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哇——”塔蒂安娜大字橫躺在沙車上，“還以為死定了！”

“是啊。”

我簡單應和著。

“天空，好藍啊！”

“是啊。”

所謂沙車上，是確確實實在沙車上方。

一開始還覺得外殼很燙，漸漸習慣了也感覺沒什麼。

太陽仍然熾熱，風也依舊乾燥，不過，塔蒂安娜卻想就這麼躺著，感受著沙海的一切，什麼都不做。

“沒想到那兩頭死亡蠕蟲居然扭打在了一起。”

我回憶著不久前看到的場面說道。

“死亡蠕蟲領地意識很強，除了交配期都不會靠近其他同類的地盤，否則就會發生爭鬥……書上是這麼寫的。”

塔蒂安娜保持著姿勢一動不動。

“嚯？也就是說，第一頭因為被激怒，追著我們闖入了第二頭的地盤，而又剛好撞上了第二頭……”

“大概是覺得比起沙車，同類的威脅更大，所以第二頭毫不猶豫攻擊了第一頭。”

“話說，死亡蠕蟲這玩意兒沒那麼容易遇見吧？”

“嗯。”

“那連續遇到兩頭的我們，可真夠倒黴的。”

聽到這兒，塔蒂安娜突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怎麼了？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麼？”

“沒，沒有。只是兩件壞事撞在一起反而變成了好事，說不定我們運氣還挺好的呢！”

“這種狀況，能算得上運氣好嗎……”

沙車順著沙丘慢慢下滑。

順便一提，沙車已經失去了動力，原因當然是，燃料用盡。

這頭鋼鐵巨獸用最後的力氣將我們帶離爭鬥的蟲子們，然後在一個大沙丘上嚥了氣。

“沙車駛過便是路（車到山前必有路）嘛，總會有辦法找到燃料的！”

塔蒂安娜坐起來，咧嘴一笑。

真不知道她哪兒來的自信。

“怎麼可能說有就有……”我用一隻手遮擋著陽光，四處環顧，然後，愣住了，“還真有啊……”

在地平線的方向，屹立著一個墨綠色的盒子。雖然因為距離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從外形推斷，應該是一輛沙車。

塔蒂安娜顯然也注意到了，先是左顧右盼，隨後又胡亂拍了拍衣服口袋，不知所措的樣子。

“那會不會是你故鄉先走的那些人？”

我問她。

“應該不是……”塔蒂安娜搖搖頭，“我們沒有那種型號的沙車，不過……終於……旅行了那麼久，終於遇到我們以外的人了！”

塔蒂安娜眼中放光，她的喜悅已經溢於言表。

她興奮地從沙車頂一躍而下，藉著軟沙著陸後衝進車內，取來一柄有些破爛的手鏡，然後重新爬上車頂，高舉鏡子向那邊反射陽光。

但是幾分鐘過去了，那邊沒有任何回應。

“奇怪，是沒看到我們嗎？”

塔蒂安娜歪了歪頭。

從位置上講，那輛沙車確實在我們前方。

不過有些違和感。

“到現在為止他們是不是沒動過？”

我問。

“這麼說來……他們可能也燃料用完或者沙車損壞了！走吧，傑克！我們過去幫他們！”

說完塔蒂安娜又跳下沙車。

“唉……”

我嘆了口氣，跟著跳下去。

她是不是忘了我們才是打算求助的那邊？

塔蒂安娜正在從沙車裡抽出生命繩，並將它們一股腦堆疊著。

“目測的話，長度應該不夠抵達那裡吧。”

“嗯，我知道，所以才將三根繩子都拿出來……像這樣首尾相連，就夠長了。”

塔蒂安娜好不容易才從那堆小山一樣的繩子裡找到兩個繩頭，將它們綁好。

別的我不知道，但收拾回去時肯定有得忙了。

“那麼就只有一個人能過去了，讓我去吧，就算出了什麼事，我也有自信能活著回來。”

“說什麼呢，當然要兩個人一起去啦！”

塔蒂安娜停下手中的動作，朝我笑了笑。

“還有備用的生命繩？”

“沒有，不過……”她將連線好的生命繩的一頭仔細地綁在我腰上，然後，兩手牢牢握住了我的手，“這樣就不怕迷路了，對吧？”

“……我說啊，這樣光是遇到大點的沙暴就會走散，我們可不是在玩，果然你還是留在這邊等我吧。”

“沒事的，我絕不會鬆手，我也相信傑克不會的！”

“你哪裡來的信心……”

塔蒂安娜沒有回答，只是微笑著看著我。

“唉。”

.

還好繩子是系在我身上的。

雖說粗糙，但生命繩的長度設計得很巧妙，就算走到極限距離，也是剛好不會對人體造成負擔的程度。但三根繩子連起來就不一樣了，不知何時起，繩體與沙面產生的摩擦力，使繩子那頭如同拉著一輛大卡車。

我假裝並沒什麼影響的樣子，帶著塔蒂安娜繼續朝那輛沙車前進。

好在風沙不算大，中途我們躲在一塊砂岩下補充了水分，順利抵達了目的地。

比起我們乘坐的沙車來，這輛沙車要小一些。

整體只有兩層，艦橋在二層的最前方，玻璃對映著藍天，看不到裡面。雖然外殼有不少刮痕，但沙車總體上很完整，看不出有什麼外部損壞。

“那個——有人嗎？”

回答塔蒂安娜呼喚的只有風聲。

沒有完全關閉，微微翹起的車門讓人想到某種可能，塔蒂安娜顯然也意識到了，表情逐漸沉下來一言不發。

將生命繩繫到沙車上面後，我和塔蒂安娜一起撐開車門，烈日為昏暗的車廂內帶來一點光明。

一股黴臭味撲面而來，陽光下飄散著灰塵顆粒，車廂內一片狼藉，物品散亂堆放著，上面蒙著些許灰。

塔蒂安娜掩住鼻子微微皺眉，藉著陽光向車內更深處看去，試圖找到任何生者的跡象。

“小心點，"我提醒她，"不知道有沒有什麼危險。”

同時我偷偷派出視點，掃描了沙車內部。

結論是，除了黴菌以外，沒有任何生命跡象。

果然，這裡已經……

塔蒂安娜點了點頭，隨即登上了二層，而我則就在這層開始探索。

我這才注意到，所有窗戶的窗簾都是拉上的，這才導致室內如此昏暗。

與塔蒂安娜的沙車相比，還真是壓抑啊，若是長時間在這種環境下生活，連大腦都會發黴吧。

踢開地上繁雜的物品前進，“叮叮噹噹”的碰撞聲在沙車內格外清晰，我將那些早已搖搖欲墜的窗簾紛紛扯下，一道又一道陽光如聚光燈般打了進來。

一番翻箱倒櫃之後，並沒有發現什麼有用的東西，我朝下個房間移動。

開啟門的瞬間，一股濃郁而又刺鼻的惡臭像是解除了封印一樣擴散開來，那是絕對能讓正常人聞了乾嘔十幾秒的氣味。

藉著門外透進來的些許光亮，我向下看去，已經焦黑的不知名物依附在地上，與之一同的還有一具糜爛的屍體，只不過享用其腐肉的並非是蛆蟲，而是某種真菌。

臭味顯然就是來自這具屍體，而半空中漂浮的顆顆白點……似乎並非是塵埃，而是這種菌體的孢子。

吸入那些孢子短短几秒，一種不適的感覺便馬上在呼吸道迸發，不過，很快就被我的自我復原能力給消除了。

我立馬退出去，死死關上了那道門。

這種真菌明顯是對人體有害的，有點擔心塔蒂安娜的狀況，我立馬到二層去找她。剛爬上直梯，正好碰上從某個房間裡走出來的塔蒂安娜，好在看上去並無大礙，只是表情有些沮喪。

“怎麼樣？有沒有找到什麼有用的東西？”想了想，我又覺得自己的說法似乎不妥，又趕忙補充道，“有沒有幸存者？”

面對我的詢問，塔蒂安娜只是默默搖了搖頭。

“我這邊也一樣，什麼都沒找到。對了，一層有個鎖上的房間比較危險，小心別進去了。艦橋你檢查過了嗎？這輛沙車還能不能用？”

“傑克。”

塔蒂安娜突然很小聲地呼喚“我”的名字，小到我差點聽漏。

我以為她是生氣了，停下來觀察她的表情。

似乎沒有生氣。

她只是，低垂著雙眼，嘴角下撇，有氣無力的樣子。

“你累了嗎？如果累了的話你就先找個地方休息，剩下的交給我。”

塔蒂安娜再次搖搖頭。

“傑克……能不能幫幫我？我也知道這裡算不上安全，我們也不應該把多餘的時間消耗在這裡，但是，我想做個墳墓……”

“因為我覺得，如果我們不做的話，就再也沒有人為他們做了……”

後面那句，比起在和我說，更像是她的自語。

.

一直到晚上，我們才將墳墓弄好。

除掉我發現的那具屍體，沙車上還有另外七具，其中四具是小孩的。為了防止塔蒂安娜被真菌感染，我選擇將屍體焚化過後再埋葬，塔蒂安娜沒有說什麼，只是靜靜望著那沖天的火焰，眼睛裡對映著跳動的火光。

在夜色中徒步走過沙海是不明智的，我們選擇了在這輛沙車上待一宿。

沙車沒什麼大的損壞，卻因為長年沒使用，很多地方都鏽住了，無法指望把它開回我們的沙車旁。這裡沒有能吃的食物，水槽也早已乾涸，好在還剩了不少燃料礦石，我們還找到了一個能用來搬運礦石的推車，明天一早，就可以把這些燃料運回去。

夜深了，塔蒂安娜站在一張點著油燈的桌子前，看著什麼發呆。

習慣了早睡早起的塔蒂安娜竟然還沒睡，抱著一絲好奇，我走過去搭話。

“你在看什麼？”

“他們，關係很好呢。”

塔蒂安娜將手中的東西遞給我看，那是一個相框，裡面有八個笑容滿面擠作一團的人類。

“大概是一個大家庭吧。”

我簡略說出感想。

“嗯。讓我想起了些往事……”

“是指你以前住的那個城鎮麼？”

“誒？我有和傑克說過嗎？”

咦，她沒提過麼？

好像“這一次”確實沒有。

“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這樣的吧，曾經都有個歸處。如果有能定居的地方，誰又會選擇在沙車上漂泊呢？”

“……你說得對。”

比起以往，塔蒂安娜顯得沉默了許多，大概今天經歷的事，對她打擊就有那麼大吧，我到現在都還能回想起剛發現這輛沙車時，她那滿心期待的表情。

不過，無論她心情如何，世界都不會體諒。

我看了一眼外面，黑壓壓的沙海在夜幕的遮掩下看起來更加空寂。在這個沒有文明燈火的世界，夜空比任何世界都要明亮，那星光間的黑暗卻比任何世界都要深邃。

“該休息了，明天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我催促道。

塔蒂安娜輕輕應了一聲，也抬首望向窗外的天空。

“傑克，世界好遼闊啊。”

她突然發出感慨。

我沒有作聲。

“但是，無論走了多遠，都只有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