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一聲,橡跪倒在鬍渣男身旁,雙手緊緊抱著腦袋,表情痛苦。
“我……咳咳、咳……都做了些什麼……對自己的女兒……原諒我,鈴蘭……”
鬍渣男努力抬起手,試圖觸碰橡,橡立馬握住了他的手。
“爸爸!爸爸!是我不好……都是我的錯!我沒有乖乖聽話在那裡等爸爸……如果,如果我……”
橡終於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淚腺,眼淚花如雪崩般傾湧而出。
“對不起,鈴蘭……沒有遵守那時的約定……”
鬍渣男的雙眼緩緩合上,與橡相握的手也漸漸失去力氣。
“爸爸?爸爸!不要離開我!不要再丟下我獨自一人了……”
橡頭埋在鬍渣男胸口,失聲痛哭起來。
永生酒老大的笑聲依舊迴盪在房間內,煩人得有些刺耳。
“橡,戰鬥還沒有結束。”
我將手搭在她肩膀上,卻被她猛地甩開。
“別管我!已經無所謂了!就讓我死在這裡……”
“橡……”
“為什麼?為什麼總是我遇到這種事?一瞬間我得到了所有,下一刻就會全部失去……我到底做錯什麼了?我就沒有得到幸福的權力嗎?”
毫無疑問。
這樣下去,橡的心會崩潰的。
連再度站起來都做不到,更別提對抗永生酒了。
“把橡託付給他一定沒問題吧。”
老闆的那句話再次在我耳邊響起。
嘖,為什麼我非得接下這種麻煩事不可。
我低頭看了看鬍渣男。
這個狀態的話,嗯,應該能糊弄過去。
“橡。”
“……”
“橡,那傢伙還有救。”
橡的眼睛抽動了一下,她緩緩轉過頭來,看向我。
“不可能的,因為我——告訴我,爸爸真的會沒事嗎?”
“你剛才命中的位置錯開了要害,現在傷口的血已經止住了,他只是因為消耗了太多體力昏了過去。只要之後帶他去醫院把子彈取出來就沒事了。”
我當然是在信口胡謅,不過,毫無醫療知識這點橡也一樣,更重要的是,人更會相信自己希望聽到的,只要能讓她信服就可以了。
“你騙人……”
“比起這個——”
見橡還是一副將信將疑的樣子,我立馬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樣子,轉移話題:
“確實,這是個淤泥般的城市,在永生酒的陰影下,所有人都被詛咒了,被不幸所環繞。雖說我和你相識的時間很短,卻又感覺一起走過了很長的路。你經歷的挫折比任何人都多,遭受的痛苦也比誰都深刻,一直在旁邊看著的我是最清楚的。所以,我才知道,無論經過多少次、多大的打擊,都能再次站起來,那才是你,那才是橡,那才是老闆賦予你那個名字的意義,不是麼?”
“但是,我已經……”
“祈禱吧!”
“誒?”
“祈禱吧!用全心全力說出來吧!你的願望是什麼?你想要的未來是什麼?怎樣才是能令你滿意的結局?”
【心象寫生】
“我……”橡看了看我,抿了抿嘴唇,好像下定了什麼決心,然後閉上眼,雙手合十,“如果現在的我,還能抓住幸福的話……我希望爸爸絕對不要有事!等著我,等我打敗永生酒,就立刻帶你去醫院!”
“就這些?”
我問。
橡猶豫了一會兒,又再次低下頭:
“那之後,我們再一起拾回失去的時光,一起努力,把這個城市變更好,讓所有人都能得到幸福,之後我們再一起離開這裡去旅行,去看看媽媽的故鄉……”
【結束】
“還真是渺小的願望。”
橡沒有回答我,只是伏在鬍渣男,不對,她父親身邊,努力擦拭著淚水。
“你的願望,會實現的。”
隨著我的話語,她慢慢站起身,用力點了點頭。
“嗯。”
“哼,這就哭完了麼?再痛苦些,再絕望些來取悅我啊!”廣播裡傳來永生酒老大不滿的聲音,“真無聊,算了,結束這一切吧。”
他打了個響指,整個空間迴盪起嘈雜的“嗡嗡”聲,只見牆壁開啟無數像蜂窩板一樣的空洞,難以計數的球形機械從裡面接連彈出。
轉眼間,密密麻麻的球形機械便鋪滿了整個天花板。
“這、這數量……”
橡顯然是被這場面給鎮住了,剛燃起的戰意瞬間沒了大半。
“懂了吧,到剛才為止,都只是和你們玩玩,從一開始你們就沒有任何勝算。”
永生酒的老大獰笑著舉起手,數不清的機槍槍口齊刷刷對準我們。
根本無處可藏。
“別擔心,會有辦法的。”
我安慰著橡,但根本無法消除她顫抖雙瞳中的恐懼。
“哈哈……果然我是被詛咒了吧?祈禱的願望,就沒一個成真的。”
橡轉過頭,對我露出一個絕望的微笑。
“死一次你們就能好好記住了,這就是和我作對的下場!”
那隻滿是橫肉的手臂緩緩揮下,彷彿宣判死亡的鐵錘。
“住手吧,爸爸!”
同樣是廣播裡,傳來了和之前完全不同音色的聲音。
不知是何時,那玻璃後的房間裡多了一抹雪白色的身影。
“白百合?來這兒幹什麼?爸爸不是說了讓你在房間裡乖乖待著麼?”
看來這一出並不在那個男人的預料之內。
“已經夠了吧?爸爸!至今為止,我從來都沒有主動要求過什麼,就當是我一生的請求,求求您,放過橡吧!”
白百合抱住永生酒老大的胳膊,拼命喊著。
看上去就和初遇時那個柔弱得像一支小花般的女孩判若兩人。
就連橡也目不轉睛地望著那邊,聲音中帶著疑惑:
“白百合?為什麼?我還以為她肯定……”
“看來,對方還沒放棄和你做朋友呢。”
我笑了笑。
“……嗯。”
橡兩隻拳頭攢了攢衣角,仰望的臉上看不清她的表情。
“誒!別那麼任性!不管你想要什麼,之後爸爸都可以給你,所以,只需要你現在乖一點……”
“不,”白百合堅定地打斷了他,“我不要任何禮物,也不要任何承諾。我只希望您能停止這一切。橡是我最好的朋友,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受傷了!”
“白百合……!”
橡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複雜的情感。她曾以為整個世界都背叛了她,甚至幾度自暴自棄,白百合的話語,如同一團小小的火焰,讓她的心中閃過一絲溫暖。
“白百合啊……”男人長嘆一口氣,對身後的手下招了招手,立馬站出兩人一左一右架住白百合將她拉開,“總有一天,你會繼承我的位置,別再玩這種朋友過家家遊戲了,做不到讓自己冷酷,就無法讓永生酒延續下去。”
“這種公司,就讓它毀掉好了!”
“啪”!
清晰響亮的耳光聲。
“你以為我都是為了誰啊!”
永生酒老大怒吼道。
大概是自生下來從未被父親打過吧,白百合的眼裡充滿了不置信,隨後,淚珠大顆大顆地滴落下來。
“哎,父母難當啊。”男人轉過身來,面對我們整理好衣服,“想必二位已經互相道完別了吧?那我們就回到正題——”
“通告,第六層,訪客到達。”
就在這時,廣播中傳出冰冷的合成音。
“怎麼回事?我不是說了不準放其他任何人進來麼?”
永生酒老大轉頭質問身旁的部下。
“不、不知道啊,負責一層的人聯絡不上了……”
那部下也是一臉慌亂。
“通告,第六層,訪客到達。”
就像在強調一般,廣播又重複了一遍。
“轟”!
突然,空間的入口,那道給人厚實無比印象的升降門竟然整個凸起,又是一聲同樣的巨響,門板飛了出去,緊隨而至的是爆炸產生的濃煙。
“呲——”
一個龐大到幾乎和門洞一樣高的陰影在濃煙之中顯現。
“呲——”
沉重的呼吸聲甚至能蓋過上空眾多螺旋槳的低鳴。
“呲——”
直到那張戴著防毒面具的臉突破煙霧,橡才緩緩說出那個名字:
“殘彈三……”
真人居然是那種體格嗎……和通緝令上給人的印象還差挺大。
“什麼嘛,原來是你啊。”看清來人後,永生酒老大鬆了口氣,“這裡已經沒你事了,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
說完他做了個趕人的手勢。
“她是我的獵物。”
殘彈三的聲音低沉而冷徹,那面具下的眼睛似乎泛著兇光,他隨手一甩,背上那近兩米長的狙擊步槍滑落到他手上,槍口默默對準了橡。
之前襲擊我們時,就是用的那把槍嗎。仔細一看確實很奇怪,口徑、長度都不是常見的制式,而能單手舉起那麼大一把槍的殘彈三本人更是異常。
一滴冷汗順著橡的臉頰滑落,但她卻不敢動,彷彿生怕驚擾了天花板上蠢動的機械們。
“聽不懂人話麼?我在說叫你滾!”因為剛才父女吵架的鬧劇,永生酒老大心情不是很好,索性就將脾氣都發洩向了殘彈三,“給你那麼多天連個小女孩都解決不掉,什麼第一殺手啊,我看就是個外強中乾的廢物!事到如今看著我要得手了,就搖著尾巴過來領賞?做什麼美夢!你一分錢都別想從我這兒拿到!”
“你……打算阻礙吾之藝術嗎!”
殘彈三猛然瞪向永生酒老大,然而後者,似乎沒能察覺到這目光裡的殺意。
“僱傭的契約已經作廢了,別在這兒礙我眼!不然連你一起打成馬蜂窩!”
“嘭”!
一聲槍響如同炸雷,讓每個人身軀一震。
不知何時,殘彈三的槍口已經偏離了橡,轉而直指永生酒老大的方向。
槍口冒著硝煙。
順著彈道看過去,看到的是永生酒老大那張煞白的臉,已經他們之間,有著些許蛛網狀裂痕的玻璃。
“哈……哈哈哈!蠢貨!”意識到殘彈三的子彈無法觸及自己後,他再次眉飛色舞起來,“這可是特製的防彈玻璃,憑你那把破槍根本傷不到我!”
“嘭”!
殘彈三毫不猶豫再次開槍,但另一方依舊好端端站在那裡。
“你腦子不好嗎?都說了沒用的!算了,就到下面去為你的愚行後悔吧!”
永生酒老大露出厭倦的表情,用手勢對球形機械下達指令,打算將殘彈三連同我們一起打成篩子。
“嘭”!
又是一聲槍響。
永生酒老大半張著嘴,但他已經無法再說出任何話語。
在第二槍時他就應該發現,殘彈三的每枚子彈都精準打在上枚子彈尾部。第二槍將最前方的子彈推出防彈玻璃的另一側,第三槍則像是撞球運動一般,將子彈的動能全部灌輸給最初的子彈,玻璃本身已經化為子彈的發射器!
剛好三槍。
帶著眉心的彈孔,永生酒老大的身體癱軟下去。
“不——!”
白百合發出絕望的尖叫,她掙脫旁人的束縛,撲倒在父親屍體旁嚎啕大哭起來。
“為、為社長報仇!”
餘下的永生酒士兵敲響了警報,然後消失在玻璃房一側,同時天花板上的球形機械們似乎收到了新的命令,機槍同時瞄準殘彈三轉動起來。
下一刻,齊射開始,那是真正字面意義的彈雨,若把球形機械們比作雨雲的話,那回蕩在空間內的轟響便是雷鳴。我們不得不伏低身子以免被捲入。
然而殘彈三卻不為所動,巋然屹立在彈雨中,好似那真的就只是一場細雨。
“子彈都被彈開了?這就是老闆所說的裝甲嗎……”
我望著殘彈三分析著。
很快,空間閘門再次開啟,大量的永生酒士兵從裡面湧出,加入了齊射隊伍。
然而,什麼也沒有改變,只不過增加了殘彈三身上濺起火花的數量而已。
“橡!趁現在快逃——”
我拉了拉橡,她卻完全沒有移動的意思,臉上一直掛著一副怪笑。
“你怎麼了?”
“哈,哈哈。你看見了嗎?那個毀了我的家,毀了我的幸福,毀了我的人生的罪魁禍首,居然那麼簡簡單單就死了!”
“不挺好的嘛,是那種人渣應有的死法。”
“哪裡好了!本該由我、本該將我,還有那些被他傷害過的人的悲傷、痛苦全部償還給他,再親手殺死他的!他居然就這麼死了!媽媽、老闆……他們的仇,我又該發洩向何處?”
實在不爽你找白百合報去啊——雖然是這麼想的,但總感覺是句禁語,所以我沒說出口。
橡是不是變得越來越神經質了?總覺得最近她很容易暴走。
“要發洩的話,那裡不就有個抗揍的傢伙?”
我指了指殘彈三。
“……”
果然,不行嗎。
“說得也是。”橡做了一個深呼吸,“我也差不多受夠那傢伙了,簡直是比你還變態的跟蹤狂!”
“哈哈,可以的話,能別把我和那種傢伙拿來類比嗎?”我苦笑一下,“不過,和他正面交鋒是下策中的下策,先逃到安全的地方,擬定對策吧。”
橡點點頭,然後艱難地試圖拖動鬍渣男的身體。
“那玩意兒留在這裡不就好了?”
“那玩意兒?你在說什麼——”
橡的臉色變得不妙。
哦對,對橡來說,鬍渣男是沒死透的設定來著。
“裝備!我是說他的裝備!那些玩意兒很重吧?先替他把裝備都卸下來,再把他轉移到安全的地方去吧。”
“這樣啊,都怪你不說清楚。作為懲罰,你來背爸爸!”
“哎……”
與此同時,殘彈三有了新的動作。
他俯下身子,猛地揭下那早已千瘡百孔的斗篷。
顯露於其下的,除了那身漆黑曽亮裝甲的全貌,還有個一看就很危險的東西。
如同墮天使的單翼般附著於殘彈三的背上,表面覆蓋著無數精密的零件和密集的彈匣,每一處都閃爍著冷冽的金屬光澤,就像是工程學上的巔峰之作,但那冰冷的外觀和絲毫不掩飾的為殺戮而存的設計,卻讓人不寒而慄。
那裝置緩緩展開,就如同出鞘的名刀,反射著死亡的光輝。完全展開之時,它已經化作一個圓盤,緊接著十幾柄槍管從圓盤的周邊探出,就好似惡魔在舒展肢體。
空氣中瀰漫著電子與火藥混合的味道,那是預兆即將來臨的死亡風暴。每個槍管內部的機械結構開始旋轉,裝填著的子彈如同潮水般湧動,準備在一瞬間將毀滅傾瀉於每一個目標。
裝置的槍鳴無法蓋過球形機械們的齊射,但槍身每一次震動,都有一個永生酒士兵倒下或球形機械墜毀,如此快的射速仍然彈無虛發。
根本無需思考,那東西的名字已經對映在每個人的腦海裡。
“殺戮天使……”
橡輕聲喃喃。
這一刻,比起殺手,殘彈三更像戰場上的死神,“殺戮天使”正是那宣告終結的鐮刀。周圍的一切,無論是鋼鐵還是肉體,都將在它的火力下化為灰燼。
之前還那麼龐大的武裝隊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覆滅著,此時在天空灑落的不再是彈雨,而是金屬圓球的殘渣。
橡,以及所有目睹這一幕的人,都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絕望。在這股幾乎可以觸控到的殺意麵前,人的生命竟如此脆弱,如秋風中的落葉,輕易便能被吹散。
“橡!趕快!永生酒的那些傢伙撐不住了!”
我朝橡催促著,我們一同埋低身體朝更裡面的升降門移動。
突然,背後的槍火聲戛然而止。無論是永生酒士兵的槍聲、球形機械的掃射聲,還是那更為危險之物的轟鳴。
不必多想,結果顯而易見。
我回過頭,看見的是一地廢鐵與屍山血海。
還有,已經瞄準橡後頸的槍口。
“橡!快趴下!”
不行,趕不上。
沒事先進行預判的話,人的反應速度根本不可能躲開子彈。
不得不出手了。
只但願,橡不會猛回頭,看見不該看到的東西。
在逐漸減緩的時間流裡,我攔在橡身後,朝殘彈三伸出食指。
那是?
我注意到殘彈三身後的某物。
來得正好。
無形的力場從我指尖發出,在觸碰到殘彈三子彈的一刻,子彈停止了。
緊接著,我將子彈甩向一邊地面,偽造成打偏在地面的樣子。
然後解除對時間流的限制——
“轟”!
巨大的爆炸從殘彈三背後掀起,那副不可撼動的身軀終於匍匐倒地,剛因為我的叫喊撲倒的橡也因爆炸聲轉過頭來。
爆炸的煙霧迅速散去,一個人影漸漸浮現在殘彈三後方。
“喲,爆炸的滋味如何,第一殺手?”
那人斜身依牆,手指轉著一個手雷拉環。
我嘴角微微揚起。
“終於來了啊,‘熱血沸騰的牽牛花警署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