縱使是象牙城明媚的陽光也無法照亮每一處角落。
在某處的小巷子裡，籠罩在陰影中的角落，聚集著一群身披斗篷的人。
為首的，是一頭黑髮的年輕人。
只要抬起頭，就能看到那如同盛放薔薇一般的獨特建築，實際上頂部空間投下的陰影，剛好也覆蓋了一行人所在的位置。
建築離他們只隔了一條街，街道上有些冷清，可能這個時間段行人本就不多，也可能是因為建築根部入口那兩隻凶神惡煞的拜汀守衛。
“守衛不多，我一個人就能解決，上面葉子一樣的平臺上也沒看到拜汀。紅，你確定是這兒吧？”
黑把頭收回來，向身旁的人詢問。
“嗯，準確無誤，早些的時候監視的人看見有一批拜汀陸續進去。”
旁邊從兜帽下露出一束紅髮的，顯然就是紅了。
黑的心情有些複雜，又激動又緊張，從情報來說眼前的建築裡聚集的便是當時劫掠他村莊的幾隻拜汀們，僅剩的幾隻。
鳥不在了之後，黑並不能確定那些就是當時的仇人，不過他願意相信紅，因為紅從來沒有出錯過。
只要現在衝進去，便能將它們一網打盡，大仇也將得報。
但是，報了仇之後呢？
是繼續與拜汀對抗，直到解救出所有同胞，還是就此收手，找個遙遠的，拜汀怎麼也找不到的地方，建立個自由國度？
黑不知道，他從來不敢想那麼多。
而且，這次作戰是否能成功都是個未知數，最壞的結果就是，不但刺殺沒完成，帶來的所有同伴也被抓住。
“你沒必要跟來的。”
黑看了一眼人群一角，比周圍人都要矮一頭的身影。
那是啞巴慄，明明身為後勤人員的她應該被安置在城外的隱秘處，卻執意要跟來，怎麼勸都沒用。
慄舉起手裡做工不是很好的短劍，吃力地揮舞兩下，然後覺得自己很能幹一樣把短劍高舉。
“唉。”
黑嘆了口氣。
“事先說好，等開戰了可沒人有功夫照顧你。”
紅甩來一個冷冰冰的眼神。
慄重重點了點頭。
“其他隊伍已經把附近封鎖了，絕對不會放跑任何一隻的，接下來就是我們的任務了。”
黑環顧一圈同伴們。
“終於到報仇的時候了！”
“讓那些尖牙佬嚐嚐厲害！”
“我們才不是好欺負的！”
得到同伴們的積極回應，黑也更有了底氣。
“那麼，上吧！”
黑振臂一呼，一行人同時朝著薔薇塔奔跑起來。
看守入口的兩隻門衛，望著氣勢洶洶朝自己湧來的人類們，一時還有些迷茫，相互對視了一下。但很快，它們便反應過來打起精神，握緊武器面對來者。
突然，靠右的那隻倒下了，取而代之站在那裡的是不知何時出現的黑，剩下一隻驚愕地看向這邊，還沒來得及開口，便也發出一聲嗚咽倒在血泊中。
擊倒另一隻拜汀的紅和黑相互點了點頭，用布蒙上口鼻，點燃了什麼扔塔裡。
那是他們之前從拜汀那裡搜刮來的，用於抓捕人類奴隸的迷藥。這種藥物光是近距離聞到便能使一個成年人類昏迷，在高溫的催化下揮發更是迅速，很快就順著階梯往上蔓延。
除黑和紅以外所有人也早已用布遮住了口鼻，順著階梯衝了上去。
一路上都是倒下的強壯拜汀，看起來藥效非常好，一行人一邊移動一邊投擲更多迷藥，一路暢通無阻。
準備的道具已經見底，同時黑也來到了通往最頂層的梯道。部分成員因為體力問題還在後面，不過這正合黑的意思，他打算帶著紅先去探探路，如果判斷太過危險還能讓其他人先撤退。
而且，黑不知道自己面對那些仇人時，會變成什麼樣的表情，他不太想嚇到同伴們。
上方的出口透著光，因為光亮差無法看清外面有什麼。
剛才的動靜肯定已經傳到了這上面，說不定已經有幾隻拜汀高舉著爪子堵在入口等著他……
黑嚥了口唾沫。
不對，無路可逃的是它們，沒什麼好擔心的。
黑給自己打氣。
抓住最後一級樓梯的邊緣，黑攀越而上，同時留意著周圍是否有埋伏。
沒有想象中一群拜汀包圍自己的景象，黑穩穩落到前方地上。
紅也緊跟著跳了上來，站到黑身後。
這才有時間好好觀察這裡，黑四處環顧。
很快，他的目光便被前方某處吸引了。
“這是？！”
穩穩擺在黑前方越五米處的，是一張光滑圓潤的精美石桌，但這並沒什麼大不了的。讓黑吃驚的，是圓桌上擺著的東西。
頭顱。
整整八顆，和情報裡的數量一模一樣，外觀也能對上。
八顆拜汀的腦袋，怒目圓睜，圍成一圈擺在圓桌上，腦袋下面還在淌著血，像是剛被砍下不久。這一幕實在過於詭異，就像是某種獻祭儀式，讓黑一陣反胃。
“怎麼樣？喜歡我給你的禮物嗎？”
這時，一個渾厚的聲音從圓桌另一側傳來，聲音中充滿壓迫感，啟用了黑全身的神經，他立馬舉起雙劍瞪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只見一頭體型巨大，長著虎鯨腦袋的拜汀，正端坐在那裡。
不，需要修正一下，它坐在身下的，正是堆放在一起的八具無頭拜汀屍體。
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
虎鯨的左右，立著兩柄巨大到幾乎觸及屋頂的金屬造物，看外形，像是鯨類的鰭，內圈厚外圈薄，上面還沾著鮮紅的液體。顯然那頭拜汀正是用這個削下了同類們的腦袋。
到底得有多大的力量，才能揮舞這堪比它體型的武器？
又到底是得有多冷血或是瘋狂，才能殺死那麼多同類後一臉平靜地坐在它們屍骸上面？
黑有種拔腿就跑的衝動。
“你是……什麼人？”
黑努力抑制著內心的恐懼問。
“哦，抱歉，忘了自我介紹，還以為你們一定聽說過我。”虎鯨拜汀站起身來，它高大的身軀給黑一種要頂破屋頂的感覺，“象牙城城主，三王之一，海之王，嘯嚎。”
“拜汀的……王……”
黑有些結巴了。
雖然他並不清楚拜汀們內政的事情，但三王之名，還是有所耳聞的，那是強者中的強者，世上僅有的三隻拜汀才能達到的頂點。
有些不敢相信，王者居然不帶任何護衛出現在這種地方。
不，或許正因為是王者，有著強到自負的力量，才不需要護衛——圍繞在身邊的弱者只不過是累贅！
得逃！
黑的腦海中瞬間就冒出了這個念頭。
“紅，撤退！”
他當機立斷朝紅髮出訊號，並轉身朝梯道下方跑去。
“難得來一趟，這麼快就走是不是有點太冷淡了？”
海之王隨手抄起右手側的鐵器，徑直朝黑這邊扔過來，不偏不倚，剛好擋在黑前面，將樓梯口卡死。
“唔……”
黑髮出沉悶的聲音，轉回身來面向海之王。
冷汗直流，僅僅對峙了那麼一小會兒，背就被汗浸溼了。
但對方沒有馬上攻上來。
“回到一開始的問題吧，人類解放同盟的領袖喲，對我的這個禮物，是否滿意？”
海之王一揮手，示意黑看向圓桌上的頭顱。
“什麼意思？”
黑一刻也不敢懈怠，他不知道對方的言語是否是為了騙自己卸下警戒。
“我知道，這幾個全都參與過十年前某處人類村莊的襲擊，而你也在追殺它們。”
“哼，知道得真清楚呢。”
“我知道的比你想象中多，包括你們進行的活動。現在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吧？”
“多此一舉，我本打算親手了結它們的性命。”
雖然被對方的氣勢壓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但黑還是迫使自己表現得像沒事一樣。
“這倒是失算了，或許應該把它們打到只剩一口氣再交給你。”
海之王託著下巴，像是在認真考慮。
黑沒想到對方能一臉平靜地說出如此冷血的話，不過一想到它是拜汀，就覺得沒什麼奇怪的了。
“所以呢？可能是我會錯意了，不過你似乎在討好我，這麼做有什麼用意？”
“我聽說過你的事，憑藉人類之軀，擊敗了不少拜汀，其中也不乏強者。”
海之王走上前來，隨著與它的距離越來越近，黑也越來越緊張，將手中的劍柄握得“嘎吱”響。
最終，對方在離黑差不多兩米的距離停下了。
“對我們拜汀來說，力量就是一切，雖然有不少人給人類打下了弱者的烙印，但我不一樣。”海之王朝黑伸出一隻手，“我歡迎強者，就算對方是個人類也一樣。有沒有興趣加入我的麾下？”
“很遺憾，我對拜汀過敏，看見你們就想吐！”
黑的眼裡充滿了敵意，舉起一把短劍指向海之王。
對方卻不以為意，繼續說下去：
“別那麼早下定論，我認為這是一個對我們雙方都有利的交易。如果為我效力，跟隨你的那些人的安全也會得到保障。我將以我的名字庇佑他們，若有任何拜汀膽敢傷害他們，都將視為對我的不敬，由我親手斬殺。怎麼樣，是個不錯的條件吧？”
“我拒絕！不過是換了個飼主而已，和奴隸一樣的生活又有多少區別！”黑深吸一口氣，用他能做到的最堅定的眼神瞪向海之王，“既然你是拜汀的王，那來得正好！一決勝負吧！我要透過打敗你，向世界證明！人類不是弱小的種族！”
“不識時務的倔強並非生存之道……不過，眼神不錯。”面對黑的挑釁，海之王並沒表現出多大的情感起伏，它不緊不慢地走回剛才坐的位置，拿起剩下的一柄刃爪，“正好我也想看看你有幾分實力，儘管來試試吧。”
“紅，你退遠一點，不要插手！這傢伙不是你能對付的！”
對紅下完指示後，黑以爆發性的速度朝海之王衝去。
海之王還保持在拾起刃爪背對黑的姿勢，它將刃爪裝備在自己那由鰭分化出的手的手背上，活動了一下胳膊。
就在黑逼近它背部的那一刻，海之王猛地轉身，以與那副身軀不相符的速度揮斬過來，將黑打了回去。
“唔！”
黑在地上翻滾兩下後，重新找到重心站穩身子。
不知道本來就是那種用法還是故意為之，黑察覺到剛才海之王攻擊自己時，使用的是那武器厚的一端，若是用的薄刃，黑不確定自己那兩把細細的短劍會不會被當場斬斷。
低估對方的速度了，本以為那副巨大身軀轉身會很慢，才決定先手製敵，若再貿然進攻，露出破綻的可能就是自己。
黑雙劍裡的毒早就用幹了，由於鳥走了，也再也沒機會補充，所以他現在是實打實地用自己的力量去挑戰拜汀的最強者，雖然對勝算沒什麼把握，但黑有點興奮，這是瞭解自己到底強到哪種程度的機會。
即使代價可能是他的生命。
不同於之前遇到過的拜汀，海之王並不急於進攻，而是像巨像一樣立在原地，觀察著黑的舉動。
這是黑最難對付的型別，若對方不主動，就很難抓到它的破綻，最後可能演變為體力的消耗戰。而人和拜汀的體力，差距不言而喻。
“拜汀的王都只會當縮頭烏龜嗎？”
黑進攻的同時試圖激怒對方，但對方不吃這一套，依舊沉著冷靜地應對著。
那比五個黑加起來都大的巨大鐵塊，就像一面堅實的牆，黑難以突破，再加上海之王毫不遜色於黑的靈敏度，黑就連繞到後面去都做不到。
幾輪兵刃相交後，黑果然已經開始出現憊色，心臟跳動的聲音迴盪於每一寸骨骼內部，就連大喘粗氣的聲音都再也隱藏不住。
“雖然無意將你們貶為弱者，不過體力的差距還真是可悲啊，縱使是他們中最強的你，也這麼快迎來了極限。”
說話間海之王猛地揮動刃爪，黑向後一仰，堪堪躲開了這兇狠的一擊。
不行，各方面的能力差都太大了，這樣下去會輸！
黑邊後退邊想著。
如果鳥還在的話……
不知為何，眼前又浮現出了那個身影。
呵。
黑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明明是自己將它趕走的，到了這種時候，又開始想依靠它了？實在太不知廉恥了。
要換個思路。
如果是鳥的話，這時候會讓他怎麼做？
稍微退到離海之王較遠的距離，對方也沒有追擊上來，黑趁機思考。
自己的力量比不上，那就藉助外力。
周圍有什麼用得上的嗎？
黑四處瞥了瞥。
擺滿拜汀頭顱的石質圓桌……
大概會被一下劈成兩半。
堆積如山的拜汀屍骸……
毫無意義。
黑的目光停留在了那鏤空的窗洞上。
“已經沒招了嗎？”
海之王一步一步靠近，同時橫舉刃爪，看來是打算做個了結。
黑朝著側面的窗洞拔腿就跑。
“嗯？”
海之王看見黑衝到外陽臺後，順著柱子攀爬到屋頂上去。
以海之王那龐大的體型，是無法從窗洞擠出去的。
黑看了看下面，支撐的立柱並沒有受到攻擊。
對方也不蠢，它也知道若是使得立柱坍塌，被壓扁的會是自己。
有些擔心還在下面的紅，不過對方看起來不像會無視決鬥規則去攻擊旁人的型別。
黑在屋頂上奔跑著，以他的體重不足以發出能傳到下面的腳步聲，現在海之王已經無法獲悉他的動向，需要做的就是找機會跳下去發起突襲，只要運氣不差到剛好和海之王面對面，攻擊就能奏效。
突然，一股寒意貫穿了黑的脊髓，使他一個急剎車，就在下一刻，巨大的尖刃刺破前方的屋面突起，若是剛才沒有停止，被刺穿的就會是他的身體！
尖刃橫向沿著屋面移動，黑立馬知道了對方打算幹嘛。
“簡直是瘋了！”
黑不禁自語。
“轟！”
隨著那巨大刃爪的揮動，整個屋頂從正中心被分成兩半，無數不規則的裂縫從割裂處延伸，整個屋頂在往兩邊傾倒的同時化作大大小小的碎塊。
石塊瓦礫如大雨般傾瀉而下，紅不得不躲到刃爪與梯道形成的夾角之中，海之王卻屹立在房間正中心，一腳踩在圓桌上。那些碎石當然也砸中了海之王，但對它造成不了任何傷害，就像真的只是雨點一樣。
“躲到哪裡去了？”
海之王在石之雨中搜尋著黑的身影。
突然，它雙眼捕捉到了某塊碎巖一角露出的劍刃。
“在那兒嗎！”
海之王朝石塊奮力一揮，石塊被打了個粉碎。
然而，在那裡的，卻是因為剛才攻擊被折斷的短劍。
僅僅是一把短劍。
“受死吧！拜汀的王！”
就在此時，黑吶喊著出現在海之王的後面，而他手中的劍刃，已經刺進了海之王的背部。
贏了……是不可能的。
黑也知道，就憑這小小的一把劍，是不可能穿透那名王者厚實的表皮的。
若是劍裡留有毒素，說不定還有機會，但那已是空想。
海之王抓住黑的胳膊，一下將他摔到地上。
“咕啊、”
黑感覺肺裡的空氣全都被擠出來了。
“嗯，確實，一隻人類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很不錯了……”
海之王摘下刺在背上的劍，將之扔向一邊。
黑艱難地站起，瞪著海之王。
至少在氣勢上，他不想認輸。
突然，下面嘈雜起來。
聽著不像是黑的同伴們弄出來的動靜。
“怎麼回事？”
黑撇了一眼梯道那邊。
“哦，已經到時間了嗎？”
海之王卻是一副好像知道些什麼的樣子。
“你在說什麼！什麼到時間了？”
黑質問它。
“我知道你帶了不少人進城裡，並埋伏在這附近。不過現在，他們大概已經被我計程車兵們抓住了吧。”
海之王悠然說道。
“你說……什麼？”
黑愣住了。
他突然想起了一件事，一件再可疑不過的事。
為什麼那麼明顯，自己卻沒有察覺？
剛見到海之王時，它說的確實是“這是給你的禮物”。
也就是說，它早就知道黑他們會來這裡！
被算計了！
“紅！快撤！是陷阱！”
黑猛地轉向紅大喊。
記得周圍是有一顆大樹的，如果從這裡跳下去，只要能成功落到那棵樹上，就算多少受點傷，應該也能逃離。
然而，剛一轉頭，看見的就是不知何時貼得極近的紅的臉。
“紅？”
“確實，是個陷阱呢。”
紅的笑顏依舊很美。
“對不起了，黑。”
在紅溫柔的聲音中，她將什麼覆蓋到黑的口鼻上。
“為什麼……紅……”
黑的意識漸漸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