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一上來就很吵呢。

我所處的位置，無疑是一棟爛尾樓，從水泥中暴露的鋼筋鏽跡斑斑，述說著這棟建築廢棄已久，風呼呼地從一邊窗洞吹進，再從另一邊鑽出，留下一串低鳴聲。不過，這聲音很快就被一連串聲音掩蓋。

槍聲，已經兩個世界沒聽到過了吧。

聲音來自於正上方，大概，“主角”也在那裡。不知道哪方是優勢方，先上去看看吧。

我穿越樓層，徑直向上飛行，每一層看到的都是幾乎相同的景象。朝外面望去，能看到密密麻麻的建築叢集，其中有人影攢動，看來這兒不是什麼遺蹟廢墟。

從起始點上了約九層高的位置，視野突然一片漆黑。

有障礙物？我一邊想著一邊後退，同時繼續上升以完全進入樓層。

……

嗯，我此時的沉默是有原因的。

要說為什麼，是因為我看清了眼前的東西。

褲子，沒錯，黑色便於行動的軍裝褲子，穿著於一個背靠柱子的男人身上，從此情此景，不難想象剛才我的頭——或者說相當於頭的部分，正處於一個什麼樣的位置上。

裝作什麼都沒發生吧。

男人雖然身體朝著我，腦袋卻完全看著別的方向。由於戴著護目鏡和頭盔，只能看到他有著稀碎鬍渣的下巴，看不清面容。

男人手中緊握著一把衝鋒步槍，渾身上下洋溢著危險的氣息。周圍還有不少人，也有著和男人相同的配置。

大概是一支特種部隊，僱傭軍，或是別的什麼，唯一確定的是，他們正趨於同一目的而行動。

這些人中沒有一個是我要找的，也就是說，現在與他們對立的那方才是——

“啪”！

一聲槍響打破了短暫的寧靜，這邊的一人應聲而倒。

“混賬！”

中槍者身旁的隊友立馬從掩體探出半邊腦袋，對著前方就是一頓掃射。

“停火！別擅自行動！”

鬍渣男突然大吼，喝止了這人，緊接著他朝身後做幾個手勢，幾名成員貓著腰從左右兩側繞了過去。

“嘖，真是受夠了，要帶著一群沒常識的外行不說……”鬍渣男背靠著牆，從胸包裡抽出一支菸叼上，接著又從衣袖中抖出一枚打火機，點燃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大量雲霧，“一個小丫頭竟然那麼棘手。”

沒錯，與這夥人對峙的，僅僅是一名看上去十六歲出頭的少女。

深藍色及肩雙馬尾，看著有些寬鬆的米黃色衛衣，淡藍色牛仔超短褲，長短襪，運動鞋，怎麼看都像一個隨處可見的現代都市少女，但她整個人都散發著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雙手緊握的兇器更是在警告著這一點。

無疑她就是這次的“主角”。

我倒是挺驚訝，一個女孩竟能讓一群全副武裝的大男人警惕再三，她的眼中毫無慌亂，就像早已適應了這種局面。既然這傢伙對自己的實力有足夠的自信，我也決定姑且作岸上觀，見識一下她的手段。

從空虛的窗洞中透過的氣流，拂動少女柔順的頭髮，她將頭髮捋到一邊，目光絲毫沒有從前方挪開過。顯然她已經注意到了試圖朝她包圍靠近的那些人，但一旦探出身子試圖射擊，立馬就會受到一陣槍林彈雨的歡迎。

少女的手在衛衣兜裡掏了掏，摸出一個筒狀物，拉開環找好機會衝那些人丟了出去。

“在這種地方用爆彈？她瘋了麼！”

一個成員發出慌亂的聲音。

“只不過是煙霧彈，冷靜點。她沒有能逃的地方，計劃不變，繼續包過去！”

鬍渣男邊說著邊將菸頭朝圓筒投了過去，幾乎是同時，圓筒“呲呲”地冒出灰白色的煙霧，將未燃盡的菸頭吞沒。

很快煙霧便填充了整個樓層，並隨著穿堂風被捲走，縱使這些煙霧在氣流中消散只是時間問題，也足夠一時間遮蔽所有人的視野了。

當然，這煙霧對我來說算不上什麼，只要藉助視點，裡面的人或物看得一清二楚。

黑衣士兵們正端著槍，壓著步伐，一步步朝少女躲藏的承重柱縮小包圍圈，可他們渾然不知……

“嗯……？隊長，目標不見了！”

其中一人透過微型無線電對鬍渣男說道，同時他的兩名同伴從窗洞探出半個身子，分別檢查上下方向。

“那麼點地方能往哪兒跑？”鬍渣男頓了頓，突然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上面！白痴！她在上面！”

“上面？”

士兵抬頭一望，正好對上一個黑洞洞的槍口，火花迸射，士兵的身體癱倒下去。負責檢查窗外計程車兵們連忙轉過身，卻連槍都還沒來得及抬起，就被蕩來的一腳踹了下去。

少女落到地面，朝周圍迅速開槍，將餘下的包圍者們逼退到掩體後面去，接著她左手一抖，將系在上方鋼筋上的髮帶收了回去，重新將自己半邊散亂的頭髮綁好。

有一手，我都有點想突然現身在她面前拍手叫好了。

話說那個髮帶居然能承受整個人的重量麼……還真是結實啊。

必須承認，這名少女的實力確實對得起和那麼多人對抗的自信，不過有一個致命的疏漏。

.

“什麼？已經就位了？好，等煙霧散去就開始吧 。”

鬍渣男突然接到一個通話，簡單應了幾句。

灰煙也終於全部被氣流卷攜而去，鬍渣男一個手勢，所有士兵齊刷刷開始向少女射擊，少女緊靠柱子，匍匐著身軀更換彈夾，眼中沒有一絲慌亂。她嘴唇微微變化，似乎是在數著什麼。

數到某一個數時，少女猛地站了起來，幾乎是同時，射擊聲戛然而止——她抓住了這群人齊射換彈的間隙！

“已經摸清了這邊的武裝，並在那種情況數清開槍次數嗎……難怪上頭那麼想要她的命，真是個危險的傢伙！”

鬍渣男自語著，朝少女打出彈夾裡最後一發子彈，但這也早在對方的計算之中，她朝著這邊開出一槍。

兩枚子彈摩擦碰撞，相互偏離了角度，打在樓層天花和地面上，少女瞄準鬍渣男的眉心，準備扣下扳機。

“嘭”！

就在這時，少女身旁的混凝土炸開一團塵煙，一個深邃的彈孔赫然留在上面。

“狙擊？！”

少女立馬反應過來，一測滾躲到掩體後方，警戒周圍士兵的同時向窗洞外搜尋狙擊手的位置。

“這種情況下打偏了？喂！你到底在幹什麼？”

自己精心誘導的局面，關鍵點卻失手了，鬍渣男難以抑制怒火朝無線電裡吼道。

“你、你這傢伙！怎麼找到這裡的？哇啊——！”

然而，無線電裡傳來的卻是讓男人匪夷所思的聲音。

“啊，喂喂，聽得見嗎，不好意思，剛才有鴿子干擾，所以打偏了。”

很快，那頭又傳來了同樣的聲音，但語氣變得有些輕浮，雖然感覺有些奇怪，但鬍渣男還是決定忽略。

“給我認真點！再打偏的話……就不會有下次了！”

鬍渣男環顧了一下，其他人也已經做好了第二輪進攻的準備，他點點頭，然後舉起一隻胳膊準備下達進攻指示。

雖然嘴上那麼說，但這次他並不打算依靠狙擊解決對手。什麼方法，都只有第一次時是最管用的，如今那女孩已經知道了狙擊手的存在，不可能不防範，所以他要反其道而行之，以狙擊為餌，誘導女孩露出破綻，再從這邊解決。

鬍渣男的手正欲揮下，突然響起一聲擦彈聲，緊接著，一名隊伍成員抱著左臂在地上翻滾慘叫起來。

這不是源自少女的射擊，鬍渣男很清楚攻擊者來自哪裡。

“媽的你嗑藥了嗎！到底在朝哪兒射！”

怒火中燒的男人立馬朝無線電裡大吼。

然而，那邊傳來的卻是不緊不慢的聲音：

“哎呀，原來狙擊槍比我想象中要難用啊……應該要……這樣？”

“噗咻——”

又一名成員胸口被貫穿倒地。

“哈……？”

.

“噗哈哈哈……那傢伙的表情，可真逗——雖然只能看到嘴就是了！”

我在瞄準鏡裡欣賞著著鬍渣男的表情。

嘴唇顫抖，兩顎的肌肉緊繃，上下兩排牙齒死死咬在一起，都讓人懷疑他會不會把自己的下巴擰下來了。

緊接著，他便大手一揮，帶著餘下的人撤退了。

判斷很迅速嘛。

在有敵對狙擊手的情況下，以剩下的人數拿下那位少女可謂是難上加難，無論是僵持還是發起強攻，不利的都只會是他們那邊。

沒錯，我早在那邊交戰到一半時，就移動到了這裡，狙擊手的位置，幹掉對方之後索性借用了他的身體外貌。說實話這幅身軀並稱不上完好，胳膊上有不少注射了某種藥劑的痕跡，肺部也因為常年吸菸變得像塊石炭，所以我在變化時進行了修正，使它能更正常地使用。

在確認那夥人完全撤退後，少女像鬆了口氣一般貼牆坐下，同時，她望了一眼我的方向。

好了，也是時候去和“主角”照個面了。

.

用視點跟蹤，不難找到她的位置，我一路尾隨著她……好吧，我也知道很像跟蹤狂的行為，但這也是為了找到適合單獨對話的時機。

路途上我也稍微觀察了一下這個城市。

從凌亂排列的建築來看，這裡的市政做得並不怎麼樣，除了個別高樓大廈，房屋外牆大都脫漆掉色，或是龜裂破損，年久失修的樣子。像一開始看到的那種爛尾樓，在這裡並不少見，就如同樹葉的間隙一般穿插在建築群中。

縱然如此，城市功能還是在正常執行的，馬路上奔走的車流仍舊嘈雜，兩岸的人們行色匆匆，對周圍一切都漠不關心的樣子。

峰迴路轉，少女籠罩著夕陽，走進一條無人的小巷。

“你打算什麼時候現身呢？可疑的跟蹤狂。”

少女突然停下了腳步。

“哎呀，被發現了麼？”

我撓著腦袋訕笑著走出來。

“早就發現了，試了幾次都沒把你甩掉，真是有夠纏人的。”說著，少女舉起手槍對準了我，“我本以為你們已經夾著尾巴跑了……我不想在這種地方開槍，識相的話就快點從我眼前消失。”

“上來就被用槍指著，可真令人心寒，虧我還好心幫你擊退他們，竟然連一句感謝都沒有，哎……”

我聳聳肩。

“你就是那個狙擊手？”

少女的槍口稍微下移了一些。

“怎麼樣？我的槍法還不賴吧？”

“就算沒你幫忙，我也可以搞定他們。”

“那可難說哦？”

“所以呢？身為他們一員的你為什麼要背叛？還有為什麼跟蹤我？”

少女再次將槍口對準我的眉心，眼中的敵意並沒有減輕多少。

對哦。

我才想起來。

雖然已經摘掉了頭盔，但我仍然穿著和那些人相同的制服，衣袖上的標誌正在述說著，我來自某個我一無所知的組織。

“其實嘛……”我迅速在腦海裡編織起自己的身份，這已經是家常便飯了，所以毫不費力，“我並不是真心效力於組織的，出於某些原因，我潛伏於他們之中。”

“所以呢？為什麼你又選擇了幫我，使自己的努力前功盡棄？”

“看見那麼多大男人欺負一個小姑娘，換誰看了都會想施以援手的吧？”

“這話連三歲小孩都騙不到！憑善意幫助一個陌生的人？在這個城市？哼！要真有這種人，不是傻就是另有所圖！”

少女突然激動起來，手指微微將扳機往下壓，看得出來她是認真的。

“好啦好啦別激動，”我連忙衝她擺擺手，“開個小玩笑而已，其實，在幫你之前，我的身份就已經暴露了，組織打算在那次行動中藉機除掉我，我也只是順勢而為藉此脫身啦。”

“嗯……果然如我所想，你是另有所圖……”少女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隨後點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解釋，“然後，另一個問題你還沒回答，為什麼找上我？”

“你看我不是背叛了組織嘛，正可謂無處可去，而我又剛好幫了你，能不能幫我找個藏身之處？”

我故意做出一副討好相，搓著手說。

“哈？我憑什麼要幫你？”

“就像我說的……”

“首先，你對我的幫助是多餘的！其次，你一個大男人居然好意思讓一個小姑娘替你找去處？第三，我還沒有完全信任你，誰知道你是不是假裝背叛接近我？最後……”說到這兒，少女的語氣突然弱了下來，稍微將臉別到了一邊，“哪裡都有那個組織的眼線，只憑一個人是逃不掉的……”

“誒？最後一點是不是和前面的有矛盾？”

“多嘴！殺了你哦？”

“……”

總覺得她真的做得出來……

“我問你，你真的無處可去了？”

少女看著我問道。

“嗯。”

我點點頭。

“家人呢？或者朋友什麼的？”

“你看我像有那些的人嗎？”

我苦笑著聳聳肩。

“是嗎……這樣啊……”少女聲音越來越小，最後一句低到細若蚊鳴，“你也一樣啊……”

“拜託啦，別看我這樣其實能做很多事哦？洗衣做飯樣樣精通，讓我做什麼都行！”

我雙掌一合，做出迫切懇求的樣子。

片刻的沉默之後，少女終於放下槍，收了起來：

“呼，算了。姑且相信你吧，畢竟……你是我見過槍法最爛的狙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