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輪孤月靜靜掛在空中,像是枚銅鏡。
不一會兒,這枚“銅鏡”便被一團烏雲掩蔽了光輝。
“嘶,最近不是都在傳,城附近出現了妄鬼嗎?這天一黑下來,看著真滲人!”
阿朝邊說著邊搓了搓自已的胳膊。
“你又不是剛來,我們在這城牆上巡視多少年了,什麼景象沒見過?現在又怕了?”
同僚的李大從鼻子裡發出重重的鼻音。
“你沒聽懂,我的意思是妄鬼,可怕的是妄鬼啦,一想到那種沒血沒肉的怪物會突然從哪裡蹦出來……”
“管他什麼鬼,只要敢出現在我面前,管叫它變成劍下亡魂!”李大拍了拍腰間的劍,發出響亮的摩擦音,“況且,那肯定是謠言啦,這兒是哪兒?雲歸城啊,腹地中的腹地,要是這兒都能冒出妄鬼來,那邊境不早就失守了?你有聽到過邊境敗退的傳聞嗎?”
阿朝搖了搖頭。
“那不就對了!”
“說得也是,你看我,自已嚇自已,嘿嘿嘿。”
阿朝憨笑著撓撓頭,李大提起燈籠,兩人繼續沿著城牆前進。
這時,二人上方突然有一個黑影閃過。
“那是什麼?”
李大看著影子消失的方向問。
除了雲歸城內萬家燈火,兩人什麼也沒看到。
“大概是,鳥吧?”
阿朝聳聳肩。
“你傻啊,大半夜哪兒來的鳥,我看,就是隻蝙蝠!”
“也對,也對。”
舉起燈籠檢視周圍,確定沒什麼異常後,兩人繼續向前走去。
月光再次從烏雲中掙脫出來,灑滿了大地,也照亮了一個無人的小巷。
一個詭異的身影在月光下顯露出來。
其緩緩站直身軀,背上嶙峋的尖銳物體,在月光下泛起冷冷的光。
.
“地衣,師父他們出門了嗎——誒,誰都沒在?”
霖帆看了看空蕩蕩的大堂,靜的出奇,使清晨的鳥叫聲都顯得刺耳。
已經是同門集體訓練的時間了,換作平時,門口肯定鬧哄哄的。
這時,霖帆注意到茶几上顯眼的位置擺著一封信。
“這是……師父留給我的?”
再三確認信封上的名字後,霖帆拆開信讀了起來。
大概意思是,師父帶無去封劍省了,而師兄弟們被安排去雲歸城外幫忙巡視,最近形勢有點不安定不要隨便出城。
那麼,地衣呢?
霖帆這才注意到信封底下還有疊小小的紙張。
|地衣去集市買菜啦!等大家回來做頓好吃的慰勞一下!|
旁邊還畫了個大笑的小表情。
霖帆不禁苦笑一下。
那麼自已,也到城裡隨便走走吧。
.
雲歸城還是一如既往的繁華,霖帆並不是這裡出身,當小時候跟著師父初到雲歸城,霖帆便被城中充滿活力的景象震撼住了。
錯落有致的房屋,乾淨的青石板路,夾道盛開的桃花,河中緩緩劃過橋底的小舟。
亦或是吆喝著叫賣的行商,商鋪中色彩繽紛的綢緞,斜臥閒適的垂釣者,歡笑追逐的孩童,不知誰家飄出的嫋嫋美食香氣。
全是在那小小的村落難以想象的景緻。
這就是師父一直守護著的東西吧,她會對無抱有警惕,也是因為不願這份和平受到侵擾。
總有一日,自已也會像師父一樣,成為這裡的守護者之一吧?
然而,毫無才能的自已,真的能勝任麼?
想到這兒,霖帆心中又閃過一絲失落。
“嗯?”
這時,一個熟悉的面孔擠進霖帆的視線。
對方顯然也注意到了自已。
“嘖。”
從那邊傳來絲毫不打算掩飾的咋舌聲。
為什麼一大早誰也沒見著,偏偏一出門就撞見最不想遇到的人啊!
“別跟個遊魂一樣晃來晃去,礙眼。”
白子賀開口就是非常令人火大的語氣。
“呃、早上好啊,聽說你透過了第二個課題?恭喜。”
出於禮儀,霖帆還是強忍著不爽祝賀道。
“哼,聽起來,你果然沒透過啊。”白子賀輕蔑地揚起下巴,“還是早點脫離師門吧,省得給你師父丟臉。”
“我是因為妄鬼——”
“妄鬼啊!”
霖帆正欲反駁,就聽見不遠處傳來一聲呼喊。
二人同時扭頭過去,映入眼簾的是……
混亂逃竄的人群,在他們遠離的方向,“啪啦”!破碎的籬笆四處飛濺,緊隨其後,一隻與劍鋒合為一體的青色胳膊猛地砸在旁邊的牆壁上,留下深深的凹痕。
一隻,兩隻,越來越多的妄鬼從塵煙裡走出,像極了後山上的那一幕。
為什麼?為什麼城裡會有妄鬼?
城門被攻破了?但是,壓根沒聽到警鐘的聲音……
“嗚哇……孃親……”
一個稚嫩的哭聲將霖帆的思緒拉回現實。
是個小孩,大概被紛亂的人群衝倒了,坐在地上無助地嚎哭著,眼看著他漸漸脫離人群,而妄鬼們正一步步逼近……
沒時間多想了!
霖帆一個箭步衝刺,與人流逆向而行。然而,無序且急躁的人流如同洪水,霖帆多次被推搡碰撞,很快就陷入了難以前進的境地。
眼看著妄鬼已經離那孩童近在咫尺……
落花步。
不知為何腦海裡閃出這個念頭。
倘若能像飄落的花瓣一樣,避開襲來之物……
師父、白子賀那靈活的步伐在眼前閃現。
都說在劍刃觸及到花瓣之前,花瓣便會被劍風撥開。
迎面而來的,是人的氣息。
需要提前側身作出迴避。
好,躲開了。
唔?!
但下一刻,馬上又被撞了個踉蹌。
不行,不能把注意力全集中在單一個體上,要將整個人流當成一個整體。
去感受,穿插其中的間隙,自已是飛舞的花瓣,氣流會找到出路……
“嗚……嗚欸欸欸……”
面對駐足於自已身前的怪物,孩童除了哭得更大聲以外,什麼都做不到。
妄鬼歪了歪頭,高高舉起也是劍刃的胳膊,朝對方狠狠砸下去。
“叮”!
傳來的,是金屬碰撞在青石路上的聲音。
“呼……趕上了!”
霖帆抱著孩童,保持著受身翻滾後的姿勢,大喘著氣。
從起始點趕過來,並不算能讓人疲憊的距離,但霖帆的精神負擔卻很重。不但要擔心著這邊,還得集中注意力洞悉人群的每一個動向,說實話他自已都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
還沒到放鬆的時候,撲空的妄鬼沒有猶豫,將目標鎖定成了兩人,同時越來越多的妄鬼也已經圍了過來,連退路都被切斷了。
“唔……”
霖帆警惕地環顧著妄鬼們,將孩童護在身後,後者驚恐地抱緊霖帆的腿。
壓根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早知道就多帶把普通的劍出門了……
霖帆將手放在腰間古劍的劍柄上。
他在猶豫,是否要違背師命,使用這把劍。
妄鬼旋轉著劍刃襲來。
已經沒時間顧忌了嗎!
“嗡”!
突然,冷光一閃,眼前的妄鬼定住了,下一秒一條整齊的縫隙將妄鬼從正中切斷,分為兩半。
霖帆有些疑惑,因為,他還沒有將古劍拔出。
準確地說,這把劍比較特殊,本就難以出鞘,即使他想使用,也不一定趕得上。
只見一身華服的公子哥不知何時出現在了霖帆身前,橫劍直面氣勢洶湧的妄鬼群。
“白子賀?!”
霖帆驚異於對方竟會來幫自已。
“想死在哪兒是你的事,庸才,少裝英雄噁心我。”
雖然頭都沒回一下,但那傢伙說話還是一如既往的氣人。
白子賀自然不會多看一眼所謂的庸才,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在妄鬼們身上。
“敢在白家的地盤鬧事,看來你們是活膩了啊。”
白子賀揮動心劍,劍鋒婉轉,霖帆看出那不是師門的招式,也就意味著,那是白子賀的……
“鷹翔於天,風凌於翅,傲天下萬物——風之翎羽!”
隨著白子賀的劍刃揮出,鋒利而極速的氣刃隨著他劍指方向傾斜而下,頓時塵土飛揚,地板因為衝擊而碎裂,氣刃所經之處的妄鬼也毫不例外地被碾哥粉碎。
好強,這就是心劍的力量……霖帆有些看呆了。倘若自已也擁有這種力量,那麼就算進入中間帶也……
“你還打算在這兒礙事到什麼時候?”
白子賀突然發出冷冷的責問。
霖帆定睛一看,剛剛白子賀揮砍的方向,已經被開出一條路來。
他是在幫忙製造出路?
“感謝!”
沒時間多想,霖帆抱起小孩,朝突破口全力奔跑,後方傳來頻繁的金屬碰撞聲。
“到這裡應該夠了吧。”確認足夠遠離妄鬼湧現的區域後,霖帆將孩童放下,指了指不遠處的人群,“跟上那些大人,如果你父母不在裡面的話,請他們幫你找找,做得到嗎?”
“嗯……”孩子輕輕點點頭,眨巴著眼睛看著霖帆,“大哥哥不一起走嗎?”
“我……還有事要做。”
扔下這句話,霖帆頭也不回地向遠處奔跑。
大概過不了多久,逃難的人們就會把狀況告知封劍省,執劍司們會來解決一切的吧。
雖不甘心,但白子賀確實才能出眾,又有強大的心劍加持,即使對抗那麼多妄鬼也遊刃有餘吧。
與之相比,毫無資質,甚至只有一把被禁用的古劍的自已,就算回去,又能幫什麼忙?就如白子賀所說,只是個礙事的而已。
但是為什麼呢……
總覺得非回去不可。
縱使什麼都做不到,縱使是拖油瓶,也絕不想在這裡逃跑!
一路狂奔,兩側美麗的街景劃過眼角,卻隨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逐漸被令人心頭一緊的斷壁殘垣所取代。
啊……這樣啊,此時此刻,溢滿心中的這種感情……
霖帆豁然開朗。
什麼嘛,原來答案早已明瞭。
倘若今日選擇了逃避,就算日後能有所長進,又有何顏面以雲歸城的守護者自居?不,恐怕連苦苦堅持那麼多年的劍術修煉都會放棄吧,畢竟一個只會被他人保護的傢伙,又有什麼資格握劍?
更別談什麼闖蕩中間帶尋找姐姐!
必須回去!
.
蝦兵蟹將……
明明只是一群對付起來輕而易舉的雜魚,明明是隻會重複兩三套動作的低智怪物,想消滅它們應該輕而易舉的。
但是為什麼?
為什麼自已會感到焦躁?為什麼會感到棘手?
從正前方衝過來的,只需一刀兩斷,從左右包夾的,躍起,躲避,使其相撞後再一刀兩斷,妄圖從後方偷襲的,以劍氣將之大卸八塊。
不過是弱者的叢集,數量?那只是懦夫用來說服自已的藉口。
但是不對勁。
有種不安的感覺,一直佔據著自已內心一角。
白子賀不斷地揮劍、揮劍,他不擔心心劍會有所損耗,他相信自已的劍遠比這些怪物堅硬。
“這邊還有嗎!”
掃蕩完周圍的妄鬼,白子賀立刻將目標鎖定向下一隻,擺好迎戰姿態。
但是很奇怪,那妄鬼沒有像同類一樣立馬衝過來。
哼,明明是怪物,也會畏懼嗎?
白子賀改變姿勢,打算一擊結果了對方。
就在這時——
“什麼?!”
毫無徵兆地,妄鬼一個踏步朝白子賀衝了過來,也是劍刃的雙臂如滿弦之弓一樣向後拉伸。
“鐺”!
好快!
白子賀暗叫一聲不好,眼前所施展出來的劍技,他連看都沒來得及看清楚,慌忙舉起格擋的心劍被輕易地彈開,一道血口子從他左肩綻開。
未曾料想的出招路數,認知之外的力量速度。
即使使出了自成的落花步,也沒能完全躲開,雖說避免了傷及要害,卻使得他陷入了新的困境。
他因為平衡被打破摔倒在地,心劍也因為剛才的一擊在空中旋轉兩圈,插在了幾米外的地上。
對方的劍招接踵而至,自已的手中卻空無一物。
“不要小看妄鬼。”
現在他終於知道緣嫣那句話是什麼意思了。
難道,自已就要死在這兒了?
像個無名小卒一樣?
“開什麼玩笑——!”
白子賀嘶吼著,支撐起身體朝對方撲過去。
哪怕同歸於盡,也比坐以待斃強一百倍!
沒了劍,那就用牙咬,鋼鐵的軀體又怎樣,就算雙顎崩血,牙齒粉碎,也定要把它——
“邦”——
突然,傳來一聲巨大的迴響,像極了寺廟裡敲鐘的聲音。
只見襲來的妄鬼頭一歪,朝著另一個方向偏倒下去。
而另一側,是被他打上“廢物”標籤看不起的少年,以及少年手中像棍子一樣揮舞的帶劍鞘的劍。
為什麼……回來了?
.
“沒事吧,白子賀?你好像受傷了……”
“白痴!它還沒死!”
白子賀冷不丁打斷了投來關切目光的霖帆,後者急忙抬起劍,才架住了攻擊。
“你的劍是擺設嗎?快拔出來啊!”
“但是,師父說過不能……”
“都什麼時候了還打算裝乖寶寶?”
“……”
“算了!廢物果然是廢物,你就帶著它進棺材吧!”
白子賀一個翻滾,拔起掉落的劍,揮臂一掃,凌冽的劍氣將與霖帆僵持的妄鬼劈成兩半。他收起劍,彷彿一刻都不想多留一般,沒再多看這邊一眼。踩著窗沿向屋頂起跳,不知朝何處跑走了。
“喂……”
霖帆望著對方離開的方向,緩緩收回空懸的手。
這不對吧?不應該是新仇舊恨往一邊放,一起解決這個事態的展開?
明明這裡還有那麼多妄鬼,為什麼就那麼走了啊?
街道的另一頭還在接二連三地湧出妄鬼,讓人不禁懷疑到底何處是源頭。
再加上之前白子賀沒殺乾淨的,已經足夠堵住霖帆的退路。
簡直就像在後山那時一樣。
霖帆將手搭在劍上,弓著身防備著四面八方的妄鬼。
封劍省還沒來嗎……
或許白子賀說得對,這已經不是該有所保留的時候了。
“對不起,師父……”
霖帆將注意力全部集中在握劍的手上。
一下下,只能用一下下,他這麼告誡著自已。
必須在能將怪物們一網打盡的距離拔出劍刃。
妄鬼們一步步逼近,發出雜亂的金屬足音,霖帆默默吞下一口唾沫。
似乎觸及到了一些妄鬼的攻擊距離,它們領先於同類,開始助跑衝刺。
這對霖帆來說顯然不是一個好兆頭。
沒辦法再等了,只能是現在——
“雷之型·一閃鳴光!”
霖帆沒有拔劍。
應該說,還沒來得及拔劍。
對映在他雙眸中的,是道閃電。
紅如楓葉的閃電。
華麗地流竄於妄鬼之間,所經之處,妄鬼無不潰散。
奔放地掃蕩戰場之後,留存於那兒的,只剩下一抹緋紅而又曼妙的身姿。
那份強大,那長髮隨風舞動的背影,跟幾曾何時的某人重疊在了一起。
“姐姐……”
霖帆不禁脫口而出。
眼前身影颯爽地轉過頭來,眨了眨琥珀般的眼珠子:
“求問——你可是劍聖?”
“……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