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據點,包括啞巴在內的一眾人便迎了上來。
啞巴看了看我,眼神有些躲閃,最後還是站到黑的另一邊去了。
很好,看來她已經知道了把控距離感。
“這次可是大豐收哦!”
歸來的人們興奮地呼喊著,他們開啟一個又一個的麻袋向同伴展示勝利戰果。
“這個冬天終於不用去挖凍土找蘑菇了!”
人們喜笑顏開。
“哇,好多肉啊!我這輩子都沒見過那麼多!”
圍攏的孩子們雙眼綻放光芒。
在對凱旋者們一番慰勞之後,留守的人們開始幫忙搬運物資,黑若有所思的臉上總算浮現出了笑容。
“我說,黑!”
紅突然湊過臉來。
不懂她為什麼要從這邊和黑說話。明明黑右肩上還站著我,隔著一隻鳥說話不覺得難受麼?
黑抬起右臂,我識相地移動到胳膊上,黑這才看向紅。
“怎麼了?”
“難得到手那麼多戰果,不如今晚就辦一場宴會,犒勞一下大家如何?”
“我們的食物夠用嗎?”
“放心,我讓大家稍微多拿了一點。”
“你啊……”
黑露出苦笑。
“有好好按你說的留下一部分啦,黑真是愛操心。”
“好吧,那就交給你了。”
“呵呵,好好期待吧~”
紅笑眯眯揹著手,倒退兩步後轉身離開,還沒走遠,又回過頭朝黑揮了揮手,之後才離去。
“宴會啊……”
我喃喃自語。
“你覺得不好麼?”
黑問。
“沒有,的確是個好主意。”我又在黑手上沉思了片刻,“好,決定了!”
或許是這一下聲音稍微有點大,啞巴嚇了一跳,扭過頭來看我。
我並不擔心被周圍的人聽到,反正都在鬧哄哄地相互交談,沒人會注意。
好久沒做過那個了,就當是練習吧。
“機會難得,我也久違地展現一下廚藝吧。”
一邊說著,我一邊展開雙翼飛到空中。
“什麼——”
黑瞪大了雙眼,不敢置信地望著我。
我知道他在想什麼,不過我可不是一般人,揹著廚子們烹飪這種事還是能做到的。
“別擔心,不會被人看到的!”
我拍動翅膀,朝著廚房的方向飛去。
“才不是這個問題!快,慄!追上那隻笨鳥,別讓它靠近廚房!”黑大喊一聲就開始拔腿猛追,“不然今晚的宴會會變成地獄的!”
.
“真過分啊,黑,居然把我辛苦製作的料理全倒掉了。”
我面無表情地抱怨道。
“你知不知道我倒掉它時地上的草全都在一瞬間枯了……”
黑陰沉著臉嘀咕著。
“我們明明說過不能浪費食物吧?”
“從某一時刻起,那些東西就已經不能被叫做食物了!”
黑抱著頭大喊。
“黑,你怎麼了?”
突然,前面傳來紅的聲音,只見她手撐著膝蓋,俯下身湊近看著黑,黑下意識地身體後仰,臉有些泛紅。
“沒、沒什麼,自言自語。”
黑趕緊給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黑可真奇怪。”紅歪頭一笑,向黑伸出一隻手,“來,我們去跳舞!”
“誒?我嗎?”
黑指了指自己。
“走了啦!”
紅一把抓住黑的手,把他拉起來,兩人小跑到火堆旁跳起拙劣的舞來。
這個世界的人類沒有樂器,他們的宴會充其量就是搭起高高的篝火,一些人一邊合聲歌唱,一邊用手打拍子,想跳舞的人圍著篝火跟著節拍胡亂舞動,剩下的人則一邊享用美食一邊歡笑攀談。
在這裡的年輕人們,他們無不是年幼就被綁走變成奴隸的,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現在卻像一個大家庭一樣親密。
這是我沒能理解的人類感情,所以想趁此機會多多觀察一下,對以後隱藏於人群之中也會有所幫助。
“想坐的話就坐下如何?”
我沒有回頭,便察覺到了從後方偷偷靠近的氣息,於是說道。
短暫的寂靜後,啞巴坐到了我旁邊。
她時而看向篝火邊的人群,時而低頭玩手指,目光始終不敢投向我這邊,應該說,在瞟過來的一瞬又會馬上收回去。
真另人煩躁。
我嘆了口氣。
“不用那麼小心翼翼的,只是讓你別老跟著我而已。”
啞巴轉過頭來,眨巴著兩隻大眼睛看著我。
“我不需要什麼報恩,你也不要對我抱有什麼相似的情感。救你只是因為你擁有極強的求生意志,我不會去救連自己都放棄自己的人。”
啞巴似懂非懂的表情,看起來呆呆的。
“總之就是叫你不要每時每刻都圍著我轉!”
我突然提高的嗓音嚇了啞巴一跳,她慌忙點點頭。
但願她是真聽明白了。
我將視線投向黑那邊,他依舊在和紅肩並肩跳著舞。說實話,那種舞很醜,大概只是隨心亂跳,一群人圍著篝火扭動四肢,看上去更像是什麼祭祀活動。
不過,他們臉上的表情卻很開心。
突然,我的背部傳來了冰涼涼的觸感,在羽毛上擴散開來。
幾乎是同時,潔白的小薄片從空中輾轉而下。
不管是黑還是紅,所有人都不約而同地抬起腦袋望向天空,欣賞這些飄落之物。
當然,也包括啞巴,她半張著嘴唇,眼睛裡好像放著光。
原來如此,她是第一次見吧。
不難理解,從小就被抓起來作為奴隸關在伸手不見五指的囚籠裡,在找到買主之前都不被允許一睹外面的風景,就算更早時見過,大概也不存在於記憶之中吧。
“這是,雪。”
啞巴張了張嘴,似乎是想發出“雪”的發音,最終只能發出輕微的“啊啊”聲。
“嗯,雪,嚴冬到來的象徵,會無情地剝奪土地上大部分的食物,為世界帶來死寂……”
我後面說的,啞巴完全沒聽進去,她併攏雙手,捧向天空,她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這個年齡女孩應有的笑容。
但那笑容轉瞬即逝,就像飄落到她手心的雪花一樣。
“沒錯,往往美麗的東西也是脆弱的,這就是現實。”
我說道。
啞巴的雙手慢慢垂下,她失落地望著手心裡那一小灘水。
“不過,偶爾也會有奇蹟發生。”
我用喙在啞巴手心點了一下,緊接著,在她驚奇的目光中,雪水再次結成冰之精華,並且不再因為她的溫度融化。
笑容回到了啞巴臉上,她激動地站起來,看看我,又看看手心,兩隻手連指頭都沒動一下,生怕將雪花擠壞。
“最多隻能堅持整個冬天,到春天就會化掉,別抱太大希望。”
我又說道。
啞巴點點頭,然後高興地捧著雪花,去給附近的人看。
真是個好搞定的傢伙。
我暗自冷笑一下,抖落堆積在頭頂的雪。
這個寒冬,才剛剛開始。
.
“所以,整個冬天你都不打算出擊了麼?”
我問黑。
“嗯,物資很充裕,大家長時間繃緊神經走過來,也該找個機會休息了。”
因為不需要制定作戰,黑看起來很是悠閒,一柄一柄地把他鍛造的短劍擺在桌子上面,輪流拿起來保養擦拭。
冬季不出擊並沒什麼問題,我擔心的是黑對拜汀們的仇恨在這段時間逐漸減弱。黑已經不再是個孩子,已經不會再被我的三言兩語左右,從之前的幾次行動來看,他對拜汀抱有同情心,特別是對幼小的拜汀。
是因為聯想到了自己麼?他應該也明白,不出幾年這些拜汀就會長大,然後來向他尋仇。這些都是小事,來多少我也能保住黑的性命,不過我不能讓黑從一個復仇者變成被複仇者。
看來得考慮推進一下事態,重新激起黑對拜汀的怒火了。
就在這時,紅敲門進來了。
手裡還捧著一條灰黑色的圍巾,意圖不用猜都知道。
“黑~這個送給你!”
紅不由分說就走上來替黑圍上。
“啊,這是紅你織的?”
“是啊,人家特地為黑織的,練習好多好多次……”
紅將雙手攏到嘴邊——我只能說非常刻意,刻意到我都不禁皺眉地——露出綁著繃帶的手指。
“啊,你的手!是練習時傷到的麼?”
黑急忙握住紅的手。
“沒事啦,只是小傷,為了黑不算什麼。”
紅微笑著將手抽回去。
沒錯,你必須抽回去,不然就暴露了。
我冷眼看著她。
手上的傷是裝的,其實比玉石表面還乾淨。紅做什麼都有天分,心靈手巧的她不可能在練習時傷到自己,再者,基於愛美之心,她也不可能刻意去弄傷自己的手。
縱使騙得過黑,也瞞不過我的眼睛。
雖然不是很理解,但她這麼做應該是為了博取黑的好感。
真是個精於謀算的傢伙。
“咚咚。”
再次響起敲門聲。
這次進來的,是啞巴。
啞巴和紅看了個對眼,相互愣住幾秒,直到黑問“什麼事”,啞巴才低著頭將一個毛絨袋子遞上來。
“哦?真暖和呢這個。是你做的麼?”
黑揉了揉毛絨袋子,微笑著看向啞巴。
啞巴有些靦腆地點了點頭。
“真厲害啊,要是能量產就好了。”
啞巴給黑的袋子,我之前也見過。
不知道是從哪兒學來的,也可能是自己想的,她用野獸毛皮的角料縫製成這種袋子,裝滿水,然後放到鐵板上加熱,一個簡易熱水袋就這麼製成了。
不久前我剛從她那兒拿到一個,一開始是想拒絕的,但她無論如何也要塞給我,只好收下了。
“慄,你的手……”
或許是因為剛才留意過紅手上的傷,黑也注意到了啞巴帶著凍瘡的手。
同時我也看見紅的眉毛不易察覺地皺了一下。
“就這麼放著不管可不行,讓紅帶你去處理一下吧。可以拜託你嗎,紅?”
黑看向紅。
“啊?啊、嗯。當然可以。跟我來吧。”
紅慌忙應答道,隨後領著啞巴走出門去。
臨走前,啞巴回過頭用有點難以理解的奇怪眼神看了我一眼。
好了,也差不多該去付諸自己的計劃了。
我朝門邊飛去。
“鳥,你要去哪兒?”
背後傳來黑的聲音。
“稍微散個步。”
.
由於正值冬日,所有窗戶都關得死死的,我嘗試過以鳥的姿態開啟窗戶但是無果。再怎麼說,我也不能在眾目睽睽之下用什麼奇怪的力量開窗,所以我打算找一個人流稀少的位置出去。
北側的外側走廊,因為結構漏風的原因,溫度比其他區域都低,人們也不太情願從這裡路過,毫無疑問就是最佳選擇。
“啪!”
剛飛到走廊,就從不遠處的拐角傳來一記響亮的巴掌聲。
“少蹬鼻子上臉了!”
我聽出那是紅氣憤的聲音,便循聲窺探過去。
只見紅還保持著揮出手的動作,而她的對面,則是捂著臉癱坐在地上的啞巴,眼裡還噙著淚水。
可能因為紅的指甲比較尖,啞巴的臉上被劃出一道口子,正往外滲著血。
“只不過因為黑對誰都溫柔,給你些好臉色,就忘了自己是什麼身份!你算什麼東西,敢天天在黑周圍打轉?自以為是!”
紅咬牙切齒怒目圓瞪,比起黑麵前那個美麗大方的女孩就像變了一個人。
“都怪你,我好不容易營造的和黑的氛圍全毀了!你知道我為了準備禮物花了多少心血嗎?偏偏你就要在那個時候冒出來,做同樣的事!從那時起就只知道逃跑給我添麻煩,看來它們光弄啞你,是做得太輕了!”
啞巴看上去很害怕她,每被罵上一句,腦袋都往兩隻胳膊裡縮一下。
“還有這個……”我這才注意到紅另一隻手上提著一個毛絨袋子,與給我和黑的差不了兩樣,“你以為給我這個就能討好我了?這種髒兮兮的東西我才不要!”
紅舉起毛絨袋子,剛準備砸到地上,突然,動作停住了,臉上則是露出了不懷好意的笑容。
“對了,看起來你挺喜歡自己的‘傑作’嘛,那麼,就讓你好好享用下好了。”
說著,紅將毛絨袋子舉到啞巴頭頂,隨手摸出戰鬥用的短劍。
我已經猜到她要做什麼了。
毛絨袋子上還在冒著熱騰騰的氣,就算是紅也不敢用整個手掌去拿住它。她食指和拇指捻住袋子一角,短劍在袋子正中利落一劃——
“呼——”
就在這時,一陣寒風襲向她們,在一瞬間冷卻了潑向啞巴的熱水,變得溫熱的水淋溼了啞巴的腦袋。
“阿嚏!是哪個不長眼的在大冬天不關窗戶?”
因為突然的寒冷,紅打了個寒戰,用雙手揉搓著胳膊,一邊不滿地抱怨,一邊將目光掃向寒風來源的這邊,卻剛好和我對上了視線。
我僅是什麼都不做地,靜靜看著她。
大概過了兩秒,紅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
“哼,哼!這次就這麼饒過你了,要是再讓我看到你接近黑,就沒那麼走運了!”
朝啞巴甩下這句話後,紅揚長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