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車的旅行比以往都要順利。

因為採取了更為積極的行動，食物和水源都得到了保障，至今沒有出現任何資源匱乏的情況。在我的說服下，塔蒂安娜也開始接受每日三餐的生活方式，一杯新鮮的袋羊奶是她每天早上的必備飲料。

每隔幾日，塔蒂安娜會主動為袋羊清理糞便，並幫它們清潔身體，偶爾還會把小羊放出來陪它玩耍。幾周過去，袋羊們已經完全熟悉了塔蒂安娜，小羊自不用說，就連母羊都會主動靠近塔蒂安娜尋求撫摸。

不過看我時還是老樣子，兩羊都一副苦大仇深的樣子，不想讓我靠近。於是，塔蒂安娜索性從我這邊接下了擠羊奶的工作。

除了用餐和照顧，塔蒂安娜在沙車上的大部分時間都窩在自已的房間裡，鼓搗著那臺顯微鏡。她比我想象中要聰明得多，從拿到儀器後不到一天，就無師自通，滿心欣喜地大喊她看到了什麼什麼，吃飯時也滔滔不絕地訴說著這個話題。

感覺比起上一次，她變得活潑了許多。

我突然意識到一件事。

雖然對我來說，這個全是沙子的世界還算有趣，但對塔蒂安娜來說則不然。

畢竟她一直生活在這樣的世界。

就算登上沙車，無論駛向何處，窗外的風景也不會變化，除了黃沙還是黃沙。每天需要考慮的也只有如何生存下去。

這輛沙車能開往任何方向，卻是一座監獄。

那麼，她所謂的幸福，難道是自由嗎？

我能給她自由嗎？

不，我到底在想什麼，這是她的道路，無論有麼孤獨，多麼痛苦，那都是她的命運，她的人生，用不著一介過客的我來多管閒事。

做好自已該做的吧。

“塔蒂安娜小姐，能把沙車停一下麼？”

“誒？為什麼？”

雖然嘴上這樣問，但塔蒂安娜已經爬上了艦橋，為沙車制動。

“最近燃料不是快用光了麼，還一直沒能找到新的，這樣下去我們就要擱淺在這裡了。於是鄙人有個主意。”

綁好生命繩後，塔蒂安娜在我的帶領下來到百來米外的一片區域，前方突兀地立著一個奇怪的物體。

外形像是個黑色的竹筍，但以竹筍來形容的話，這個又太大了。約有三四米高，上面有褶皺般一圈一圈的紋路，以及乾裂的痕跡，看樣子與其說是立在地上或者插在地上的，倒不如說是從地裡擠出來的。

已經風乾到聞不出臭味了，說明留在這兒有一定時日了吧。

塔蒂安娜仰頭瞻望著眼前巨物，發出感嘆：

“好大哇~這就是死亡蠕蟲的糞便，我還是第一次見……不對！既然有死亡蠕蟲的糞便在這裡，說明我們已經在它的地盤上了吧！”

“沒錯，非常正確的見解，小姐。”

我不緊不慢地將代替揹包背在背上的東西放下，開始除錯。

“我們不能在這裡逗留啦！如果遇上就糟了！”

“放心好了，死亡蠕蟲的地盤很大，每個地盤就一隻，沒那麼容易遇到。”

似乎是被我說服了，塔蒂安娜不再慌張，而是將注意力轉移向了我帶來的這臺機器。

乍看之下，它就是個金屬盒子上長了倆大喇叭，用其貌不揚來形容也不為過。畢竟是我在沒有原物作為參考的情況下隨便弄出的東西，難看也在情理之中。

“商人先生到底是怎麼把那麼大的東西放進揹包裡的？”

塔蒂安娜好奇地問。

“鄙人有特殊的收納方式。”

“能不能教教我？”

“這是商業機密。”

“小氣。”

“幹經商這一行，如果什麼都往外說可就虧得褲子都不剩了。”

我對塔蒂安娜打了個手勢，她將一起抱來的鐵鍬交給我，我對著蠕蟲糞便剷下去。

感覺就像是鏟在乾涸的泥土上，有些費力，我將它倒進機器的一個漏斗裡，在另一個漏斗中加入了些沙子，接著拉下拉桿。

一陣動靜之後，一枚黑色的正十二面體滾落到下方的槽中。

“這是……燃料礦石？”

不愧是和沙車朝夕相處的人，塔蒂安娜一眼就認了出來。

“但，怎麼做到的？為什麼只用排洩物和沙就能……”

“可別小看糞便中蘊含的能量哦。雖然詳細的沒法向您說明，但這臺機器的作用就是將能量收集起來，重新聚合成燃料。便利又環保，不是麼？”

實際上有不少利用發酵池生產沼氣的案例，我只不過是用了點小手段，將中間的時間和步驟省略掉了。

燃料礦石說白了就是高濃度能量的結晶，燒盡後會變成沙子，從動力爐下方的漏網灑落到外面去。如果仔細觀察的話，能發現沙車履帶的轍印之間，還會有一條細細的凸起軌跡。

“只要有了它，就不用再為燃料的事發愁了？”

經過長時間的相處，我已經能從表情讀懂塔蒂安娜的心思了，她現在的表情就是在說，“好想要”。

“要不要考慮入手一臺？只需要一把沙子哦？”

聽到這兒，塔蒂安娜顯得有些慌亂，或者說猶豫，她眼睛看了看機器，又遊離向別的地方，最後，緩緩從斗篷底下取出個什麼來。

“那個，不知道這能不能算商人先生說的‘特殊的沙子’……”

她手中的，是一個用絲巾裹成的小包袱，按她的說法，裡面裝的應該是沙吧。

我放下鐵鍬，接過包袱，小心翼翼地開啟，果然，裡面是滿滿當當的沙粒。

不過，看起來和周圍的沙子有些不一樣，一目瞭然，這些沙子有些偏紅。

不像是被刷了漆或是染上了生物的血，而是這些沙粒本身就是紅色的。

“你在哪兒找來的？”

“就在我們腳下。”塔蒂安娜輕輕一笑，“我想了好久都沒得到答案，直到有一天看見陽光透過飛舞的沙塵……於是試著把它們分離了出來。”

“分離？就靠你自已？”

“還有從商人先生那裡得到的、那個能看到特別小東西的筒子！不過我沒能將它們完全分開，有一些雜質怎麼也弄不掉……”

塔蒂安娜用忐忑不安的眼神看著這邊，我默默將左眼替換成了類似顯微鏡的視覺。

這是……

由於陽光太過明亮，我用一隻手遮蓋在紅沙上方，藉著指縫間透進來的微光，微觀的沙粒變得明瞭。

那是，宛如紅寶石堆積成的山脈，隨著沙粒在我手中坍塌，鋪散開來，它們逐漸轉化為一顆顆光點。

簡直是紅色的群星，周圍的黑暗慕然已變成夜空。

每一粒沙都極為偏近鮮豔的紅，並且晶瑩剔透，塔蒂安娜口中的“雜質”，大概是指那些沒那麼紅或是通透的。

我當然知道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弄出來的，從大量的沙子裡篩選出寥寥幾顆，她將自已關在房間裡，忙活了那麼多天，大概成果就是這裡的全部。

“那個……果然不行嗎？”

塔蒂安娜怯怯地問。

“不，足夠了，甚至可以說物超所值。”

我小心將沙粒包好，收進衣兜裡，塔蒂安娜這才綻放出釋懷的笑容。

“那麼！”

“嗯，這臺機器歸你了，如果還有別的什麼需要也——”

“轟”！

就在這時，巨響、大地的晃動打斷了我的話語，大量的沙塵如暴雨般灑落，或是四處飛揚。

巨大的陰影遮蔽了陽光，一大團粘稠的液體從上方滴落，散發著酸臭味。

塔蒂安娜渾身僵硬，雙眼死死盯著上方，從她顫抖的雙唇中斷斷續續地發出音節：

“死亡……蠕蟲？”

嗯，我雖然說過遇到的機率很小，但絕不為零。

大蟲子發出尖銳刺耳的嘶吼，那血滴子一樣佈滿利齒的嘴巴極大程度張開，彷彿要將一切都吞掉一樣向我們撲了過來。

“快跑！回到沙車上去！”

塔蒂安娜一邊拽著我一邊狂奔。

對手是能追上沙車的怪物，渺小的人類的奔跑就如同死命掙扎的螞蟻一樣，毫無意義。

巨大的影子壓了下來。

我縱身一躍，同時抓住塔蒂安娜的手臂一個迴轉將她拋了出去，自已則被巨口所吞沒。

“商人先生——！”

不遠處傳來塔蒂安娜撕心裂肺的哭吼，我看到的則是，自已順著食道滑下的光景。

很快，在濃郁的臭味中，這副身軀便被高強度的胃酸消滅殆盡，我捨去身體，回到了最原本的狀態，漂浮出巨蟲的肚子。

很快，我便確定了塔蒂安娜的位置，她跌坐在沙地上，瞳孔抽搐個不停，整個人都完全僵住了。

沙面的溫度應該很高吧，她不覺得燙嗎？

顯然，只是一個人類遠不夠填充死亡蠕蟲的肚子，它鎖定了塔蒂安娜，準備再一次發起攻擊。

嗯？想問為什麼這次我看起來一點也不慌？那是因為——

早已留好了後手。

“嘭”——

一聲悶響，死亡蠕蟲的眼睛爆出深綠色的汁液，只見一枚長釘赫然插在上面。

蟲子因為痛苦而掙扎著，上半身猛烈晃動，但死神沒有留給它太多時間，又是幾枚鐵釘接二連三地飛來，全部穩穩地扎進蟲軀，而最後一枚準確無誤地撕開它那厚重的脂肪，貫穿了它的心臟，死亡蠕蟲仰頭一擺倒了下去，再也沒有動靜。

隨著聲低沉的汽笛鳴響，一輛沙車從旁駛過，仰頭注目的塔蒂安娜剛好與攀附在沙車上戴防毒面具的黑衣人四目相對。

“還有其他人？”

塔蒂安娜低聲自語著，忽然，她又像是意識到了什麼。

“等、等一下，不要走！”

她的聲音無法企及那裡，沙車留下滾滾煙塵，揚長而去。

“……”

塔蒂安娜望著逐漸遠去的沙車背影，愣愣發呆。

隨後，她看了看旁邊死亡蠕蟲的屍體。

“商人先生……嗚……”

片刻過後，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起身朝自已的沙車走去。

沒錯，這裡並非她的終點，她還得繼續前行，只是……

這麼多肉就這樣放著不管了嗎？真浪費啊。

我看向死亡蠕蟲的屍體。

蛋白質絕對很豐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