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為斬殺非人之物而鑄造,卻不能為人使用的劍。
火焰熊熊燃燒,吞噬著房屋,吞噬著樹木,吞噬著周圍的一切。
黑色長髮女子颯然屹立在火焰之中,髮絲在氣流中狂躁地舞動,好似遊蛇,她手中是一把劍刃如月光般皎潔,隱隱約約覆蓋著光芒的劍。
明明心中掛念的是眼前女子,少年的目光還是被劍身吸引。
好帥氣的劍啊,若是能拿在手中揮舞……
他拍了拍腦袋,將雜念從腦海中趕走,拖動傷痕累累的身軀,匍匐著試圖向女子靠近。
“姐……姐……”
他朝著女子伸出手,但對方沒有回過頭看他。
“阿帆,抱歉。”
一陣銳利的金屬鳴響,無數的劍刃從女子胸膛刺出。
“姐姐——!”
.
“嗚哇!”
霖帆猛然坐起,大喘著氣,他滿身是汗,連背都被浸溼了。
又是那個夢嗎。
他捂著頭,回憶著剛才為止的一幕幕。
就在這時,房門外傳來一陣吵鬧的動靜,伴隨著誰的慘叫聲,不一會兒,房門被猛地推開,一個扎著包子頭的瘦弱女孩以幾乎摔倒的勢頭衝了進來。
“沒事吧?霖帆!”
對方大喊道。
“我倒想問你有沒有事。”
霖帆露出苦笑。
眼前渾身溼淋淋,一隻腳上掛著木桶的女孩,是這白壇府裡的丫鬟,負責照顧包括霖帆在內數人的日常起居。為人踏實,幹起活來也賣力,照理說應該是天生的家務能手,卻有個重大問題——容易犯馬虎。
因此,她的工作效率就像跑得很快卻一定會在半途累死的馬兒一樣,霖帆曾問過師父為什麼要請她當丫鬟,得到的回答是“佣金很便宜”。
“嗚欸,完了……地衣又要挨小姐訓了……”
丫鬟一下變得淚眼汪汪,看上去有幾分可憐。
沒錯,地衣,這就是眼前丫鬟的名字。聽上去不像人名,準確地說,是不是本名霖帆也不知道,反正師父是這麼叫的。
“真的沒事麼?”還沒及霖帆再說什麼,地衣便表情一轉,投來關切的眼神,“地衣覺得你臉色不太好。”
“沒事,只是做了個噩夢。”
說著,霖帆將視線移向床邊的牆上。
那裡懸掛著一柄劍,劍刃被藏在了精緻的劍鞘中,不知是何種金屬製作的劍鞘上鐫刻著流暢而秀麗的花紋,在窗縫裡透進來的一絲陽光下泛著彷彿會流動的光。最重要的是,劍柄和夢中的劍一模一樣。
這是姐姐留下的,唯一和她有聯絡的信物,一想到這裡,霖帆心中便是五味雜陳,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劍身,回應的卻只有冰冷的金屬觸感。
“又,是那個夢嗎?”
或許是從霖帆的行動裡揣測出了什麼,地衣問道。
霖帆沒有回答她。
“霖帆想沉溺於過去地衣是管不著啦,不過,你沒有忘記今天是什麼日子吧?”
地衣瞧著霖帆的臉,霖帆也回看著她,突然,腦袋裡斷掉的線路連線起來。
“現在是幾時了?”
霖帆問地衣。
“嗯……應該快到辰時了吧。”
“糟了!”
霖帆猛地一拍腦袋,麻溜地穿上外衣,抓起牆上的劍就朝門外跑去。
“別忘了吃早飯啊!”
身後傳來地衣的呼喊。
.
趕到練武場,果不其然,人已經在那兒等著了。
幾乎都是和霖帆差不多,或是稍大一點的青少年,其中一個還在一臉憨笑地朝霖帆招手。除了這些人以外,還有著比較顯眼的兩人。
其中一人雖與周圍年歲相仿,但氣質迥異。他身形高挑,英姿颯爽,令人眼前一亮。腰間懸掛著一柄寶劍,劍柄處鑲嵌著璀璨奪目的各類寶石,熠熠生輝;而那身華美的服飾,更是無聲地昭示著他顯赫尊貴的身份地位。
再看其髮型,雖只是隨意挽起個髻,卻透著一種放縱不羈之意,尤其是那雙眼睛,深邃而銳利,宛如高空的雄鷹,似乎對世間諸般事物都不屑一顧。
另一人,則是看起來只有不到十四歲大的少女,明明只是小女孩的模樣,卻穿著過於成熟的以白荷點綴的深綠色旗袍,但最奪目的當屬那頭與眾不同的粉色秀髮。如此不和諧的兩種特徵,卻在女孩身上發生了新的化學反應,使她遙看恰似一朵盛開的蓮花,反倒相得益彰。
少女也同樣攜帶著一把劍,橫掛於腰背,劍身長度幾乎要趕上少女的身高,讓人不禁懷疑她到底能否駕馭自如。
這下慘了,霖帆心裡有些打鼓,但還是調整好心態一步步走上前去。
“哼。”
路過少年時,霖帆隱約聽到了對方的嗤鼻聲,但他並沒有多在意,而是繼續走到了少女的跟前。
霖帆雙手抱拳,彎曲上身,做了個標準的作揖禮:
“參見師父。”
“參、見?”只見少女抱著懷,臉上已滿是慍色,“讓吾等了那麼久,汝還好意思說參見!”
少女猛然跳起,對著霖帆腦袋上就是一記手刀,一瞬間劇痛由上而下傳遍霖帆的全身,他抱著腦袋蹲伏在地上。
“徒兒……知錯了……”
霖帆忍著痛賠罪道。
“已經浪費夠多時間了,我可不是閒著沒事才來的,緣嫣,快開始吧。”
一旁的少年毫不客氣地直呼著被霖帆敬為師長的少女的名字,無論從站姿還是表情,都能看出他的不耐煩。
“哈……為什麼吾的徒弟一個二個都是這副德行……”緣嫣無力地嘆了口氣,擺了擺手,“沒時間浪費倒也是,那就去中間就位,不肖弟子們。”
自已沒有一點不敬之意——雖然想這麼辯解,但師命難違,霖帆只好把到嘴邊的話嚥下去,老老實實走到場地中心,與一同走來的另一人相對而立。
他仔細端詳著對方。
此人名為白子賀,霖帆與他沒什麼交集,但怎麼說也拜在同一師門之下,名字長相姑且是知道,而且,無論好壞意義,白子賀也算是個名人。
在這雲歸城,名門望族白家可謂無人不知無人不曉,而白子賀正是白家的三男,白老爺對小兒子疼愛有加,打小便好吃好喝地供著,捧手裡怕碎了含嘴裡怕化了,這小兒子也聰明伶俐,學什麼都快,於是,在各種內外條件的相互作用下,就誕生了眼前這個恃才傲物的白子賀。
對師直呼其名,大概也不是故意想表達不敬,對他來說師者不過是早晚要超越的物件,再加上除父母以外身邊也沒有地位比他高的人,所以腦海裡壓根沒有尊師重道這類概念。
雖然心裡清楚,但每次對方直呼師父名字時,霖帆心中還是會泛起一絲不爽。師終究是師,就算弟子已經超越了師,也應該感激從師得來之物,永遠心懷敬意。
師門裡大多數人都和他抱有同樣的想法,只是沒表露出來而已。
“加油啊,霖帆!好好教訓下那囂張的公子哥!”
除了這個人,之前朝霖帆揮手的壯實青年。一副事不關已的樣子,大大咧咧笑著。
說得倒是輕巧!霖帆在心中嘆氣。
沒錯,霖帆之所以和白子賀在這練武場中央相對而立,是因為他們即將交手,這是緣嫣給兩人的課題之一。
霖帆已經師從緣嫣多年,白子賀則是中途轉進來的,而兩人的共同點是,至今為止從緣嫣那裡學習的只有基本功。就在前幾日,緣嫣判斷差不多是時候了,於是提出要在今日對二人進行評定,得到緣嫣認可的人便能開始學習她真正的獨門劍技,即成為入室弟子。
順便一提,在場者裡,除了兩人外都已是入室弟子了。
評定的過程,就是完成緣嫣給出的幾個課題,其一便是透過直接交手,判斷二人至今有多少成長,雖說結果全憑緣嫣的主觀判斷,但若是獲勝,也算是搶先拿下了一分。
“帆,劍交給吾保管,汝用這把。”
這時,師父的聲音打斷了霖帆的思緒,他慌忙接過緣嫣拋過來的劍,然後取下原先的那把劍,稍微注視之後畢恭畢敬地走過去遞給了緣嫣。
“嚯?這種時候還有閒情走神?汝還挺遊刃有餘嘛。”
接過劍的同時,緣嫣用一種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霖帆。
“那個、不對……沒有的事……”
霖帆慌亂地回答著,只換來師父一撇眉。他知道確實不該胡思亂想,但不知是不是因為太緊張了,念頭總是一個接一個的從腦海裡蹦出來。
回到場地中央,霖帆再次看向對手。大概是嫌霖帆動作慢,白子賀滿臉都寫著焦躁,劍也早從劍鞘中抽出。那把裝飾華麗的劍,就算從上面扣下一塊子,大概也是霖帆一輩子湊不出來的吧,同時,劍刃的成色也表明那不是一般金屬鑄造,隱約透著一股萬物皆斬的銳利氣息,明顯是把“心劍”。
他再看看自已手裡的劍,白鐵鑄造,平平無奇,刃上還有個小小的缺口,怎麼看都只是一把普通的劍刃。
霖帆在心中默默嘆了口氣。
“吾再宣告一次,讓汝等交手的目的是為了觀察汝等的基本功能運用到哪種程度,不是為了看戲法,所以除了吾教汝等以外的東西一律禁止使用,聽明白了嗎?”
說話時師父的眼睛一直注視的是白子賀那邊,不用想也知道是說給對方聽的,畢竟未曾擁有心劍的霖帆根本就沒有所謂的“別的東西”。
因此,他也因為師父話有些受打擊。
“等一下啦,師父。”這時,大高個突然插嘴,“這對霖帆未免也太不公平了吧?就讓他拿那破玩意兒打?要不然把我的心劍借給他……”
“要是沒給自已找好墳,就別隨便把自已的心劍借給別人。”緣嫣冷不丁地打斷,“一個人是否強大,看的是他本身的技藝,武器的作用只是輔助,縱使是神兵利器,落到無能之人的手裡也發揮不出應有的威力。”
霖帆下意識看了看交給師父的那把劍。
大高個聳聳肩,朝霖帆投來一個無奈的表情:
“抱歉,老弟,我幫不了你了。”
“——話是這麼說,但確實,心劍和普通的武器質量上有著天差地別。”緣嫣突然話鋒一轉,“白子賀,不許以破壞對方武器為目的揮劍。”
“哼,我還沒淪落到用那種三流招數。”
白子賀發出不屑的聲音。
“都沒意見了吧?那就做好準備。”
霖帆沉下身軀擺好架勢,對方則是持劍的手低垂,另一隻手背在身後,好像在說,對付你單手綽綽有餘。
確認兩人都準備好後,緣嫣取出一枚銅錢,將其彈到半空中,銅板旋轉著劃出拋物線,朝地面墜下去。
“叮”——
在銅錢與地面碰撞的一瞬間,一股煞風襲向霖帆!
“鐺”!
好在霖帆及時橫劍格擋,才堪堪招架下來。
這白子賀雖目中無人,但也確實有一定的資本,一踏步一揮劍,皆如豹般迅猛,明明剛開始交鋒霖帆便被逼進了只能一味防禦的境地。
明明學到的招式技巧是一樣的,可霖帆卻找不到對方的破綻,看不透對方出招的路數。
很快,白子賀嘴角便勾起宣誓勝利般的笑容。
“破!”
只聽他一聲大喝,同時挺身出劍,霖帆連人帶劍被向後打飛出去,重重摔倒在地。
圍觀者們發出一陣唏噓聲,而霖帆在這起鬨聲中,聽到了師父略帶失望的話語:
“果然差距還是太大了嗎……”
心裡一陣不是滋味,霖帆咬著牙,劍柄被手握得嘎吱作響。
“汝沒有天賦。”
這便是他剛拜入師門時,緣嫣決定性的話語。
“無論師從於誰,修習何種劍術,汝都不可能達到登峰造極,閉室之土不成山。”
他永遠忘不了那時師父憐憫又充滿無奈的眼神。
就像在看一隻瀕死的貓。
師父一直都是對的,那並不是為了羞辱他的言辭,之後的年月裡也印證了師父的話語。一同拜入師門的同齡人一個接一個地得到了認可,都開始修習獨門武藝了,唯獨自已還在基本功裡原地踏步,甚至就連這中途加進來的白子賀都能在短短一年內趕上他……
一開始還經常互相切磋的那些師兄弟,不知從何時起自已再也沒贏過他們,久而久之,也再也沒有人找自已切磋,畢竟,和比自已弱的人打也增長不了幾分實力。
這些霖帆心裡都明白,但是……
“還沒完!”
忍著胸口還未散去的疼痛,霖帆艱難地支撐著身體,重新站起。他緊握住手中的劍,帶著不屈與不甘心,將劍刃直直地指向白子賀。然而,白子賀只是冷笑一聲,彷彿在嘲笑霖帆的不自量力。他再次揮動手中的劍,帶著凌厲的劍氣,如狂風般向霖帆席捲而來。
即使再度站起,也不過是回到之前的境地,力量、技巧、速度,白子賀都在霖帆之上,這絕對的差距即使是緣嫣以外的人也能看出來,旁觀者們七嘴八舌地開始討論起散場後的事。
在他們眼中,霖帆的掙扎只是徒勞,敗北已是必然。
無法接受,不想接受!
“喝啊!”
突然,霖帆大喝一聲,全身猛地發力,白子賀刺來的劍,他沒有格擋,而是用肩膀硬扛下,同時向白子賀突進過去。
“什麼!”
白子賀臉上少有地出現了驚訝的神色,而圍觀者們也一齊發出驚呼。
霖帆的劍尖擊中了白子賀的手腕,將他手中的劍打落,對方的劍因為脫力,沒有對霖帆造成太深的傷害。
不光是霖帆,就連旁觀者們心中也在想著同一件事——
機會,就是現在!
霖帆朝著白子賀揮劍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