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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5章 我忍你很久了

馬車在顏鳶的面前停下。

顏鳶翻身下馬,回頭拽住楚凌沉的手腕,推著他一同上了馬車。

一入馬車,顏鳶就癱坐在了地上用力喘息。

“鳶兒!”

“顏鳶!”

顏宙與楚凌沉同時去纏縛顏鳶。

顏鳶一動不動。

她身上已經沒有半點力氣,全身浸滿了汗水,整個身體就好像被人從水裡撈出來的。

她什麼都無法思考,唯有喘息。

顏宙見她形貌狼狽,神色頓時凝重起來,朝著車窗外揚聲道:“來人!請洛御醫!”

馬車依然向前飛奔。

宴晉的邊界線越來越遠。

顏鳶咬破了自己的嘴唇,逼自己提起幾分精神,強行支撐起身體到了窗邊,撩開一點點窗簾,向馬車的後方探望。

邊界的景象已經模糊得快要看不清楚。

從她的方向只依稀可以看見,月容公主的扶靈車隊終究越過了兩國邊界,那位女帝一直雖注視著馬車,但在靈柩跨越邊界時,仍然選擇了探望月容公主。

再過不久,所有的一切都隱沒在了煙塵裡。

她終於徹底看不清了。

“鳶兒……”

耳畔傳來爹爹擔憂的聲音。

顏鳶放下車簾回過頭,吃力地張開口喊了一聲:“爹爹。”

她有許多疑惑想問他。

帝都城政變時,他這定北侯身居何處?

他為何會親率人馬到邊關來?

是早就算到邊關會有此一戰,還是巧合?

他與那位晉國女帝究竟是何關係?

為什麼……

許多問題在胸中鬱結,可身體實在是沒有分毫的力氣,顏鳶揉了揉眼睛,終究還是沒能抵得過腦海中的暗夜降落。

她閉上眼睛,放任意識昏沉。

……

在顛簸中昏迷,夢境也是斷斷續續的。

顏鳶墮於黑暗,每一次輾轉都是一段夢魘的起落,從小到大的許多記憶碎片在夢中交織,有時是無止無盡的雪原,有時是定北侯府後院的荷花池。

荷花池是爹爹為了慰藉孃親思鄉之情,特地花了大力氣修建的,建池倒是容易,重活一池的荷花卻是一樁極其艱難的事情。

粉紅色的荷花開在西北,其實有些不合時宜,但是是十足的稀罕。

她年幼時最喜歡去摘荷花,摘到滿滿一捧,然後挨個兒送給世交家的小姑娘。

孃親每每心疼得愁容滿面,卻又不忍心告知爹爹累她受罰,只捨得私下罰她抄書。

她見孃親掉淚也後悔了,抱著孃親許諾來年種它個百畝荷花。

孃親哭著又笑了,揉著她的髮絲說:“傻孩子,荷花在西北很難活的。”

年幼的她迷惑不解:“為什麼?”

孃親道:“因為每一種花都有自己的土壤,荷花是開在江南的花,到了西北它會很辛苦。”

年幼的她越發不解:“既然不容易活,孃親為什麼還要喜歡?”

年年眼巴巴盼著開花,怕夏天不開,怕秋天早謝,怕來年不發芽,不是自尋煩惱麼?

孃親愣了愣,摟著她嘆息:“但人啊,總有些想要強求的緣分的。”

那時候小小的她躺在孃親的懷裡,一抬頭就能看到孃親瀲灩溫柔的眸光。

而如今夢境浮沉。

馬車顛簸之中,顏鳶的意識又飄回了邊境的戰場。

她在混亂中只看清了女帝的臉,在夢境中卻回憶起了她所有的神情舉止。

那時她箭指女帝。

女帝站在千軍萬馬之前,炙熱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當時她眼裡閃動著的……究竟是被弓箭瞄準的慌張,還是終於見到她的激動?

夢境反覆來回。

撕裂。

顏鳶終於從夢魘之中掙扎脫身。

手腕上忽然傳來一陣癢癢的刺痛,顏鳶氣喘吁吁醒來,才發現自己的的臂上已經被紮了五六根細針。

“醒了?”

一個溫柔的聲音響起。

顏鳶還有迷糊,過了許久才勉強認出來,眼前人是洛子裘。

洛子裘見顏鳶轉醒,利落地收了針,朝著她露了個笑容,然後轉身面向顏宙與楚凌沉,冷道:“我是個大夫,我不是菩薩。”

一老一少低頭皺眉,誰也沒敢反駁。

顏鳶:“……”

……

馬車當夜停靠在山裡。

營帳旁點燃篝火。

顏鳶在營帳裡洗了個熱水澡,抱著暖爐走到了顏宙的身旁,挨著他坐下。

顏宙頭也不回道:“你今日……看清她的臉了?”

顏鳶低著頭,輕輕“嗯”了一聲。

她心中確實有許多疑惑,但是一覺醒來已經冷靜了很多,想得明白的事情要比想不明白的事情多了,也就沒有那麼迫切了。

顏宙沉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她本是晉國首輔之女,我與先帝早年尋金,周遊天下,曾經與她有過一段緣分,後來連年戰亂,我便與她離散了。”

顏鳶輕道:“然後呢?”

尋金的年月要比她的出生年月早得多,時間並不匹配。

所以他們之後必定還是見過面的。

顏宙道:“後來她尋過我,想與我隱居避世,我沒有答應。”

顏鳶道:“為什麼不答應?”

顏宙道:“因為宴晉開戰了。”

顏鳶怔了怔。

她原本以為會是個更加愛恨交織的故事,畢竟那位女帝曾經是首輔之女,後來又被指婚給了當朝太子,其中必定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卻沒想到是這樣簡單的理由。

兩國開戰了。

國仇家恨,勢不兩立。

再沒有比這更加直接的衝突了。

顏鳶無從反駁,只是低著頭撫蹭著暖爐:“緣分不易,爹爹沒有想過爭取麼?”

顏宙沉默了片刻才緩緩道:“想過。”

他摸著顏鳶的劉海,淡道:“但並不是所有的緣分都能強求,是非曲直,功過得失,無可比家國。”

無可比家國。

顏鳶細細咀嚼著爹爹的話語。

沉默了片刻。

她又問:“所以爹爹選擇了與楚凌沉聯手?”

沒有人比顏鳶更瞭解她的爹爹。

他多年來一直雄踞西北,人人都以為他是楚家放養的一頭虎,是先帝想要處置而後快的脫籠野獸。

但其實他是一個忠臣。

雖然看起來不太像,但他確確實實是一個忠臣。

先帝生性多疑,陪他開疆的所有將領都已經死了,只有她的爹爹全身而退,並非因為他韜光養晦,而是因為先帝相信他不會反。

只需知道這個,今日局面便不難想通了。

只怕他一開始選擇的合作物件就是楚凌沉,而非太后,如今她不確定的只有一件事:楚凌沉又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件事的?

是從一開始就知道,還是他也只是被計劃的一環?

顏鳶問他:“是什麼時候開始的?”

她盯著顏宙的眼睛,想從他的身上找到問題的答案。

然而顏宙卻只是笑了出來。

他問顏鳶:“重要麼?”

顏鳶道:“重要。”

顏鳶低著頭,又小聲重複了一遍:“很重要。”

顏宙卻不回答,只是轉而問顏鳶:“月容公主給你的東西藏在何處?”

他明顯是顧左右而言他。

顏鳶氣得磨牙。

顏宙摸著鬍子笑道:“那其實也並非藏寶圖,只是一個鑰匙。”

顏鳶一怔:“……鑰匙?”

顏宙道:“是,只是鑰匙。”

顏鳶愣愣看著爹爹,腦海中忽然電石火光一般,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這年頭太過不可思議,以至於她想到的一瞬間只覺得荒謬。

篝火熊熊燃燒。

顏宙藉著火光溫夠了酒,懶洋洋地為自己斟了一杯。

火光下的顏宙舒適地眯起了眼睛,像極了一隻偷酒喝的老狐狸。

顏鳶便知道,今夜的誠實對話到此應該接近尾聲,若她再往後問,這老狐狸要開始睜眼說鬼話了。

夜色已經深沉。

她抱著暖爐舒了口氣,起身告別前問了最後一個問題:“所以,晉國女帝的手上,到底有沒有藏寶圖?”

顏宙抿了一口酒,悠悠道:“沒有。”

顏鳶:“……”

顏鳶怒氣衝衝離開篝火旁。

……

夜風吹拂,顏鳶的思路也漸漸清晰。

所以晉國女帝從來沒有得到過藏寶圖,所為公主和親也許從頭到尾都是一個幌子,騙得滿朝上下團團轉,也包括她。

她被騙得最慘。

她又去雪原重新體驗了一回!

一想到季斐和秦見嶽還生死不明,顏鳶就憋不住心中的火苗。

就這樣一路揣著怒火回到了營帳。

營帳內點著燈燭,楚凌沉怔低著頭坐在床榻邊,聽見聲響,他抬起頭來,露出溫馴的眼睛。

顏鳶:“……”

太刻意了。

方才她在外面的篝火旁坐了約莫一個時辰,這狗東西從始至終都沒有掀開過營帳,他是這樣耐得住性子的人嗎?

很顯然他不是。

楚凌沉的眼睫顫了顫,那點虛偽的溫馴就變成了心虛。

“顏鳶。”

楚凌沉緩步走到顏鳶的身前,低垂著眼睫輕聲叫她的名字。

顏鳶抬起頭看著楚凌沉,依舊不回答。

楚凌沉便緩慢地眨了眨眼睛,換了一個稱呼:“寧白。”

叫寧爺爺都沒有用。

顏鳶冷眼看著他。

她現在胸中有火,正憋著氣找不到發洩的地方。

偏偏楚凌沉低下頭,熟門熟路地抵住她的額頭:“寧小將軍。”

他小聲呢喃:“不氣。”

顏鳶的拳頭硬了。

楚凌沉的指尖落在顏鳶的腰上。

他低下頭,嘴唇探觸到了顏鳶的唇,聲音越發小了:“小白……我等了你很久。”

顏鳶面無表情道:“我也是。”

她的手繞到自己腰側,抓住了楚凌沉的手腕,然後在他溫存的目光下狠狠把他反手擒拿,摁在了地上!

“我忍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