牽牛花市警察局,曾經坐落於這座城市的中心地帶,後來因為各種各樣的緣由搬遷到了這稍微偏遠的位置。
縱使居住在附近的居民談不上多,警察局的外牆上也被塗滿了塗鴉,諸如“廢物”“垃圾”“米蟲”什麼的,雖然是鮮紅色的,但並非用血而是用的某種油漆。看起來比較老舊的塗鴉,有試圖清理擦塗過的痕跡,之後的則是完全沒有處理了。
只要立足於警署門口,就能聽到裡面傳出的搖滾音樂聲。站在前臺的女警員正在仔細給自己上著指甲油,偶爾身邊的座機會響起,她熟練地將聽筒翹起,架在肩上,用腦袋夾住,漫不經心地朝對面回應幾句“嗯”,隨後說出那句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臺詞:“你們私下調解一下吧。”
稍微往裡走,便能看到在沙發上橫七豎八躺著,甚至將腿翹到茶几上的警員們,其中一個將色情雜誌蓋在臉上,似乎在呼呼大睡。茶几旁放著臺特大號音箱,搖滾樂便是來自於這裡。
“喂!吵死了!臭警察們!把聲音關小聲點!”
從更深處傳來一聲粗魯的怒吼,通向那邊的門上寫著蒙著灰的幾個字:監禁室。
裡面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兩側是用於關押犯人的房間,房門除去上方的小窗以外,下面還有個帶有鐵柵欄,用於傳遞食物的通道口。
除了一個房間外,其餘都是空的,而有住客的這個房間也不尋常,房門前擺著一張小矮桌,矮桌以能塞進的極限卡進通道口一角,桌上散亂著一些撲克牌。房內的一側,是剛剛發出怒吼的,看起來凶神惡煞的男人,另一側,則是脫掉了帽子和制服外套,撐腿坐在一個小凳子上的警員。
“給我五十塊,我去幫你關掉它。”
警員朝著門內壞笑著說。
“五十塊?你比我這個幹搶劫的還會搶劫!”
“我也可以去把聲音開得更大。”
“好好,算你狠!現在我正好贏你五十,就用那個抵消吧!”
“少胡扯,你怎麼就贏我了?”
警員將桌上,自己剛才展示的手牌往前一推,那是五張點數連續的牌。
“嘿。”
門內男子笑一聲,將手牌砸到桌面上。
裡面有四張相同點數的牌。
“狗屎……”
警員用兩手揉了揉頭髮。
“好了,你欠我五十,快去把那該死的音樂關了!”
門內男子露出勝利的笑容。
警員嘆了口氣,起身走向大廳。
“兄弟們,為了我的錢包,要稍微關一會兒音樂嘍?”
警員邊說邊將手伸向音樂播放器的開關,頓時附近傳來不滿的聲音,或是“你又輸了嗎”這類嘲笑聲。
“敢關我就揍你哦?”
其中一人說道。
“哈,誰怕誰。”
警員邊說邊準備按下關閉按鈕。
啪嗒。
然而,一根手指在他之前將開關按了下去。
所有人的目光同時投向關閉音樂的人。
那是剛才蓋著色情雜誌睡覺的人。
“副局長?”
警員用奇怪的眼神看向這個睡眼惺忪,留著褐色波浪頭的男人。
“差不多有點缺錢了……我說你們,要不要去賺點外快?”
其他人頓時露出會意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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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時正在打掃酒吧的地面,但眼前映入的卻是兩名少女並排行走的身影。
橡換回了她平常的打扮,雖說穿上女僕裝是店裡的人氣看板娘,但以這副樣子往白百合身邊一站,咋看都是一個野丫頭。
以上來自視點的畫面,沒錯,我正在用視點監視橡她們。
我也知道偷窺兩名少女不是什麼光榮的事,不過畢竟是這種城市,我也不能任由主角毫無防備地走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如果她受到襲擊,必須第一時間趕去支援。
少女們正一人捧著一個以油炸物、奶油及冰淇淋組合而成的高熱量甜品,在咬下去一口時,橡的臉上也終於綻放出了符合年齡段的笑容。
“話說回來,怎麼沒看見那玩意兒?”
橡視線在白百合周圍掃了掃。
“嗯?”
白百合歪了歪頭。
“就是總是跟著你,有點吵的那個。”
“啊,你說小嗶麼?因為有點煩就把它鎖屋裡了。”
“誒?那不是你的保鏢麼?不能那樣做吧?”
“沒事的啦……大概。”
“嘛,我也懷疑那麼個小東西能不能真的保護好你。反正有我在,肯定比它做得更好!”
橡拍著胸膛保證,兩人相視而笑。
“那個……橡果然不打算回學校去麼?”
白百合突然低聲問。
“回去?那種只能天天和別人打架的地方?”
橡冷笑一聲。
“學校裡教的東西還是很有趣的……”
“我和你這種乖乖女不同,是聽不進去的啦~”橡一聳肩,“而且上課時那些混……笨蛋總是拿紙團扔我,想集中注意力都集中不了。”
“唔……”
白百合沒說什麼,只是失落地低下頭,甜點上的冰淇淋因為太久沒有動用,融化滴到地上。
不久前還有說有笑的兩人,突然間像是有了隔閡,眼神朝著相反的方向漫無目的地投射出去,臉上的笑容也不知何時消失得無影無蹤。
突然,橡的眼睛瞪得老大。
“危險!”
她猛然撲向了白百合。
幾乎是同時,旁邊店鋪的落地窗炸裂開來,玻璃四處飛濺。
“呀呼!”
只聽一聲亢奮的高呼,幾個蒙面人陸續從破碎的玻璃窗裡衝出來,他們人手扛著一個大袋子,有零散的珠寶或是紙鈔從裡面掉出來。
這些人迅速衝進附近街道上的一輛麵包車內,沒等車門關好便疾馳而去。
“沒事吧,白百合?”
橡朝被自己壓在身下的白百合問。
“我沒事……啊!橡,你才是!血!你流血了!”
白百合發出慌亂的聲音。
“只是被玻璃片劃到手了而已,小問題。”
橡起身拍掉背上的玻璃渣,然後接過白百合遞過來的手帕,將受傷的手掌包裹起來。
“嗯,看來握槍是沒問題。”橡活動了下手指說道,隨後望向已經逐漸遠去的麵包車,“搶劫嗎,真倒黴,偏偏在這種時候撞上。”
“嗚哇!火!橡,店裡好像有人!”
伴隨著白百合慌亂的呼喊,橡朝那破到不成樣子的窗戶內望去,只見店裡已經燃起熊熊大火,窗簾、桌布,火舌正在吞噬著一切能燃盡的東西擴散開來,同時,她也發現了角落中的數個人影。
毫無疑問是搶劫犯們放的火。
“啊!真是的,為什麼總是遇到這種事!”
橡抱怨著,將衛衣反穿過來,一把抓起地上半融化的冰淇淋,塗抹在兜帽內側,接著將兜帽如口罩般遮住口鼻,再一個跨步躍進店鋪中。
“橡?!”
不顧白百合詫異的聲音,橡迅速移動到人影身邊。
“唔……”
一共是三個人,其中兩個身穿保安制服,從胸口的血窟窿看已經死了,剩下一個店員打扮的還有生命跡象。
橡沒有猶豫,抓住店員的後領就往外拖。
火勢更旺了,一簇火舌攔住了橡的去路。
橡看了看上方。
“滅火系統……沒有生效嗎?”
或許是火焰的高溫尚未觸及到天花板的報警器,噴淋裝置沒有任何反應。
保持著一手拎著人的姿勢,橡用另一隻手抓住展示櫃邊翹起的金屬條,用力掰了掰無果後,二話不說朝根部踹了一腳,一聲清響,金屬條整根脫落下來。
橡用一端攪起燃燒的窗簾,讓火焰炙烤報警器,但是沒有反應。
“壞掉了嗎?!這些豆腐渣工程——”
橡攢足力氣,用金屬條朝報警器猛地一砸,終於,伴隨著“滴滴滴”的響聲,細若春雨的水從上方灑落,雖不足以撲滅火焰,但也讓火勢減小不少。
抓住這個機會,橡拖著另一人朝外邊猛地衝刺,在跨越火舌的同時,將那人以過肩摔般的姿勢朝外面扔出來。
“嗚哇哇?”
白百合慌忙去接不省人事的店員,防止對方頭部著地,卻像個肉墊一樣被壓倒了。
“呼,安全!”
橡拍了拍衣服,撲滅衣角沾上的火焰。
“太亂來了,橡……”
白百合好不容易才從店員身下抽身。
“這點程度小菜一碟啦!”
橡本想以帥氣的笑容做出勝利手勢,卻突然想起自己糊了一臉的冰淇淋糖水,慌忙擦掉。
“橡真是的……啊!對了!報警報警!”
白百合如夢初醒般掏出手機準備撥打。
“沒用的啦,這裡的警察會管事就怪了。”
橡聳聳肩。
“誒?但是我每次報警,警察先生們都趕來了的啊?”
“我們說的是一個世界的警察麼?”
話音剛落,只聽耳邊傳來一陣警笛,接著一輛警車從旁邊車道上疾馳而過。
“誒?真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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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搞錯沒有?條子居然在追我們?”
莎草邊說邊摘下滑雪面罩,從麵包車後車窗看向外面。
吵鬧的警笛聲,以及紅藍閃爍的晃眼光芒,雖不怎麼常見,但那顯然是輛警車。
“哈哈!我們是碰上什麼都市傳說了麼?”
駕車的常青顯然沒當回事,以輕鬆的語氣說道。
“我沒在開玩笑!真的是條子!”
莎草再次喊道。
“哼,是又如何?那群廢物能把我們怎麼樣?”
罌粟一腳踹開半邊後車門,端起槍就對後面的警車一番掃射,警車一個急剎,橫向漂移停在了一邊路上。
“看吧,一群孬種而已!”
罌粟滿意地關上車門,朝其他同伴笑道。
“白痴!開門之前先把袋子紮好啊!剛才掉出去那麼多!”
椿麻陰沉著臉,將散落的紙幣等細細地撿回袋子裡。
“心疼什麼,我們現在可是有錢人了,還在乎那麼點?掉了的那些就當是做慈善了!”
罌粟哈哈大笑著。
“我敢打賭,這傢伙不出一個三天就能把錢揮霍完。”
常青打趣道。
“別瞎扯了,看前面!”
莎草指著前方大聲提醒。
“嗯?怎麼回事?又一輛警車?”
只見一輛警車,以及幾輛大概是被徵用的私家車橫向擋在前方的公路上。
簡直就像是事先知道他們要來,在這兒等著的……
不,這不可能。
椿麻晃晃腦袋,掃清腦海裡這荒唐的念頭。
“別擔心,交給我!”
常青遊刃有餘地打轉方向盤,麵包車一個九十度調轉,朝著旁邊幾乎和麵包車一樣寬的巷子裡衝了進去,當衝出巷子,兩邊後視鏡早已被撞飛,麵包車兩側也被刮掉不少漆。
“喂!這車可是找我哥借的!”
“回頭賠你哥個更好的不就得了?”
以S形曲線避開幾輛逆向而來的車輛,麵包車繼續疾馳。
“這下廢物們一輩子都追不到我們嘍!”
罌粟對著剛才警車的方向做了個挑釁的手勢。
“等等!你們聽……”
經過莎草提醒,其他人也聽到了由遠及近的警笛聲。
“不是吧?他們到底配了多少輛車?公款都用在這上面了?”
“不對,是最開始那輛!”
“他們怎麼知道我們會走這條道的?太奇怪了吧!”
就如其中一人所說,一輛警車朝麵包車追了過來,其車牌和一開始被逼退的那輛警車完全一致。
“見鬼了!甩掉他們!”
麵包車的油門被一腳踩到底,然而警車仍舊死死咬在後面。
“好,就這樣保持距離,然後倒數五秒踩剎車。”
波浪頭的警察朝對講機裡不緊不慢地說道。
“不長記性的東西,看我把他們打成破爛!”
罌粟再次提槍踹開後門,準備朝警車掃射。
然而,他卻愣住了。
“……誒?”
伴隨著刺耳的摩擦聲,警車已經先行一步停下了,轉眼間便和麵包車拉開一大段距離。
“什麼啊,開車的人沒睡醒嗎?”
其他人也有些看傻眼了,但更多的,還是略帶僥倖的笑容。
“真掃興。”
罌粟將槍往身後一攬,邊說邊打算關閉後車門,就在這時——
——嘭!
麵包車內沒人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
頃刻間,他們五官傳來的資訊便亂作一團,隨後,只剩下疼痛。
當身體最為結實的罌粟頂著一身鮮血從倒翻燃燒的車內爬出來時,面對的是齊刷刷指向自己的槍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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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愧是副局長,多虧您的指揮,這次也雷厲風行地解決了呢。”
收拾完現場後,一名警員朝波浪頭男子說道。
“我沒做什麼哦,也就隨便下了點指示,都是靠大家的努力和配合才能成功的。”
被稱作副局長的男子依舊是一副睡眼惺忪樣,慢悠悠地點上一支廉價煙。
“您又謙虛了。”
“真的啦,我和你們一樣,只是個普普通通的人而已。”
警員只能苦笑,不管對方怎麼想,他也絕不會認為自己可以和這位副局長相提並論。
犯罪都市的警察是無能的窩囊廢,這是這座城市的常識,就連他們自己也不否認。
但是,還有一個只有極少數人——大概也就警署裡的全員,和被他們抓過的人——知道的秘密,那便是這群無能裡,藏著一個有能之人。
那絕對不是對方口中簡簡單單的“隨便下點指示”。
試想哪個普普通通的人,可以透過同時觀測多個交通攝像視窗,找到正欲作案且看起來沒有靠山的可疑者,並預讀他們的目標提前出警?
亦或是推測出對方的逃跑路線,透過誘導控制行進方向,讓獵物自行奔向陷阱,以誘餌吸引注意力的同時,早已等待在前方的本人朝車底扔出手雷……
說到底,要經過怎樣的計算,才能讓手雷在高速飛馳的車輛正底下爆炸啊?
警員不敢想,只是以敬畏的眼神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牽牛花警察局副局長,磷。
以這個人的能力,就算當上局長也不奇怪,卻願意委身於副局長的位置,天天和他們這些無能之輩廝混。
但也託副局長的福,時不時能搞到一些獎金,填補一下那略顯寒磣的工資,日子也總算能過下去。
除了局長,局裡所有人都這樣想:
副局長坐上局長之位時,就算是這個城市,也會迎來豔陽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