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暑,感染,疲憊,生病……幾乎排除了我能想到的所有可能,直到我複製了塔蒂安娜的身體才知曉她倒下的原因。
誰又能想到,答案竟是飢餓?
從狀況來看,她恐怕接近一個星期沒有進食了,就算我來之前,大概也是兩三天一頓地節省著吃的,在開啟儲藏室大門的那一刻,空蕩蕩的房間進一步證實了我的想法。
而即使如此,她依然毫不猶豫地將食物分給了我,不,應該說全部給了我,而且是每天供應。自己不但一點沒吃,為了讓我沒有顧忌還裝出一副全然無事的樣子……
她是白痴嗎?壓根就不懂規劃二字麼?對她來說我只不過是個萍水相逢的人,有什麼值得她做到這種程度的?
除了無名火以外,我感受到更多的是一種名為焦慮的情感,本就不多的物資被壓根不需要食物的我消耗掉,如果因此導致“主角”死去,那不就是在說,我與她的接觸完全是在幫倒忙?
現在,惡果降臨到我頭上了,我必須想辦法為塔蒂安娜找到足夠的食物。
我大可直接創造出需要的所有東西,不過,事後怎麼和塔蒂安娜解釋又是一個大問題,果然還是寄希望於沙賊們的老窩比較好。
“就用它先撐一會兒吧。”
一塊巧克力在我指尖生成,我將其塞進尚未恢復意識的塔蒂安娜口中,接著直接轉移到沙賊們的城鎮中。
果然,已經一個人都沒有了。
黃沙早已侵入這個城鎮,堆積在肉眼能見到的各個角落,建築上的鐵板,或是鏽跡斑斑,或是反射著刺眼的太陽光,表面溫度幾乎能把人的面板烤熟。
我走進一棟掛著掉漆酒館牌子的建築,屋內的桌椅幾乎都已經損壞,吧檯酒櫃上擺放著許多蒙灰的玻璃瓶,其內似乎已經空無一物。
在酒吧一角,有兩具乾枯的屍體,它們分別靠著牆和吧檯,面對面坐著,手中的匕首深深相互插進了對方身軀。其中一具屍體的另一隻手裡,死死攥著一個罐頭。
我取過它手中的罐頭,才發現上面已經開了一條縫,掀開的一瞬間,惡臭撲面而來,我將其摔到地上,頓時數不清的臭蟲從裡面蠕動著爬出,四散而逃。
我破開酒吧後廚的木門,踏入其中,這裡乾淨得就像被大風颳過一樣,唯一能找到的木箱子,捅開之後流出的只有沙子。
這裡沒有嗎……
我又向下個建築移動,然而,一番搜尋後結果毫無變化。哨站、住房、倉庫,甚至是茅房我都一一踏遍,別說是食物了,就連一粒麵粉都找不到。
果然這個地方已經只是個空殼了嗎……
“難怪會消亡啊。”
看來只能用另一個辦法了。正當我這麼想著準備回去時,眼角餘光看到了某樣東西。
又一具乾屍——在這裡已經算不上稀奇了,不過它的動作令人在意。
胸口朝下趴伏在地上,四肢彎曲的同時又誇張地朝周圍展開,就像拼命在遮掩著什麼一樣。
我朝著那具屍體走過去,隨著我的接近,地板上的沙子因為震動從木板縫隙滑下,流出一道清晰的縫。我將屍體挪開,果不其然,屍體下方的地板是可活動的,撬開後一條一人寬的暗道出現在面前。
我順著裡面的鐵梯爬下,溫度驟然下降,本應炎熱的空氣逐漸變得涼爽,一股木頭腐朽的氣味竄入我的鼻樑。
隨著進一步深入,黃褐色的砂岩被深灰色的堅巖取代,很快我抵達了底部。這裡的空氣溼度很大,在陰暗的深處不時傳來水滴落的聲音。
“視點,照明。”
“嗒”。
一聲清響,明亮的光束照亮了前方,由於視點還保持著隱形狀態,從旁邊看,就像是從空無一物的地方突然出現一道光。
這裡似乎是一個天然溶洞,上方能看到不少鐘乳石。地面很光滑,大致是一個凸起的圓弧形,兩邊有薄薄的一層水流流過,消失在鐵梯底下的小洞裡。
居然有如此多的水……等塔蒂安娜看到這個,應該會很興奮吧。
用不了多久,這個溶洞就到了盡頭,水流的來源也展現在我面前。
在光的照射下晶瑩剔透,周圍環繞著縷縷白汽,像是雲彩,又像是朝霧,光是看著,就感覺室溫又下降了幾度。
那是充當著一整面牆的巨冰,巖壁上殘留的冰渣似乎在訴說著它曾經有多麼龐大,大概在漫長的歲月中,它一直在不斷融化著,化作地下水湧入那茫茫沙海之中。
但我真正在意的並不是這塊巨冰。
在距離冰牆大概五米處,堆放著一些木箱子,因為溼度過大,有的木箱已經出現腐朽。
我走近這些箱子,輕而易舉地將之開啟,木箱嘎吱作響,一股黴味撲鼻而來。
只不過,黴味中混雜著一絲不同的香氣,我仔細地檢查了下,是一些乾糧,雖不算新鮮,但應該還能吃。乾糧下方壓著一些密封完整的罐頭,上面印著果蔬圖案。
我快速地檢查了其他箱子,都與第一個箱子的情況大體相同。
還真是諷刺,之前在酒吧裡爭得你死我活的那兩人,可能做夢都沒想到,城鎮下方竟然還有著如此豐富的儲備。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這些大概都是壓在入口頂上的那具屍體的私藏,但他也一定沒想到,最後連自己也無福消受。
那麼,就由我毫不客氣地收下了。
.
姑且是先搬了兩箱食物到沙車上,順便還弄了點冰塊在裡面,作為製冷。
去塔蒂安娜的房間看了一眼,她還沒恢復意識,不過口中的巧克力倒是沒了蹤影。我將一些適合恢復體力的食物放在她床邊後,就去一層處理沙車上的大洞了。
放著不管始終不是個辦法,光是出去這一趟,就有大量的沙子被吹進了車內,我找到幾塊布料,將它們拼接在一起,固定在破洞的位置,接著將車內的黃沙全都清理出去。
在清理完車內的沙子後,我決定檢查沙車的引擎和供能系統。這片荒廢的城鎮雖然棄置了許久,但也許還能在某個角落發現一些有用的零件或工具。
之前在尋找食物時,我還有個意外發現,沙賊的城鎮中居然還有專門修理沙車的店。
不過,這種店的存在大概是趁火打劫,就算沒法直接動用武力將沙車洗劫一空,也可以在對方因地雷無法行動時獅子大開口,開出天價的修理費用。
我走進了這家如同廢墟的店鋪。門上的鐵皮已經因風蝕而半掛不穩,一推即開。裡面到處是各種金屬殘骸和零散的工具。陽光透過破碎的屋頂,投下斑駁的光影。
在一堆散亂的零部件中,我找到了可能適用的幾件修理材料。雖然它們同樣鏽跡斑斑,但經過簡單處理,或許能夠應急使用。
拿回破洞旁,我將收集來的零件隨地一撒,對著身旁下令:
“視點,分析沙車的破損情況,給我提供一套修理方案。”
看不見的機械開始運轉,讀取著沙車的各種資訊,很快,一些文字出現在我的眼中。
|分析完畢,初步判斷此載具採用較為原始技術,除維修外,可提供97種改進方案,其中僅靠現有材料方案為23種……|
“——不需要,只要告訴我怎麼把它修好就可以了。”
我打斷道。
|瞭解。根據現有材料,最簡修復方案已經列出。|
按照視點給的資訊,我先用手邊的砂紙把零件工具上的鏽跡打磨掉,然後用拿來的鐵皮仔細比對破洞,找到合適的幾塊放在一邊。接著,用工具清理邊緣鬆動的碎塊,將內陷的鐵皮掰回來打磨平整。
當我打算將鐵皮焊上去時,才發現焊槍裡的燃油已經凝住了。
“這世界的破爛還真多啊。”
我低聲抱怨道。
|材料可使用沙車內原有的鉚釘槍連線,焊槍內部燃油可精煉後作為密封劑使用。|
大概是我的自語觸發了視點的應答,文字再次在眼裡浮現。
“夠了,回到普通模式吧。”
讓視點閉嘴後,我撐著膝蓋站起身。
就在我準備去找鉚釘槍時,聽到了塔蒂安娜的房間傳來微弱的聲音。我放下手中的工具,快步走回屋裡。
塔蒂安娜已經醒來,正努力坐起。她的臉色雖然還很蒼白,但眼中的光彩已經恢復了一些。看到我進來,她露出了虛弱的微笑。
“你醒了,感覺怎麼樣?”
我問道。
“我……倒下了嗎?”
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確定。
“是啊,嚇我一跳。你臉色還不是很好,補充一下體力吧。”
我將床邊的水和食物遞給她。
雖有所猶豫,但很快飢餓感戰勝了她,塔蒂安娜吃了一些乾糧,然後小口地喝了點水。塔蒂安娜的手顫抖著,她顯然非常餓,畢竟不知道已經多久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
“你找到食物了?”
她試探般地問。
“是的,在城鎮下面的一個溶洞裡發現了一些儲備。還有水源。”
我邊說邊幫她坐得更舒服些。
“是嗎……”
塔蒂安娜的回應有些平淡,大概並不怎麼感到意外。她扭頭看了看窗外,不知臉上是什麼樣的表情。
“謝謝你。”
她很快又轉過頭來,對我露出一個柔和的笑容。
“我只運了一部分食物出來,還留有不少,等會兒太陽下山了,我再把剩下的都搬到沙車上,這樣我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會缺食物了。”
為了讓她安心,我解釋道。
然而,塔蒂安娜卻輕輕搖了搖頭:
“食物在沙車上儲存不久,別拿太多,會浪費。”
“和挖地下水那次同一個理由麼?”
“嗯。”
“……我知道了。那麼——”我壓低身體,直視著她的眼睛,語調也變得嚴肅,“食物不足的事,為什麼要瞞著我?”
塔蒂安娜垂下視線,兩隻手的食指不停繞著圈,過了好一會兒,她才重新看向我,眼神像個被遺棄的小狗:
“因為,我害怕……要是知道了真相,傑克會不會也離開這裡……”
“無謂的擔憂。沒有載具,也沒有行李的我能上哪兒去?”
“我怕萬一……已經,不想再孤身一人了……”
塔蒂安娜露出寂寞的表情,冰藍的眼眸微微顫動。
但很快,她又別過臉去,用力擦了擦眼睛,再看過來時,臉上擠出一個微笑:
“對不起,說了些奇怪的話,忘了吧。”
本以為這傢伙是天然呆那種型別,沒想到,性格意外的麻煩啊。
想讓同伴安心時,人類是怎麼做的來著?我回憶著以前觀察人類時見過的場景,然後,將手放在塔蒂安娜頭上,輕輕撫摸。
大概是對我這一行為感到意外,塔蒂安娜瞪大眼睛望著我。
“放心,我會陪你走完這趟旅程的,至少在找到‘綠地’之前,我哪兒也不會去。”
我向她承諾。
塔蒂安娜長大著嘴說不出話,兩手緊緊攢在胸前,她渾身上下都洋溢著一種我有些難懂的情感。
“不過,別再像這樣瞞著我了,如果遇到困難直接和我說,我們可以一起想辦法。”
“嗯!”
塔蒂安娜再次綻放笑容,不過這次,是連我也能看出的發自內心的笑。
.
我們兩人利用沙賊城鎮找來的物資,總算是將破洞修補到了不漏風的程度,清點好在這裡的收穫後,我們啟動了沙車,再次踏上旅途。
夜晚,塔蒂安娜已經睡去,我則躺在床上嘗試著所謂的睡眠。
漸漸地,聲音,觸感,一切漸漸變淡,彷彿沒入黑暗之中。
難道,我成功了?
不,不對!
突然到來的熾熱讓我的意識回到現實。
腳下是滾燙的黃沙,天空是炎炎烈日。
遠處,一輛巨大載具正在緩緩駛來。
世界……重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