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在“後巷的尾巴”工作三天了。
期間沒有永生酒的人襲來，雖說有一次在外出時差點被捲入大型鬥毆，不過和頭一天相比起來還是段較為平靜的日子。
我也逐漸摸清了老闆的為人，雖然大多數時候對我很苛刻，對橡也有些過保護，但絕不是一個不講理的人，只要該做的事都做好了，他還是很好說話的。
這家店採用的是一天白班，三天夜班，一天歇店的營業模式，似乎是為了配合當地人的生活模式，白班與夜班的工作略有不同，面對的客戶也不同，白天主要提供飲食，顧客群固定，基本是附近小企業的員工，夜晚則魚龍混雜，有時是一個人喝悶酒的政府高官，有時是帶著小弟來把酒言歡的黑幫幹部——不知是老闆獨具慧眼還是他有特殊的人脈，來的人是什麼身份他一眼就能知道，為了防止我惹事，每次都會在我身邊耳語兩句。
當然，店裡也有店裡的規矩，無論在外面有什麼恩怨，都禁止在店裡發生爭鬥，不然……就準備吃上一發老闆的霰彈了。
今天剛好是白班的日子，而這一天，橡也會全天留在店裡打工，因此，能看到一道靚麗的風景線。
“橡小妹，這邊來罐啤酒！”
一名穿白襯衫系領帶的男人嬉笑著扭過身，朝某個方向揮手。
“我·們·店·白·天·不·提·供·啤·酒！”
穿著黑白女僕裝的橡將餐盤裡的食物放到旁邊客人桌上，叉著腰對男人說道。
店裡人手並不多，除了老闆和橡，只有兩個不曾照過面的廚子，所以要說白天的服務員，就只有橡一個。
她的雙馬尾扎得比平時要高，看起來充滿了活力。
“我知道，就是想聽你說這句話！”
男人哈哈大笑著轉回身去，與他同桌的幾人也嬉笑起來。
“橡親~我點的生煎肉什麼時候上？”
另一邊又響起喊聲。
“請稍等我看看——您根本沒有點生煎肉吧！”
“誒？是嗎？對不起，光顧盯著橡親可愛的臉看我給忘了，哈哈哈哈……”
又響起一片鬨笑。
“真是的！”
橡嘟起嘴來，但這副樣子反而更讓客人們歡喜了。
“喂，老闆，那不用管麼？”
我無法分辨橡是在被欺負還是怎麼的，向老闆詢問道。
“沒事的，這些都是老主顧了，早就和橡混熟了，雖然那些混蛋總愛和橡開些煩人的玩笑，但橡也挺樂在其中的。”
喂喂，不能用混蛋稱呼老主顧吧……
“橡，意外地受歡迎呢。”
我感嘆道。
“那當然，也不看看是誰把她拉扯大的。”
老闆自豪地挺起胸膛。
這麼一看，老闆和橡的關係……果然是父女？不對，考慮到橡之前的發言，而且她一直只叫老闆“老闆”。
“你好像有些疑問啊。”大概因為我一直盯著橡發神，老闆好像看出了什麼，他一邊擦拭著櫃檯一邊向我說道，“橡的親生父母，已經不在了。”
並不是什麼意料之外的答案，這樣反而能解釋不少事情。
“看來你多少已經心裡有數了。在我撿到橡時，她只有五歲，當我看到那個躲在垃圾箱後面抽泣的小女孩時，感覺像是心中有什麼被觸動了……”
說到這裡，老闆手裡的動作停下了，他望著橡，眼裡倒映出的，卻是一個更小更柔弱的身影。
“在這個城市，發生什麼都不奇怪，那幼小的女孩止不住地哭泣，無論問她什麼，都只會反覆呢喃‘媽媽被壞人殺死了’。我即刻明白髮生了什麼，立馬將她藏了起來，而透過觀察搜尋她的那些人，我知道了，殺死她母親的，正是永生酒的人。”
“或許是因為親眼見證母親的死亡，她太過悲傷，腦海裡只記得母親死時的畫面，橡把其他事情全都忘記了，包括自己原本的名字。所以我給她取了個新的名字，讓她以新的身份活下去。”
趁老闆停頓的間隙，我開口問：
“她父親呢？一開始就不存在麼？”
“不知道，橡本人說的是可能有這麼一個人，但是不記得了，不過……既然把她一個人丟在那裡，要麼是拋棄妻女跑了，要麼就是被永生酒……”
“這樣啊。”
“我也試圖打聽過她生父的訊息，不過一無所獲。”
咦？
總覺得老闆說剛才那句話時，語氣有點怪，具體是哪裡怪，我說不上來。
老闆似乎沉浸到了回憶裡，撐著櫃檯埋著頭。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我問。
“哼……誰知道呢。”
“我還以為你根本不信任我。”
“再怎麼說你也是橡帶回來的小男友，不會做出背叛她的事吧？”
“啊？”
“誰和這傢伙是那種關係啦！”
突然一聲叫喊打斷了我們兩人的談話。
我們一齊抬頭一看，只見撇著嘴的橡正站在我們面前。
“嗯？不是嗎？我還以為你一定是看上他了才不惜一切把他帶回來的——雖然我絕對不會同意就是了。”
“誰會喜歡這種槍法又爛、為人又輕浮、長得還醜的瘦猴啊！”
橡露出真心厭惡的表情。
有必要損我到這種程度嗎？
“所以呢，你喜歡的型別是？”
老闆一挑眉。
“當然是擁有充滿安全感的強健體魄，一看就很成熟的男性啦！”
橡握住雙手，露出純情少女般的表情。
“誒……”
我將視線移向老闆，老闆則露出一副“為什麼看我”的表情。
“不是啦！老闆是論外！論外！”
橡雙手猛地一拍櫃檯，引得一些顧客齊刷刷把頭轉過來，她連忙紅著臉清清嗓子。
“好了！我都要忙不過來了，別偷懶，快過來幫忙！”
丟下這句話，橡便轉身繼續忙去了。
“聽到了沒，快乾活去！”
說著，老闆在我屁股踹上一腳。
.
“呼，累死我了……”
橡擦了把汗，一屁股坐在已經騰空的靠門座位上。
本以為洗碗會是我的工作，結果老闆一言不發地把餐具端進了後廚，之後就把門牢牢關上了。
說起來，之前的夜班也是這樣，只讓我在前臺幫忙，我倒是有點想知道這神秘的後廚到底長什麼樣。
“那個……”
這時，門外傳來了一個女孩子的聲音。
“抱歉，我們的中午供餐時間剛剛結束，不過甜點的話應該可以為你準備……”
橡邊說著邊扭過頭，卻在話說到一半時愣住了。
“橡？怎麼了？”
我也朝門的方向看去。
只見一個穿著粉色長裙，看起來文文靜靜的女孩子站在門口。
可以說，和這個城市的背景格格不入，讓人不禁懷疑，“她是不是走錯片場了”。
“白百合？”
橡滿臉驚訝的神情，看來她雖然認識對方，卻沒想到會在這裡遇見。
她的下一句話也印證了我的猜想：
“為什麼你會在這兒？”
“只是碰巧路過，對店名有點感興趣……”再三猶豫之後，女孩還是決定邁進來，“果然是橡啊，我還擔心是不是認錯人了，太好了，真的是橡……”
“你熟人？”
我走過去朝橡問，但女孩見了我就像看見什麼可怕的怪物一樣，一下跳到橡背後躲起來。
“你別嚇到她啊！”
橡衝我生氣道。
這怪我？
我只能聳聳肩，退後兩步。
“她叫白百合，是我的……”
橡思考著措辭。
“是橡的同學。”
名叫白百合的女孩從橡身後冒出一個腦袋，怯生生地說。
“哦？你不是說學校是有錢人家孩子去的地方麼？橡大小姐？”
我用嘲弄的眼神看橡，被她惡狠狠地回瞪了一下。
“是老闆逼著我去的，也就讀了一年啦……”橡鬧彆扭般別過頭去，“那也不是什麼好地方，學生在課堂上公然抽菸，教師什麼都不管，講完課就匆匆離去……呆在那種地方，只會浪費錢和生命！”
“橡……”
白百合用哀傷的眼神看著橡。
“啊，不過還是有像白百合這樣的好孩子的，明明剛進學校，我就把班上男生修理了一頓，或許是我威名遠揚了吧，那之後就沒人敢接近我！”說起自己的事蹟時，橡自豪地挺起胸膛，“然而，就是這樣的我，白百合居然主動跑來找我搭話……哈哈哈……”
“因為我覺得橡很帥氣嘛……面對一群惡狠狠的人也完全不怕，什麼都做得到一樣，很自由的樣子……”
白百合臉蛋微紅地低頭戳手指。
“誒？你是那樣看我的嗎？”
聽到這兒，橡反而也不好意思起來，別過頭捋了捋劉海。
“我還以為你沒有朋友呢。”
我損了橡一嘴。
“朋朋朋朋友……？不算吧……到底算不算？”
聽到這個詞，橡突然慌了起來，連話都說不清了。
“我們不是朋友嗎？”
白百合像小狗一樣聳拉下腦袋。
“不不不！不對！是朋友是朋友！我們是最好的朋友！”
橡連忙手忙腳亂地安慰白百合。
“噗——”
我終於憋不住笑，橡氣憤地走過來，朝我肚子甩上一拳，雖然這點程度對我造成不了什麼影響，但我不得不裝出一副很痛的樣子。
“店裡就交給你了，幫我和老闆說一聲，我要跟朋友出去一趟！”
“喂……”
不及我回答，橡拉著白百合的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
“非常抱歉，下次我絕不會失手——”
“下次？你還有臉提下次！”
猛地一拳砸在高檔茶几上，細長的酒杯隨之傾倒，如血一般鮮紅的酒水順著茶几流下，卻在滴到那昂貴地毯上之前，被旁邊年輕貌美的女僕用手帕借住，其他美豔不輸前者的女僕們隨即將打倒的酒清理乾淨。
縱使前方是美人的樂園，他也絲毫不敢抬頭看上一眼，他知道自己的立場，他已經見過太多失敗者的結局了。
“給了你那麼多人，我可是相信你的實力才把這個任務交給你的，結果呢？連個小姑娘都搞不定？”
橫坐在正前方沙發上，穿著華貴的肥胖男人，高仰著臉，以向下斜傾的一絲視線看向鬍渣男。
此刻的鬍渣男已經摘下那遮擋面容的頭盔，露出充滿滄桑稜角分明的面容，以及一頭乾淨利落的藍色短髮。
“屬下無能……”
“我好心收留了失去記憶的你，給你工作，給你生活，你就是這樣回報我的？”不及鬍渣男說完，胖男人便不耐煩地用食指敲打了幾下茶几面，但隨後，語氣又變得平緩，“哼……規矩你懂的吧？找出兩個最沒用的，處理掉。”
鬍渣男將頭埋得更低了，胖男人說得沒錯，當自己在完全陌生的地方醒來，什麼都回想不起時，是組織收留了他，雖不是什麼乾淨的活，但組織給了他足以維生的工作，有恩於他。但鬍渣男一無所有，他只能不斷地不斷地努力工作，爬到更高處，為組織做更多的事，以此來回報組織。
但是，卻失敗了，怎麼說也在這座城市生活了幾年，他清楚這裡的規矩。每當失敗，就必須肅清掉歸還者中最沒用的兩人，一是為了過濾掉沒有能力的人，二是對其他人殺雞儆猴，維持組織的權威，死是他們能對組織做的最後一件事。
猶豫了半響，鬍渣男還是決定開口：
“這次失敗，終究是我的指揮不當造成的，能不能由我……”
“你想替他們？”
由於不敢看胖男人的臉，鬍渣男也不知道對方現在是什麼表情。
雖然大家都一樣，是敗類，是人渣，但是，自己和那些人有根本上的不同。他們有家人、朋友、戀人……有各自的生活，自己卻一無所有，比他們多的，只不過是弄髒手的經驗罷了。
“哼，如果你覺得那樣對組織最有利，隨你也行。”
“不過——”胖男人的一個轉音讓鬍渣男差點抬起頭來，“你也替我效力挺久了吧，六年？還是七年？”
“已經九年了。”
鬍渣男如實答道。
“嗯，記得挺清楚嘛，我就喜歡你精明這點。”
胖男人揮了揮手，女僕們環繞在他身邊，又是揉肩又是倒酒。
胖男人端起酒杯，緩緩嘬了一口。
“像你這樣的汗馬功臣，死掉實在太可惜了，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將功補過的機會。”
“難道說！”
鬍渣男激動地抬起頭，看到的是胖男人帶著怪異笑容的臉。
“當然，不可能再讓你擔任主力了，這次，你的任務是輔佐他。”
“他？”
就像為了解答鬍渣男的疑惑一般，他身後的大門被什麼人推開了。
鬍渣男徐徐轉過腦袋。
在大門那裡的，他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與其說一個，不如說一頭。
高大的身影幾乎遮擋了來自外走廊所有的光。
“呲——”
指的不光是體型，當然，沒有足夠的體魄也無法支撐起那些東西。
“呲——”
鬍渣男不禁心想，那真的是人類嗎？
“呲——”
因為那厚重的防毒面具，看不見臉。
“呲——”
只能聽到，沉重如同機械散熱般的呼吸聲。
“呲——”
本就魁梧的身軀上裝配著各種看起來就很重的武裝。
簡直就像從什麼災難片裡走出來的殺戮機器人。
“我可是花了大價錢僱用你的，別讓我失望哦？”
另一邊傳來胖男人悠閒的聲音。
“當然，”防毒面具下傳來野獸般的聲音，“只需三槍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