輝映,形成一張金網,將他們的黑霧隔絕在外。
楚鈴兒看得呼吸一滯,她慌亂的退後兩步,抵進白辛夷的胸膛。
不過這會兒她沒有心思管她們距離,她伸手抓住白辛夷的衣袖,湊到他耳邊語氣肯定:
“白辛夷,他們是魔族。”
楚鈴兒不會看錯,這是魔族的鎮壓陣法。
魔族亦有善惡之分,其中不乏純惡之人,此類為惡而生,所到之處屍橫遍野,滿目淒涼。
而且這種魔生來奸詐,實力不凡,想要根除極難。
為此魔族大能耗時百年煉製出了一種陣法,以祭壇為承載,除疫神祇方相氏為鎮壓人,壇底設有封閉修為,限制萬靈的萬封陣。
若想破除此陣法,必須先斬了方相氏。
方相氏是儺祭之神,其四目金光可驅萬魔。
只不過.....這幾隻方相氏看上去金光黯淡。
回想剛才黑袍男子將人扔過去的動作,楚鈴兒大概知道他們抓這些人來幹什麼了。
想要破除方相氏,僅靠常人難以辦到,他們便抓來修士,以身飼養壇中大魔,待大魔恢復半點修為,就可以從下面和他們裡應外合。
方相氏一旦被破,裡面的萬封陣困不住大魔,它出來只是時間問題。
它一旦出來,便又是一場災難。
白辛夷將楚鈴兒穩住,他沒懷疑楚鈴兒話中的真實性,“嗯”了一聲。
這時他們身邊的黑袍男子也坐到了祭壇之下。
多了一人後,三隻方相氏身形微晃,金網卻屹立不倒。
見此情形,黑袍男子有些惱怒,周身的黑霧又擴大了一倍。
黑霧和金網交戈,發出嘶啦的刺耳聲。
突然,一道陰冷之氣襲向方相氏。
四周的空氣似乎都凝滯起來,明顯的看見方相氏的金網在快速褪色。
大殿上方突然顯出一個裹著灰袍的身影,他佝僂著身子,手裡處著一根鬼骷髏柺杖,一雙濁眼無神的盯著祭壇。
“砰!砰!”
一隻方相氏雙目破碎開,金網露出破綻。
幾個黑袍男子眼神亮了亮,就準備合力一擊。
“找個地方躲起來。”
楚鈴兒耳邊傳來白辛夷的叮囑,再一眨眼,身邊的人已經不見蹤影。
空氣中的靈氣忽然開始動盪,一道寒光以排山倒海之勢往祭壇湧去。
幾名黑袍男子被打的猝不及防,紛紛被劍氣震出幾米遠,又因為祭壇的反噬口吐鮮血,倒地不起。
白辛夷烏髮白玉冠,一雙狹長的鳳目,眼波流轉間自帶一股天潢貴胄的矜貴,受傷右手不知道什麼時候治好了,穩健的拿著佩劍,他眯著眼,聲音冷冽:
“魔族宵小,也敢放肆。”
慵懶的聲線帶著幾絲不屑,十分輕易挑起怒火。
大殿上的灰袍人呵了一聲,那雙淬毒的眼珠惡狠狠的盯著白辛夷。
“狂妄小兒!”
白辛夷挽了個劍花,幾道藍光直衝灰袍人而去。
眼看就要擊中灰袍人,他面前突然憑空出現一團黑霧,黑霧幻化成幾條蛇影,將藍光吞噬下肚。
灰袍人冷哼一聲,舉起右手朝前一揮。
只見那蛇影像是得到命令一般,發出“嘶嘶”低吼,一條吞噬一條,瞬間變成一條巨大的蟒蛇。
蟒蛇盤繞著,眼睛發著幽綠的兇光,蛇尾一甩捲起殘瓦亂石,衝著白辛夷而去。
馬上就要吞下白辛夷,卻只聽見砰的一聲,一道劍意猶如雷光閃過,蟒蛇被一劍攔腰斬斷。
這時灰袍人唸了一句咒語,整個人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經到了白辛夷面前。他雙手狀如鷹爪,尖硬的指甲像是淬毒的彎刀,晃的刺眼。
白辛夷瞬間正經起來,持劍一揮,冷冽的劍意如同一夜冒頭的春筍般,迅猛,濃烈的迎向灰袍人。
幾息之間,兩人交手數十下,越是交手,灰袍人越是心驚。
無論他出什麼招數,眼前的少年總能輕易化解。看少年的神色,彷彿是在逗鼠一樣
這少年看著年紀不大,修為卻不在他之下。
彷彿是為了印證他所想,白辛夷的攻勢愈發猛烈。這時灰袍人眼珠一轉,像是想到了什麼。
白辛夷再一劍劈去,他像是突然失去靈力般撞向祭壇,一動不動。
他們沒看清楚,楚鈴兒看的真切,那灰袍人分明是用了附身術,附在了祭壇旁邊的魔族身上。
幾個魔族趁白辛夷不注意,已經飛進了祭壇。
獻祭!
楚鈴兒瞬間想到他們的目的,以活人獻祭,衝破封印的速度更快。
楚鈴兒還在思索,白辛夷已經提著劍走到她身邊。
她一側眸,只看見一張煞白的臉,他的嘴角滲著血跡,聲音暗啞:
“這些人不知道什麼時候會回來,我們先離開。”
楚鈴兒愣了一下,還是告訴了他事實:
“白辛夷,來不及了。”
白辛夷不明所以,順著她的視線看向祭壇,倏地瞳孔一縮,右手一揮,一道藍光形成圓罩護住二人。
濃厚的血腥氣帶著腐臭湧出祭壇,一聲又一聲的低吼從祭壇傳出來,大殿開始搖晃。
原本散發著佛光的方相氏支離破碎,封住的祭壇不知何時破了陣。
“快逃!”
白辛夷帶著楚鈴兒瞬移至殿外,才發現這大殿處於地下。
不過這會兒他們沒有心思管這些,只能快速的逃跑。
地下的通道蜿蜒曲折,極其難走,身後的吼叫聲卻是一聲比一聲響亮。
跑了一會兒,白辛夷突然停下,猛咳了兩聲。
楚鈴兒慌忙拍了拍他的後背,看了看身後,轉頭湊近檢視他的情況。
這時白辛夷突然出聲,他說:
“你先走,我來斷後。”
白辛夷的臉隱藏在暗中,楚鈴兒看不清他的傷勢,她知道白辛夷是怕拖累她,確實這種情況下,能走一個是一個。
她本來就不想摻和這檔子事,這會兒自已逃走正好,也不用再去醫宗。
只是.....
黑暗中那雙冷淡的眸子亮的發燙。
她總覺得自已就這麼走了,肯定會後悔。
兩人僵持了一會兒,楚鈴兒還是沒法做到將他丟下。
她將白辛夷的手繞到肩膀上,在白辛夷開口之前,強勢打斷:
“閉嘴,那鬼東西還沒出來呢,等它追上來,我肯定將你丟下。”
白辛夷不適應的咬了咬嘴唇。
他從小天賦異稟,不管是在同齡的師兄弟面前,還是在長輩面前,永遠都需要端著自已,很少能有和人近距離接觸的機會。
此刻獨屬女子的清香縈繞全身,他有一段時間分神,等意識迴歸,楚鈴兒已經帶著他走出了幾十米遠。
原本要說的話,也沒了再說的必要。
兩人走的速度不算快,不過身後的吼叫漸漸淡了下去。
又走了一會兒,有風在兩人耳邊拂過。
有風,就證明出口快到了。
楚鈴兒鬆了一口氣,抬眸間忽然瞥見有什麼東西在空中發光,再仔細一看,竟然是一隻白色蝴蝶。
她心裡奇怪,但沒多想。
直到身邊的人越來越燙,身上的熱氣好像透過他們挨著的地方,傳到了她的身上,她也開始發熱。
熱的她的腦子開始發暈,眼睛也有些看不清路。
楚鈴兒用力晃了晃腦袋,爭得半晌清明後,她連忙看向白辛夷。
“白辛夷,你怎麼樣了?”
白辛夷低著頭,呼吸越發急促,聽到她的問話後,艱難的答出一個字:
“熱。”
楚鈴兒連忙用手量他的額頭,下一秒,又被滾燙的溫度嚇得鬆開手。
白辛夷卻像發現了什麼似得,突然拽住她的手,搭在自已的額頭上。
隨著他的一聲喟嘆,楚鈴兒心猛顫了兩下。
再看半空中的蝴蝶,根本不是一隻白色蝴蝶,而是一隻白黑的彩蝶,黑色翅膀隱藏在黑暗中,看不出來。
魔族有一種彩蝶,名為陰陽彩蝶。
陰陽彩蝶一對生,它們的一生只有八個小時,其中四個小時是它們交配期,它們交配時會產生無色無味的霧氣,而這種霧氣,是一種猛烈的春藥。
白辛夷受了傷,所以霧氣在他體內發散的快些。
想到這兒,楚鈴兒哪裡還敢扶著白辛夷,她快速的將手抽了出來,將白辛夷往旁邊一推,自已連退幾步。
白辛夷被她推得踉蹌幾步,砰的砸到後面的石壁,冰冷的石壁讓他清醒了不少。
身上的熱度不太正常,他晃了晃腦袋。準備用靈力探查,忽然被楚鈴兒一嗓子打斷:
“別用靈力!”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白辛夷還是不由自主的停下了手,他抬眸一看,才發現楚鈴兒一臉防備的看著自已。
他皺了皺眉,又聽見楚鈴兒開口:
“白辛夷,你知道陰陽彩蝶嗎?”
陰陽彩蝶,這種魔物,白辛夷自然知道,他這會兒腦子暈乎的很,頓了好一會兒才明白,他們這是碰著陰陽彩蝶了。
自已身上不正常的熱度,一下有了解釋。
陰陽彩蝶,中此毒者,不可使用靈力,不然會加速霧氣在體內散播。
若想解毒,需使用天山雪蓮,逼出毒素。
除此之外,只能結合解毒.....
現下的情況,找雪蓮根本不可能。
白辛夷不由得吞了口水,一想到另一個辦法身體就開始燥熱,眼前警惕的人影也開始模糊不清。
“你...快走...”
楚鈴兒等了半晌,終於等到他開口。
聽到他的話,她長吐了口氣,她倒是想走,可現在陰陽彩蝶的霧氣已經在她的身體擴散,她的情況不比他好多少。
一股熱流在她體內橫衝直撞,短短片刻,便如失控的熔漿一般,迅速席捲四肢百骸。
楚鈴兒手指攥緊袖口,額角漸漸滲出汗,只覺得身體如架在火上烤,腳一軟,她跌坐在地上,劇烈湧起的熱流,再度衝擊她的理智。
漸漸的,她連攥袖口的力氣都沒有了,只能靠著牆壁,大口喘息。
體內的熱浪卻沒有熄滅的趨勢,反而越來越洶湧。
楚鈴兒手指胡亂的抓著地面,弓起背,試圖維持一絲清明,然而她越是抵抗,那熱浪肆虐的越是瘋狂。
楚鈴兒昏昏沉沉,快要暈過去的時候,忽然被人抓住。
“你沒事吧?”
那人聲音啞的不像話。
楚鈴兒有些迷茫的睜眼,眸光水潤顫抖,望著前方雙眼通紅的白辛夷。
身體不受控制的,想要貼近。
“別...別過來。”
白辛夷身體收縮,剋制的拉開距離,他手掌按著楚鈴兒的肩膀,阻擋她的接觸。
楚鈴兒卻不幹了,像是久逢甘霖般不管不顧的抱住他的手。
嘴裡胡言亂語:
“好熱....難受....好難受....”
白辛夷自已也是強弩之末,再被她這麼挑撥,差點忍不住,他的眼睛紅的滴血,咬緊牙關,一下又一下的喘著粗氣。
“楚姑娘,我手中有一法器可收一人,我將你收進去,你進去後,千萬別出來。”
這是現下白辛夷唯一能想到的辦法,將楚鈴兒收進去,阻擋兩人接觸,別的之後再說。
說完他就開始將法器拿出來,靈力在狹小的通道內湧動,白辛夷一臉壓制忍耐模樣就這樣出現在楚鈴兒面前。
楚鈴兒突然就清醒了,意識到白辛夷在做什麼後,猛的撲向他的手。
施法被阻斷,通道又陷入了黑暗,
白辛夷使用靈力後,體內的熱浪反噬逼得他全身經脈腫脹,就快要爆炸。他顫抖的想要推開壓在腿上的人。
忽然就感覺腿上的人動了,接著唇上一軟。
他聽見那人說:
“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