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嗙啷”!
頭頂傳來清脆的聲音,盛滿水的瓦缸因為妄鬼的揮砍而破裂,水流如柱潑灑在霖帆腦門上,還帶著一股魚腥味,他趕忙朝其他位置移動。
縱使有羽鹿牽制鬼王,情況也沒有好轉,地衣還沒找著,背上的白子賀也已經不省人事,就連那帶腥味的水也沒能使他醒過來。
唉,真想自已也這麼一睡不起啊!
霖帆甩甩頭,將這臨時產生的不成器的抱怨拋到腦後。他迅速掃視了一圈周圍環境,看看有沒有什麼能幫上忙的東西。
敞開的房門並沒有帶來多少光線,但足以看清屋內佈局。周圍擺放著大大小小的水缸,缸中有什麼生物在攪動著水流,不遠處有一塊帶著血色的案板,案板上還有條剖了一半的鯉魚。
顯然這是一家魚店,如果要拿這些魚對付妄鬼……霖帆想象了一下自已一手一條魚對著妄鬼揮舞的樣子,連忙擺了擺頭。
似乎這家店有二樓,總之先往高處跑吧。
一隻妄鬼朝霖帆撲過來,霖帆用假動作騙過它,妄鬼一手扎進了附近的水缸裡,它抬起胳膊,看了看串在手臂上鮮活的魚,保持帶著魚的樣子就朝霖帆追過去。
二樓的層高很低,似乎只是加建了個樓板作為儲藏室使用,竹製的地板使每一步都咯吱作響,霖帆有些擔心樓層是否穩固。
已經有三隻妄鬼追進來了,它們似乎只需要打個照面就共享了資訊,一齊朝樓上追來。
那種行為簡直像螞蟻一樣呢,霖帆心想。
妄鬼本身重量就遠大於普通人,再這樣蜂擁而上,脆弱的竹竿樓層立馬發出悲鳴。雖說二層不高,但如果就這樣因為樓板坍塌摔下去,就像掉入蟻群的毛蟲,用不了多久就會被大卸八塊吧……
霖帆著眼於手邊的罐子,從尺寸來看似乎不是魚缸,蓋子邊緣沾著些透明不像是水的液體,霖帆抹了一點放進嘴裡,是油,大概是魚油,他毫不猶豫地推翻罐子,讓其內容物順著樓梯流下。魚油很快覆蓋了樓梯的大部分面積,剛爬上來一半的妄鬼腳底打滑,直接後仰摔了下去,順帶還砸倒了其他想上來的妄鬼。
但這終究不是長久之計,事實上,已經有一隻妄鬼開始試圖破壞支柱,讓兩人摔下來了。
“抱歉啦店主,只希望封劍省能多報銷些了!”
霖帆一咬牙,從二層的小窗戶撞了出去。
雖說揹著個人,但只要找好落地角度的話——
雙腿觸地的一瞬間,霖帆還是感到一陣發麻,但沒工夫停下了。
該往哪邊跑?
無論看向哪兒,都有妄鬼的身影。
明明來的路上已經看見羽鹿消滅了不少,怎麼還有那麼多?
一直被霖帆故意忽視的問題重新浮現在他眼前。
它們到底從哪裡冒出來的?
“咔啦啦”……
這時,腳邊傳來一陣微小的動靜,吸引了霖帆的注意力。
就像是萌芽的植物,有什麼頂破了地面,自下而上伸了出來。
尖銳,鏽跡斑斑……
那是,劍?
甚至無法判斷是心劍還是普通的鐵器,因為鏽蝕得太嚴重了。
很快霖帆就意識到了另一個問題——無論是什麼劍,都不可能像這樣自已從地裡長出來的。
由於是倒著從地裡冒出的,劍柄部分還埋在地下,霖帆蹲下伸手試圖將它拔出來。
“咔咔咔咔”……
突然,劍顫動起來,就像搖著尾巴的響尾蛇,似乎在警告來人不要靠近。
然後,霖帆無法理解的現象發生了。
如果他見過爆米花的製作過程,大概就知道怎麼描述眼前的現象了吧。
沒錯,膨脹。
那把劍的體積近十倍地迅速擴大,外觀從鏽色逐漸轉變為灰青色,然後,手,長了出來。尖端被劍刃取代的手臂撐著地面,槓桿般將那已不成型的劍身抬起,身軀、下肢,更多的部位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成型,最後,是那怖人的頭顱——一隻妄鬼就這樣在霖帆眼前誕生了。
“什、麼……”
霖帆幾乎不敢相信自已的眼睛,若非背上時不時傳來的刺痛感,他都以為自已是在做夢。
為什麼?妄鬼可以這樣憑空產生嗎?
那到底要怎樣,才能將這源源不斷的妄鬼消滅乾淨啊……
新生的妄鬼活動了一下身子,卻沒有發出關節的“咔咔”聲,取而代之的只有刺耳的金屬摩擦音。它扭過腦袋來,鎖定了霖帆兩人。
目前帶著個傷員,手中也只有那難以拔出的古劍,霖帆不覺得這配置能對付得了妄鬼。
至少,要是能有把能用的武器……
能用的,武器?
霖帆斜過眼,看了看白子賀腰間的,那點飾華麗的劍柄。
雖說擅自使用他人心劍是不道德的,但現在顧不上那麼多了吧?
“借你的力量一用!”
霖帆用有些彆扭的動作摸到白子賀的心劍,猛然將其拔出,霎時間,某些東西流入霖帆腦中。
劍中蘊含的能量,如其主般傲然於世的氣場,念出什麼樣的祝詞會引出何等力量,全都瞭然於心。
啊,這就是心劍,好奇妙的感覺。
沒想到自已第一次使用心劍,居然是以這種方式使用他人的劍,想到這兒,霖帆的內心有點複雜。
總之,先想辦法脫困吧。
“蒼穹為疆土,山河為獵場,縱橫四海,洞察世間萬物,神鷹長嘯!”
明明是第一次念出祝詞,卻無比流利,身體幾乎是自已做出動作,就像本能一樣。風環繞著雙手,彷彿身體的一部分,肢體的延伸,隨著劍尖一指,猛地爆發出去。
“轟”!
就連霖帆本人都沒反應過來,定睛一看,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妄鬼已經被打飛出去,在地面上鐫刻出的螺旋狀痕跡中被磨成了碎塊。
這就是心劍的力量!
“哈哈,哈哈哈哈!”
如同第一次嘗試飛行的鳥兒,霖帆無法抑制心中的興奮,他手足無措,開懷大笑。
在這種妄鬼扎堆的受災區域一個人狂笑,要是被別人看到,肯定會覺得“這個人瘋了吧”,但霖帆就是按捺不住心中的興奮之情。
即使是自已,也能將心劍發揮出這種威力,真期待,真期待拿到屬於自已的心劍之後會有多強!相信就連去中間帶也不再是夢!
突然,腿下一軟。霖帆差點連帶著白子賀一起摔在地上。
咦?
使用心劍,是這麼消耗體力的事麼?
強忍著貧血般的暈眩感,霖帆嘗試著站起身,因為剛才的動靜,似乎把附近的妄鬼全聚集了過來。
糟了,得趕快移動……但是,該向哪兒跑?
背上的白子賀,突然變得跟巨石般沉重。
從不遠處仍舊激烈的兵器碰撞聲聽來,這次沒法指望羽鹿趕來救場了。
怎麼辦?該使用那把古劍嗎?
但光用了白子賀的心劍都變成這般模樣,若是用那把劍的話,後果不堪設想……
再者霖帆連自已還有沒有力氣將劍拔出都不確定。
一道白光刺痛了霖帆的左眼,並使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光源方向。
那是……
.
刀劍的碰撞愈演愈烈,戰場上的火花不斷迸濺,隨著雙方逐漸摸清對方的路數,出招也變得更加激進。
好強!無論是力道還是劍技,都是頂尖級別的,難怪被人們冠以“妄鬼之王”這種名字。
羽鹿在心中暗自驚歎著。
她不禁思索,這些鬼王究竟是從何處習得如此精妙的劍技。或許,唯有那些能如人一般將劍技收放自如的妄鬼,才能蛻變成這般強大的鬼王吧。
鬼王猛地一個踏地,地面為之一震,手臂以詭異的姿態向後拉伸,彎曲蓄力。
好快的速度!
羽鹿心中一驚,迅速做出防禦姿態。然而,就在兩兵即將相交的一瞬間,一束直覺之光突然在她腦中閃過。
不對……不能用擋的……她下意識地做出了另一種反應。
羽鹿兩腿一彎,迅速屈身迴避,下一刻,鬼王的劍鋒從她肩上擦過,削去幾縷髮絲。她轉動手中的刀,趁機反擊,雖然沒能擊穿鬼王的防禦,卻將其震退數米。
真是讓人背脊發涼的招式,羽鹿心有餘悸地想著,倘若被那直衝上來的氣勢和假動作騙過,大概武器就會被卸除吧。
鬼王被震退後,眼中的兇光更甚,它發出似人非人的低吼,像是認同了羽鹿是個好對手。
“啪”!
鬼王持劍的手橫向一掃,分明是空無一物的半空中,心劍卻像砸到什麼上一樣,發出爆鳴。
一道金光順著劍身朝劍尖流竄,轉眼間又消失不見。
鬼王那佈滿劍刃的手臂,本應看不見任何肌肉的,卻像是肌肉一樣膨脹起來。
有什麼……要來了!
羽鹿握緊刀柄,絲毫不敢鬆懈。狂風大作,使她的頭髮凌亂舞動著,她感覺就連發絲劃過臉頰的感覺都像刀刃。
“噢!!!”
鬼王一聲怒號,左手猛然向前一揮。
“啪”!
又是一聲炸鳴,不同於之前,這一次,無論是瓦片磚塊還是泥土樹木,以鬼王為中心全部碎裂開來。
“呃!”
突如其來的痛感讓羽鹿發出一聲嗚咽,她用餘光一瞥,本應什麼都沒碰到的胳膊和腿上竟出現了一道道不規整的傷痕!
“這就是、霖帆說的——”
.
“嘶——”
霖帆倒吸一口氣,之前因為情緒激動,沒怎麼在意背上的傷口,靜下來後疼痛倒變得倍加清晰。
“別亂動!是男人就給我忍著!真是的,明明才把傷養好,馬上就弄出新的來,你是不是有什麼特殊癖好?”
何醫師厲聲呵斥完,接著往霖帆背上上藥,後者只好老老實實趴在竹蓆上,一動都不敢動。
“對不起……”
“不痛不痛哦~”
地衣溫柔地撫摸著霖帆的腦袋。
“那個,地衣……”
“什麼事?”
“……”
“有什麼快點說嘛!地衣最討厭別人賣關子了!”
“你沒事……真的太好了。”
啊啊,自已嘴怎麼那麼笨!
霖帆在心裡抱怨道。
明明有更多的話想說不是麼,“我好擔心你”“找你找了好久”“有沒有受傷”什麼的,為什麼一到該說出口時卻只剩下那麼空白無力的一句?
“嗯,地衣沒事。”地衣咧嘴一笑,然後用力抱住了霖帆,“謝謝你來找地衣!”
“誒?哇痛痛痛痛!”
“喂,別亂動傷員啊!”
醫師小姐再次發出不滿的聲音,地衣這才歉意地放開霖帆退後兩步,吐了吐舌頭。
“噗噗,一臉‘為什麼會知道’的表情呢,特地跑這麼危險的地方來,只有這一種可能嘛。畢竟認識了那麼久,地衣當然能猜到霖帆在想什麼。”
“這就是青春吶~”
一旁看得樂呵的果攤老闆打趣道。
無言以對,霖帆也只能苦笑了。
“話說回來,沒想到集市會有這樣的避難所呢……”
霖帆邊說邊看了看四周。
這是個大概只有客廳大的地下空間,有些幽暗,照明都只能靠幾盞小小的油燈。就是這麼個小地方,卻擠滿了形形色色的人。
其實有不少都是熟面孔,霖帆說不出所有人的名字,但大致知道他們做什麼工作。比較奇怪的是,這些人大都認得他,剛下來時還零零散散地過來打招呼。
不會是以前闖禍時被記住了吧……霖帆有些心虛地想。
“什麼避難所,哪兒有那麼誇張,只是俺家的小酒窖罷了。”
絡腮鬍子的男人隨意地擺擺手。
“哈哈哈,面對那些脖子僵硬不知道低頭的怪物,這兒可是塊寶地啊!”
果攤老闆爽朗地大笑。
“該說是不幸中的萬幸吧,還好何醫師在這裡,受傷的人才能得到照顧。”
一名大嬸感激地看向醫師小姐。
“我也只是因為工作碰巧來了這邊,能幫上忙就好。”
後者有些冷淡地點了下頭。
既然地衣平安無事,霖帆懸著的心也放了下來,藉著接受治療的時間,他向這裡的人們打聽了一下妄鬼的事。
似乎大多數人都是突然被捲入,完全不知道這充斥整個集市區域的妄鬼到底是何時從何處冒出來的,只有個別的人聲稱,一開始只看到了一隻獨臂的妄鬼。
“一開始,只有鬼王嗎……”
霖帆整理著線索,獨自陷入了沉思。
片刻過後,他撐起身子坐起來,將那背部破得跟布條一樣的衣服重新披在背上。
“霖帆,你不會想出去吧?”
地衣投來擔心的目光。
“果然瞞不住你。”霖帆苦笑一下,“地衣,白子賀交給你照顧了,我有些事想去確認一下,而且,不能再讓鬼王繼續放肆了。”
而且,已經讓羽鹿幫了很多忙了,把鬼王完全丟給她對付,也不合地主之誼。
“看來,你的特殊癖好不是自虐傾向,而是自殺傾向,嗯?”
何醫師抱著懷,丟來一句冷冰冰的話語,看她那表情,是徹底生氣了。
是啊,何醫師最討厭不聽醫囑的病人來著,不過,霖帆也只能在心裡跟她道歉了。
“這、太亂來了,你還有傷!”
地衣輕輕揪住了霖帆的衣角,透過衣服,霖帆能感覺到她的手在微微顫抖。
“就是啊,小夥子,聽嬸兒一句勸,外面太危險了,別出去,在這兒等封劍省來,好嗎?”
有人跟著附和道。
仔細一看,周圍投過來的目光,無不帶著擔心和關懷,一股暖流在霖帆心中湧動。
“大家……”
明明談不上很熟悉,明明自已也曾闖過不少禍惹過不少麻煩,但此時此刻,他們都還這樣關心著自已。
倘若他們不值得自已賭上一切去保護,還有什麼是值得的?
“不必擔心,我自有分寸,實在不妙時,還有這個。”
霖帆拍了拍掛在腰間的古劍。
“你姐姐留下的那個?但小姐不是不讓你用……”
地衣歪了歪腦袋。
“——不到萬不得已時不可使用。我想,現在就是那萬不得已的時候。”
霖帆朝地衣露出笑容,隨後一步步踏上通向出口的臺階,推開木合頁門。
光打了下來,越過霖帆的身體,投下一道影子。地衣突然覺得,這影子是多麼的高聳,又有些陌生。
“一定要……平安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