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往下看，來，抓住我的手。”
愛麗絲一隻手挽住繩索，腳後跟貼著踩在那不到食指粗的巖切面，朝喬伊伸出另一隻手。
水流如同狂風拂動著她的頭髮，愛麗絲不得不彎曲膝蓋，將體重全壓在繩索上，才能避免自己被沖走，即使如此，也給人一種搖搖欲墜的感覺。
她完全沒擔心過固定錨會不會脫落，或是繩索可不可能斷掉，她一心只想用行動激勵這個瑟瑟發抖的男孩，現在唯一的問題是，愛麗絲那纖細的胳膊裡到底還留有多少力氣支撐著她。
“我……唔！”
就在這時，喬伊一閉眼，猛地上前一步抓住了愛麗絲的手，同時另一隻手也搭在了繩索上面。
他的腿在下面胡亂蹬了幾下，終於找到了立足點，接著他依舊保持閉眼狀態，向前挪了兩步。
喬伊的腳又停下了。
“來吧，再往這邊走一點點，別怕，我抓著你呢。”愛麗絲用非常溫柔的語調安慰他，“加油，你能做到的。”
明明她自己攬住繩子的手都在不住顫抖。
大概是從愛麗絲的話語裡得到了勇氣，喬伊又向前邁進了一步。
愛麗絲一點一點地向繩子那一頭後挪，引導著喬伊前進。
乍看兩人就像一對相互扶持的姐弟，同時也像風中搖曳的殘葉。
“哇啊！”
因為湍流的衝擊，喬伊整個人脫離了繩索與崖壁，向下墜去，卻因為愛麗絲緊緊拉住他的手，被吊在半空中。
支撐一個體型只比自己小一點的男孩，對愛麗絲來說並不容易，她緊咬著嘴唇，無論是環住繩子還是抓緊男孩的手都逐漸變得蒼白。
或許因為沾有水，兩人的手也在一點點滑開錯位。
喬伊用慌亂的眼神望著愛麗絲，擔心著愛麗絲會不會脫手讓他掉下去，他本就不是能說出“快放手不然我們都會掉下去”那種話的人。
“沒……關係……的……我會……救你……的……”
愛麗絲吃力地將重心上移，然後她的腿一點點離開了立足處。
伴隨愛麗絲髮力的聲音，她將下半身猛地一抬，雙腿勾住了繩索，接著騰出手來，以倒掛的姿勢雙手抓牢喬伊。
大概是腦袋充血，愛麗絲緩了一下，然後抬頭——從別的角度看是低頭——望向喬伊。
“我抓穩你了，別害怕，絕對不會讓你掉下去的。”
愛麗絲試著擠出一個微笑，卻因為下垂的頭髮，比起好看，好笑來形容更合適些。
（糟了，會不會走光……）
愛麗絲的腦海裡閃過這個念頭，但馬上她又晃晃腦袋，將念頭趕了出去。
“但是……我這種身份的人……”
喬伊的眼神飄忽不定，對方是和自己完全活在不同世界的人，雖說已經死了，這麼形容有點奇怪，自己卑賤的性命真的值得她搭上性命來救麼？但是，好害怕，不想就這麼墜入無底深淵……自卑心和求生欲在他心中鬥爭著。
“那個，聽我說，我會把你甩到那一邊去，然後你趁機抓住那頭的繩子，做得到嗎？”
愛麗絲朝喬伊問道。
“我……”
喬伊張了張嘴，卻又馬上抿住雙唇，他依舊在害怕，害怕一個失誤自己就被那樣甩飛出去。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愛麗絲，然後，愣住了。
這個比他大不了多少的女孩，明明因為要支撐兩個人的體重，連臉都憋紅了，卻依然在朝他微笑著。
再看看自己，明明是被幫助的一方，卻是這副窩囊樣……
“可惡！”
喬伊猛然抬起頭。
“我知道了！別在意我，儘管扔吧！”
“嗯，你真勇敢。”
愛麗絲依舊維持著笑容，然後深吸一口氣，膝蓋和腰腹同時發力，前後擺動起整個身體，隨著喬伊被蕩得越來越高，他本能地閉上了眼。
（不行，在這種時候閉上眼睛做什麼？）
喬伊逼迫著自己睜開雙眼，他感覺得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
簡直就像要從胸口飛出來了……
“就是現在！”
愛麗絲髮出訊號。
喬伊看向自己的右側，勉強能在飛濺的水流水花中看到那晃悠著的繩索。
手在發抖，喬伊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勇氣，竟然先鬆開了愛麗絲的手，朝著繩索夠去。
失敗了。
在指尖觸控到時錯開了，喬伊發出著一連串慘叫聲重新被甩向下方。
完蛋了要死了不對已經死了要墜入無底深淵了。
恐懼就像打氣中的氣球，在他心裡擴散開來。
但是，並沒有發生他想象中的墜落，手被人緊緊攢住了。
“沒事……的，我不會讓你掉下去……”
愛麗絲從手腕到每一根指頭都在抽搐，但她施加在喬伊手上的力氣卻一點都沒減小。
“……”
喬伊無言地望著愛麗絲，那張臉上的，是他出生以來見過的最美麗的笑容，他不禁這麼想：
這是女神麼？
“來……把那隻手給我，我們再來一次！”
愛麗絲髮出堅定的聲音，喬伊點點頭。
水流依舊沖刷著身體，灌入耳鼻，刺激雙眼，但喬伊不再在乎。
一下，兩下，隨著周圍景色的轉動，喬伊的位置在逐漸升高。
貼在崖壁上的繩索，再次進入喬伊的視野。
喬伊伸出手去——
抓到了！
手心傳來的，確確實實是繩子的觸感。
“抓到了、我抓到了！”
喬伊激動地喊著。
顧不得腦袋又腫又漲的感覺，也顧不得手腕傳來的陣陣酸勁，喬伊扒著繩索，一步步向前。
繩子上傳來的，與自己節奏不同的輕微晃動，大概是愛麗絲重新調整好了姿態，正跟在自己身後。
說來也好笑，明明剛克服了恐懼，現在他卻又不敢回頭確認愛麗絲的狀況，擔心只要不小心瞥到下方的風景，就會再次失去前進的勇氣。
沒錯，就是這樣，就算只有一點點，也要前進。
愛麗絲看著前方渾身發抖，卻依舊在努力抑制著的男孩，輕輕露出微笑。不光是因為對方的勇敢，同時也是因為自己。她從未想過，身為貴家小姐的自己能經歷這樣的冒險，更沒想到，自己比自己認為的要大膽得多。
若是隻有自己一人，她大概絕對不敢做出這種事來吧，若沒有睡鼠先生，她絕對沒法邁出第一步，若沒有喬伊，她也絕對不會產生要保護好誰的責任感。愛麗絲覺得，能遇到這兩人真是太好了，雖然這裡和想象中的仙境相差甚遠，但這正是她夢寐以求的奇遇。
“加油，就差一點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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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兩個麻煩的小鬼應該已經到上面了，而死神們也幾乎被我這邊吸引了注意力。
或許會有一兩個死神注意到他們吧，但也只能讓他們自己想辦法撐一會兒了，畢竟過度的保護就相當於他們什麼都沒做，喧賓奪主是無論如何都要避免的。
一把大鐮襲來，我彎腰躲開，鐮刃深深潛入旁邊的巖壁中。
我將注意力轉移回聚集得越來越多的死神們。
不過，這裡就讓我再稍微發亮一次吧。
我紮下弓步，右拳回收，做出蓄力的動作。
雖然先後各有差距，但死神們都如同生鏽的機器一般，在靠近我一定距離後漸漸定格住。
是來自河水的阻礙嗎……
我對出力的不穩定微微皺眉。
不過無所謂，這點程度只要認真起來就能輕鬆壓過去。
我朝它們揮出右拳。
“我也差不多厭倦你們那噁心的臉了。”
光芒蒸發河流，將死神們一同吞沒。
.
“快點！跑快點！它追來了！”
愛麗絲提著裙子狂奔，幾乎是以哭腔大喊著。
“我真的是受夠這種東西了！”
喬伊也發出著悲鳴，他拽了一把愛麗絲，使她從死神的鐮刀下躲過。
還好之前見識過它們的前進方式，雖然那三對尖尖的骨足看上去並不是那麼好移動，但死神能夠跳躍相當一段距離，若什麼都不顧地埋頭向前跑，毫無疑問會被馬上追到撕成碎片。
看準死神匍匐的時機迂迴移動，這邊是兩人找到的應對法，不過即使是這樣，依舊有著不小的風險，畢竟他倆還沒能耐到直接跑出死神的鐮刀攻擊範圍。
鐮刀在愛麗絲耳邊劃過，帶走了她幾縷頭髮，心臟在砰砰直跳，她覺得自己已經是在全力奔跑了，但這怪物依舊不停地發起追擊，甩都甩不掉。
假如不是在追他們，僅是用這種方式移動的話，應該會相當快吧？
愛麗絲聽說過，有一種叫“汽車”的交通工具，比馬車要快，但愛麗絲沒有坐過。和這個怪物相比，哪個更快？
如果那個“汽車”也用這種方式移動，是不是能變得更快？
愛麗絲不敢相信，都到這種時候了，自己的腦海裡居然在想這些。不過，她控制不住，因為一旦不用別的思考填充大腦，自己一定會馬上腿軟到走不動路。
“我們要……跑到哪裡才是個頭啊……”
喬伊上氣不接下氣地喊著。
“誒？”
愛麗絲因為稍微的愣神，放慢了步伐。也因為放緩步伐，差點被死神的一擊追上。
“誒？”
喬伊也回過頭，以幾乎相同的表情回望愛麗絲。
“我以為你知道……”
“巧了我也和你一樣！你不是和睡鼠那傢伙一起的麼？他什麼都沒和你說？”
“我也和睡鼠先生只是剛認識啊！”
“那傢伙到底是什麼人啊！”
一邊你一句我一句地呼喊著，兩人一邊慌不擇路地逃跑著，或許由於過於慌亂，愛麗絲摔倒了。
“啊、你……”
喬伊張了張嘴，卻緊張到幾乎發不出聲，惶恐的目光在愛麗絲和逼近過來的死神之間迅速切換著。
愛麗絲嘴唇微微顫抖，說了什麼。
“別管我，快走。”
沒有歇斯底里，聲音細若遊絲，若非自己能清楚記得人們說話時的口型，應該根本辨別不了她在說什麼吧。
那不是沉著，也不是秉持希望的自信，只不過是，一名絕望的少女，內心的善意與恐懼混雜的結果。
幾乎就在一秒裡，男孩腦海裡浮現出複數思考。
怎麼辦？
應該逃走嗎？
還是回去救她？
但是，就憑自己能做到什麼？
而且怪物好可怕……
喬伊稍微移動視線，看到了於天空中躍下，準備揮動雙鐮的死神。
“對……對不起……”
帶著淚花打轉的眼眶，喬伊朝後面轉過身去。
轉身的同時，餘光撇到少女臉上悲傷卻又釋然的笑容。
明明只是一瞥，明明只是一瞬，那笑容卻在腦海裡揮之不去。
“可惡啊！”
由於比原打算的轉身幅度更大，腳在地面掀起一陣沙塵。
喬伊折了個三百六十度，徑直朝愛麗絲衝了過去。
或許是因為一種叫火災現場的爆發力還是什麼的力量，他竟然趕在死神之前抵達了愛麗絲身邊，然後，展開雙臂橫在了死神與愛麗絲之間。
“你……為什麼……”
愛麗絲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望著喬伊。
是啊，明明自己也知道，這樣做根本無濟於事，怪物的鐮刀會穿過他那瘦弱的身板，將他倆一起撕裂。
只是，雖只有一瞬，心中有什麼在告訴他，不能再逃跑了。
上一次死是糟透了，這次是蠢透了。
喬伊閉上雙眼，準備接受自己的第二度死亡。
“哦？比我想象中有點骨氣嘛。”
就在這時，伴隨著不輸於兩人的第三人的聲音，死神以詭異的姿態一邊散架一邊飛了出去。
.
“怎麼了，我臉上沾了什麼嗎？”
我看著像木頭人一樣望著我的兩人說。
“睡鼠……你到底是什麼人啊……”
喬伊手舞足蹈的，似乎想形容我剛才打飛死神的動作。
“一個和你們一樣的普通人罷了。”
我聳聳肩。
顯然對我的答案不滿，喬伊依舊是想說什麼的表情，我索性將視線移向了愛麗絲。
“還站得起來嗎？”
“啊、嗯……”愛麗絲抓住我遞過去的手，重新站了起來，隨後，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還以為死定了……”
“現在鬆氣還太早了哦？”
“什麼？”
我笑著豎起一根大拇指，指了指後面。
兩人循著望去，然後同時倒吸一口涼氣。
就在不遠處，從山丘後方，從河床底部，難以計數的死神正在爬出，宛如蝗蟲群般朝這裡湧來。
“好了，該走了。”
彷彿我的聲音就是訊號一般，兩人拔腿就跑。
“不是那邊。”
我又趕緊叫住他們，兩對眼睛齊刷刷望著我。
怎麼回事，這訓狗般的既視感？
“那還能往哪兒跑？”
喬伊有些委屈地說。
“我沒說過？”
“沒說過啊！”
“好吧，確實是我的問題。”我撓了撓頭，跑到二人前方，“跟我來！”
在河床裡我已經消滅了相當一部分死神，但沒想到它們還是那麼快聚集過來了，經過之前那次和它們打到昏天黑地，我已經明白，殺是殺不完的，不，準確的說是保障愛麗絲抵達終點的情況下是殺不完的，所以唯一解是且戰且逃。
我個人比較傾向於直接宣洩破壞慾，但那樣是無法達成目的的。
好像兩人已經漸漸接受我使出的某些不同尋常的力量了，縱使一圈死神在我們面前化作塵土他們也沒說什麼，僅僅是全力向前奔跑著。
亦或是，已經將一切委任於自己的求生慾望了？
已經能看到了，那以大河之水的瀑布作為牆體，經由我手鑄造的宏偉城塞。
好吧，宏不宏偉姑且不談，至少作為終點的象徵還是挺顯眼的。
“朝那裡跑！”
我朝泥潭一指，同時停下步伐，轉身面向後方。
兩人從我兩側跑過。
“像蒼蠅一樣，煩死了！”
我邁開步伐，右手劃開一個大幅度橫掃，空氣低沉地轟鳴，一道肉眼難以辨別的衝擊波擴散開來，地面掀起一連串揚塵。
離得較近的第一波死神被打為碎骨，而後續的則隨著衝擊波經過被吹倒在地，我接著向二人跑去。
“就差一點了，愣在這兒幹嘛？”
我衝在水流前止步的兩人吼道。
“但是，這水……”
喬伊麵帶難色。
“別管，衝過去。”
我實在想不通，河床那裡都走過去了，到現在還退縮什麼。假如因為他導致愛麗絲的詛咒發作，我就只能……
“沒事的，走吧，有我在。”
愛麗絲拉住喬伊的手，朝他點點頭。
“嗯。”
喬伊深呼吸一口氣，兩人一齊朝水流中邁出一步。
“睡鼠先生？”
愛麗絲沒有繼續前進，而是回過頭來，向我遞出另一隻手。
“啊，你們先走，我等會兒就跟上。”我向後面指指，“畢竟還要接待客人。”
“真的嗎？”
愛麗絲歪了歪頭。
“真的。”
“一定要來哦。”
“記著別踩進泥裡，會失去記憶的。”
兩個矮小的身影消失在瀑布的另一面。
我將石塊從泥沼中抬起，那將化為兩人的道路。
“接下來……”
“睡鼠先生！”
我剛準備轉身，那邊又傳來愛麗絲的喊聲。
稍微有點煩。
“又怎麼了？”
“我覺得睡鼠先生，有時太冷漠了！”
“我也覺得！”
喬伊的聲音也緊隨其後。
“哈？”
這兩個傢伙，是想趁看不到臉抒發對我的不滿麼？
“我覺得睡鼠先生可以試試更關心周圍的人一點！對您一定會有幫助的！”
“是是。”
“感謝您一路上的關照！”
不難想象出愛麗絲提起破破爛爛的裙襬朝這邊屈膝行禮的樣子。
“哼。”
看樣子廢話是終於說完了，我徹底朝另一邊轉過身去。
一個死神正高高抬起它的上半身，彷彿要擁我入懷一樣，極大地張開著雙臂，尖部的鐮刀向內勾著。
越過它，依舊只能看到一群群咔啦作響的白骨。
我豎起左手，拇指與中指相碰。
“歡迎光臨。”
一聲響指，大地升起無數細長的紅色光柱，如若舞臺下揮舞的熒光棒，以相同的規律搖擺著。凡被那光柱觸碰到的東西，皆被切為碎片，縱使是死神也不例外。
事先埋藏好的散光者，效果比預想的還好。
這是軍用武器，而非煙花，正常來講自然不可能像這樣以相同密度排列。更不可能有人看過成千上萬地雷同時引爆的場面。
連那灰濛濛的天空，都印上了一絲紅。
美輪美奐。
“可惜那兩個傢伙沒這眼福嘍。”
我席地而坐，欣賞起這場鐳射秀表演。
.
“那是什麼聲音？”
喬伊問。
“別管了，看！”愛麗絲邊跑邊指向前方，“到那裡，我們就能回家了！”
“家……”
跑著跑著，喬伊停下了腳步。
“你怎麼了？”
愛麗絲瞧著他問。
“睡鼠說過，這個泥沼能讓人忘卻東西吧？”
“你想做什麼？”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愛麗絲將喬伊的手攥的更緊了。
“你在那邊有還家，對吧？”
“嗯，有爸爸媽媽，有女僕安娜和捷思比，老管家康威，還有住在附近的小野貓‘柴郡’……等到那邊我慢慢介紹給你，所以，一起走吧——”
“真好啊。”
“……”
“我就沒有這些。我啊，從能記事起，沒有忘記經歷的任何事，每一個畫面都能清晰回想起。”
“那不是很厲害的事嘛！我可是經常忘記事情，然後被媽媽敲腦袋，那一下可疼了！”
“但是，在那些記憶中，卻幾乎都是痛苦的回憶。值得高興的事，根本沒有幾件……”
喬伊逐漸垂下腦袋。
愛麗絲慌亂起來，她左顧右盼地想辦法組織著語言，試圖安慰喬伊：
“但、但是，就算是那樣，也總有好事吧？像是早上看到帶露水的鮮花，有小鳥飛到窗戶旁……什麼的……”
說著說著，連愛麗絲自己都沒了底氣，聲音越來越小。
“你經歷過嗎？好幾天的食物只是半塊發黴的麵包，縱使知道吃了之後會肚子疼得受不了但還是必須吃下去！每天睡覺前滿腦子都是明天怎麼活下去，卻又會在半夜在野狗的吠叫聲中驚醒！”
“這……”
“沒經歷過吧？那就別裝出一副很懂的樣子！你這嬌生慣養的有錢大小姐！”
愛麗絲一時語塞，只能半張著嘴，兩手緊緊攢住裙邊。
“對不起，我說得太過了……”
喬伊那有些激動的表情突然又軟了下來，看上去就像在無聲地哭泣。
“不，我才是，明明沒能理解你的痛苦還……”
愛麗絲也低下頭。
兩人相對沉默了好一會兒，愛麗絲才像下定決心般再次注視喬伊：
“沒關係的，跟我來，我會說服爸爸，讓你做我弟弟，那樣你也會擁有我擁有的一切！爸爸會給你買新衣服，新玩具，我會在睡前給你念愛麗絲的故事……”
愛麗絲激動地揮舞著雙臂，對喬伊規劃著未來的藍圖。
但喬伊臉上，只有著一個，愛麗絲從未見過的，無法理解的，苦澀的笑容。
“謝謝你，但是，已經夠了。太痛苦了，太累了，我已經不想再記得任何事了。”
喬伊猛地甩開愛麗絲的手，朝泥沼仰面倒下去。
“不過，最後能遇見姐姐你和睡鼠，我還是挺開心的。”
喬伊的身體浸入泥潭之中，只留下朝前方空懸著手臂的愛麗絲。
“為……什麼……”
愛麗絲緩緩收回胳膊。
“得……回家，不能讓爸爸媽媽太擔心……”
愛麗絲拖動著步伐，朝那發光溫暖之處走去。
.
{後記}
“啊，愛麗絲，我的愛麗絲，你終於醒了！”
女孩的耳邊響起熟悉的呼喚聲。
周圍朦朧的景色漸漸清晰。
“咦，爸爸……”
愛麗絲看著身邊戴寬簷帽的男人發出聲音。
“噢！還認得出爸爸嗎！看，愛麗絲，這是幾？”
男人連忙豎起三根手指在女孩眼前晃了晃，但女孩只是望著窗外發呆。
“愛麗絲？”
擔心女兒有哪裡不對勁，男人慌忙地呼喚她。
“總覺得……好像做了一個特別奇妙的夢。”
女孩喃喃。
“夢？夢到什麼了？”
“是什麼呢……”
女孩用食指託著下巴，歪頭思索著，最後，索性以一副“算了不管了”的表情再次看向男人。
“這裡是醫院嗎？”
透過觀察周圍，女孩已經大概瞭解了自己的處境。
“是啊，從那種地方掉下去，居然還能活著回來，簡直是奇蹟！主啊，感謝您……”
說著男人雙手合十祈禱起來。
“掉下去……”女孩循著男人的話回憶著，突然，關於馬車墜落前的一幕重新對映在她腦海裡，“媽媽！媽媽呢？她怎麼樣了？”
“放心，你母親沒事……”男人話剛說到一半，外面便吵吵嚷嚷起來，隨即男人的臉上也露出苦笑，“倒不如說有點過於精力旺盛了。”
仔細聽，外面是一些人慌亂的勸導聲，以及一名女性充滿氣勢的聲音。
“放開我！誰也不能阻止我見我女兒！”
“不行啊夫人，您的身體也還沒完全康復，要靜養才行！”
“誰說的！我的身體已經完全好了！快放手安娜！我才是你的僱主！”
男人聳聳肩，走到房門旁開啟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名女僕加兩名護士艱難架住一名女子的奇特景象。
在房門完全開啟的那一刻，外邊的人也看到了裡面的景象，然後，就像所有人都定格住了一樣。
“媽媽。”
女孩輕聲呼喚。
“愛麗絲！”
對方掙脫束縛，邁著讓往日優雅盡失的步伐朝女孩奔來，猛地抱住了她。
母女倆噙著淚水緊緊依偎，男人也轉過背去。
“護士長……護士長……”
一個小護士從簇擁在門口的人群背後，輕輕拍了拍護士長的肩膀。
“怎麼了，就不能過一會兒說麼？你就不會看氣氛嗎？”
護士長邊擦拭著淚水邊回過身。
“是這個……”
小護士將懷中抱著的東西展示給護士長看，護士長嘆了口氣。
“又來了嗎，都第幾次了，我們這裡又不是孤兒院……”
“那是什麼？”
房間內傳來女孩青澀而又充滿好奇心的聲音。
堵在門口的人紛紛退開，讓女孩的視線可以觸及到這位小護士。
“如你所見，是棄嬰，時不時會有這種事，養不了小孩卻又生下來扔到醫院門口的，都是什麼人啊，真是的……”
護士長在一旁一邊解釋一邊碎碎念著。
“我能看看他嗎？”
女孩詢問。
小護士眼神向護士長征求許可後，慢步朝女孩走去。
當小護士走到病床前，女孩輕輕揭開襁褓頂上一塊有些遮擋的布。
稚嫩的孩童正允著手指躺在其中，兩隻圓圓的大眼睛直勾勾盯著女孩看，不哭也不鬧。
“真是個安靜的孩子啊。”
女孩母親說道。
“說起來確實……撿到他時也是，因為一點聲音都沒發出，差點被人踩到，有點奇怪。”
“會不會得了什麼病？”
女孩父親搖搖頭。
其他人正三言兩語的討論著，只有女孩一言不發地望著嬰兒，因為，從第一眼看到對方的那一刻，她就感覺有些熟悉。
就像在哪兒見過一樣，但硬要說的話，又想不起來。
對方也一直望著女孩。
“你也是這麼想的嗎？”
女孩低語道。
“吶，這個孩子，之後會怎麼樣？”
女孩向護士長詢問。
“啊，你不用擔心，我們會負起責任把他送到鄰鎮的孤兒院去的。”護士長解釋道，同時朝小護士使了個眼神，“好了，其實我不該默許這種事的，你應該靜養，說不定這孩子還帶有什麼傳染病。”
“什麼？”
女孩母親破音道。
“我說，爸爸！”
女孩突然朝父親喊道。
“嗯？”
“我們家能不能，收養那個孩子？”
“你在說什麼啊……”
母親剛準備擺出反對態度，就被父親的手勢制止了。
“能不能告訴我為什麼？”
男人伏在女孩床前，問。
女孩合上雙眼，表情突然變得鄭重，她很確信自己有哪裡變了，但又不知道是何時發生的改變：
“至今以來，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對外面的世界一概不知，以為所有人都和我一樣，有爸爸媽媽，有安娜有捷思比有康威，以為大家都有幸福……但不是的，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在我不知道的某處，生活著我根本難以想象、痛苦掙扎的人。我想幫助他們，但現在的我什麼都做不到，所以，就算暫時只有一人，只有這孩子也好，我想要和他分享，我的幸福，我的幸運，我擁有的一切，告訴他世上也是有美好之物的！”
說完，女孩的雙目已經堅定不移地看向父親。
“嗯。”男人點點頭，轉身面向護士長，“打擾一下，那孩子可不可以由我們收養？”
女孩臉上逐漸綻放笑容。
“可以是可以，不過得辦好手續，還有要等他的身體檢查結束……”
護士長的聲音逐漸變得遙遠。
女孩望向窗外。
不曾記得，也不知是誰的你，是否也會迎來和他人分享幸福的一天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