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府門前,林羽斜靠在馬車頭,他長繩一扯,馬蹄輕點。
“等一下,等等我。”
白馬踏踏,馬車慢悠悠向前駛去。
郭保坤粗喘著氣,從高門裡趕死趕活得剛跑出來。
他半蹲著身子,耷拉著手遙遙喚著那駛出些距離的馬車。
“少爺,馬車走了。”
“你...喊啊,高聲!喊。”
郭保坤低著頭正勻著呼吸,聞言他斜睨了眼小廝,這個沒用的廢物!
猶覺不解氣他踹出一腳。
“哎呦,少爺。”
林珙端坐在車廂裡,他閉著眼睛,濃密捲翹的眼睫毛落下一片狹長的陰影。
林府的馬被嬌養慣了,也隨著自家主子,慢條斯理得行走著。
林羽駕著馬,馬車在青石板上輒輒過,只留下一條條淺淡的車軲轆痕跡。
馬車駛出了梅府,再一拐角便要出了這條道。
林羽他扭了扭脖子,瞥了眼身後硃紅高門,方才似聽見了郭公子的呼喊。
他皺了皺眉,這馬車都駛出去了,回去絕無可能,他家主子何等尊貴,豈有屈尊之理!
“公子,郭公子似追出來了。”
“我們要等嗎?”
公子待人親厚,這郭保坤在京都混不吝,公子都可待其一視同仁。
林珙緩緩睜開眼,他面色淡然,薄唇輕啟。
“既帶他來,沒有讓他自個兒走回去的道理。”
林羽眼眸閃過一道果然如此,他一扯馬繩,行走的白馬閒適得停下了馬蹄。
“少爺,”
“停了!馬車停了!”
小廝眼睛一亮,指著前面拐角前靜靜停著的寶馬香車興奮得嚎叫著。
郭保坤蹲在地上嗓子眼冒煙的疼,他眯著眼睛探出頭瞧著前頭停住的馬車,他的眸子陡然一亮,倏得起身。
“哎呦,”
郭保坤扯著大步,嫌棄得瞥了眼捂著鼻哼哼的小廝。
“快點跟上,”
他一個健步,跑也似的奔向前頭停住的馬車。
可不能叫林哥等他。
“林哥,等我!”
林珙端坐在車廂裡,好看的薄唇勾起弧度,他淡淡笑開。
郭保坤真是活寶一個。
林羽倚著車廂門,瞧也不瞧身後漸漸逼近的呼喊聲。
馬蹄踏踏,自喧鬧的街市慢悠悠走過。
林珙眼睫毛微微煽動,眼底閃過一絲寵溺,他自錦衣下滑出手來,修長的手指勾起車簾一角。
商鋪如織,煙火升騰,滿眼的熙熙攘攘,這便是京都街市。
“京都女子都喜歡吃些什麼?”
他噙著笑,眉眼似星辰,聲音如泉水叮鈴歡愉。
“啊!”
郭保坤瞪大了眼,剝著花生皮的手一顫不自覺落了他滿身錦衣。
他大張著嘴,愣愣得瞧著身前男子俊逸的側臉,那笑容,寵溺中帶著柔情,柔情裡滿是開懷。
黃天源。
“郭公子,什麼風把您吹來了?”
掌櫃在櫃檯探出頭,他揚起笑隨手一擱賬本快步出了店,諂媚迎上林珙一行人。
“去去去,沒點眼力見。”
“林哥,您先請。”
郭保坤訕笑著瞄了眼身前的林珙,他眉眼一橫折扇就掌櫃的頭拍了下去。
怎麼回事,林哥當面,哪有拜他的道理。
林珙輕抬眼皮打量著這頗有熟悉感的商鋪,黃天源,京中有名的糕點鋪。
口碑極好,深得權貴中夫人小姐的喜愛。
有些點心,還限量出售。
非錢財可以買到。
林珙輕瞥了眼伏小做低的郭保坤,他淡然得笑了笑。
“郭兄,一同進去吧。”
郭保坤眉眼一彎,喜不自勝。
林哥當真是平易近人,待他如親兄弟。
掌櫃點點連頭,他彎著腰背賠著笑。
林姓。
京中不多。
但郭保坤是誰,他可是知道的。
禮部尚書之子。
從一品的大官。
掌櫃偷偷瞟了眼身前芝蘭玉樹的貴公子。
林珙,林家二公子。
林珙長身玉立,他嘴角噙著似有似無的淺淡笑意,環視著店內的陳設。
現代商鋪的經營模式,現代陳設的影子,這是長公主的內庫。
他的眼睫毛輕輕煽動,若是他與範思轍聯手,他在旁出些現代商戰的手段,範思轍操刀經營,便是再養出個內庫也是尋常。
現代,他可是高階會所的優質VIP。
什麼俱樂部,公館,日常消遣去處。
“哪些是女子喜歡的口味?”
林珙垂眸看著店內琳琅的精緻糕點,色香味俱全,無怪有此口碑,他輕聲開口。
郭保坤摺扇輕敲了敲,扭著頭找尋著跟在他們身旁伺候的掌櫃,他伸手一抓,將人提溜著衣領,拎到了林哥眼前。
掌櫃被勒著脖子他面如豬肝,諂笑得瞄了眼身前的貴公子。
他忙不迭得彎著腰,指著擺盤裡的糕點一一介紹著。
林珙目不斜視,他眉眼耐心,目光跟隨著掌櫃的手指一一看了過去。
“就這些,來三份。”
“分開裝。”
郭保坤眼珠子滴溜得轉,三份?送哪三個女子?
街市繁華,小攤多得滿地開花。
馬車前,林珙腳步一頓。
他揚起笑,玄衣孤傲漫步走進人海里。
“公子!”
林羽回眸,他神色慌張,眼瞧著前方熙攘人潮裡淹沒的玄衣一角。
郭保坤點著腳尖,張望著玄衣身影,那小攤小販有啥稀奇玩意,要跟賤民擠在一處。
林珙駐足,停在一處花花綠綠的紙鳶攤前,小販蹲在地上頭也不抬,有氣無力得糊弄著。
“放肆!”
林羽方擠出人潮,便瞧見自家公子淺笑吟吟,被一賤民輕視。
他橫著長刀,便要出鞘。
小販身子一抖,險些摔在地上。
他瞳孔緊縮,縮著腦袋怯怯得看著將他攤子圍住了一幫烏泱泱的錦衣官靴。
“林羽,”
林珙薄唇輕啟,修長白皙的手指掀起衣襬,他雙膝彎曲蹲了下去。
林羽無奈得看了眼自家主子,不情願得收回手。
他家公子當真是極親和的主子了。
不必想,這紙鳶應當是買給婉兒小姐和大寶公子的。
郭保坤眼神閃了閃,他微微彎下腰,探著頭也打量起地上擺放的紙鳶。
小攤上,紙鳶款式極多,色彩鮮豔,瞧著樣子還算不錯。
林珙伸出手,撫摸上一把金魚紙鳶,他細細檢視著紙鳶做工,若有尖刺,還需他再加工番。
林羽一副果然如此,大寶公子最愛金魚了,府上的金魚都有名字。
林珙勾起笑,小心得把金魚紙鳶收進懷裡,他復又拿起一把貓頭鷹紙鳶。
這貓頭鷹畫工不錯,目光呆萌,倒是可愛。
或許能博婉兒一笑。
“多少銀子?”
他神色淡然,蹲著身子,平視小販。
“二錢...二錢銀子。”
林珙微不可見點了點頭,他噙著淡笑,便要起身。
這是?
他眼底閃過輕微的詫色,似笑非笑得打量了眼蹲在他對面,怯懦的小販。
鳳凰,也敢扎。
當這是山東濰坊呢?
他伸手拿起那大不敬的鳳凰紙鳶。
林珙施施然起身,他輕瞥了眼林羽,抬步便走。
郭保坤咬著手,糕點是三份,這紙鳶也是三份。
他抬起腳步追上前方的玄衣背影,林哥還真是一碗水端平啊。這情場還得跟林哥學學,僅今日他便受益頗多。
林羽看了眼身後的主子,他自懷裡掏出二錢銀子,隨手丟下。
“三錢...”
“爺,又拿了只...”
小販顫顫伸出手,比了個三根手指。
林羽白了眼小販,又掏出半粒碎銀,沒好氣得丟下。
林府門前。
林珙懷抱著紙鳶小心得下了馬車。
“去趟皇家別院。”
“若是婉兒笑了,你回來自去庫房領賞。”
林珙眉眼舒展,他噙著笑雙手遞過懷裡的貓頭鷹紙鳶。
門前小跑下來伺候的小廝奴僕面面相覷。
林羽目光一顫,雙手接過主子遞送的紙鳶。
“二公子,交給我等拿著吧。”
林珙搖了搖頭,他薄唇輕啟。
“公子自個拿。”
“記得將郭少送回郭府。”
林珙瞥了眼掀著車簾望著他的郭保坤。
“紙鳶小心點拿,別弄壞了。”
“是!”
林羽鄭重得點了點頭。
“二寶,你回來了。”
門前突如其來響起的熟悉叫喚,林珙淺笑轉身,門口處大寶探著腦袋圓滾滾的臉上眼珠子清亮如明燈。
“二寶,你手上拿的紙鳶嗎?”
林珙快步迎上大寶,他伸手握起大寶的手。
“又去哪裡皮了,都是汗。”
林府。
大寶咧著嘴雙手高舉著金魚紙鳶,他的眸子亮如星辰。
“大寶好喜歡。”
“二寶還買了好吃的,大寶你要少吃點,再些時間該吃晚膳了。”
“大寶好開心!”
書房。
林珙端坐在紫檀木桌椅上。
下首站著陳虎等二人。
他輕敲桌案,他不急不緩開口。
“你二人辛苦,替公子跑一趟......”
廣信宮。
長公主李雲睿白裙逶迤,她直著身子跪坐在案牘前。
內侍匆匆而來,懷抱著個鳳凰紙鳶低垂著頭,靜立在一旁。
李雲睿神情高貴,眼皮動也不動,她稍稍低著頭,擺弄著手下研磨的百花珍珠粉。
心腹低垂著頭,看了眼內侍,繼續低聲彙報。
半晌後。
她漫不經心得笑了笑,隨意開口道:
“珙兒有心了。那糕點你也嚐嚐吧。”
心腹臉色一變,她低下頭,小聲回話:
“殿下,二公子只送了紙鳶。”
李雲睿研磨粉末的手頓住,她眼神一凜,輕抬眼皮,淡淡看向垂首靜立的內侍。
鮮紅的鳳凰,展翅欲飛。
她眼神略有緩和,轉頭看向心腹,淡淡吩咐道。
“拿過來看看吧。”
李雲睿靜靜觀賞著心腹手裡的鳳凰紙鳶,她眉眼舒展。
心腹提著的心緩緩落下。
“你方才說,珙兒自梅府出來後,先去了黃天源,買了三份糕點。”
“後去了小攤,親自挑選了三把紙鳶。”
李雲睿低著頭,研磨著粉末。
“這紙鳶各有去處,”
“那還有份糕點送去了何處?”
她輕聲開口。
心腹垂首一點頭,快步退了下去。
範府。
門房瞧了瞧手上提溜著的精緻糕點盒子,他腳下生風,滿臉喜色往後院趕去。
方才林府送來糕點,說是二公子相贈。
範思轍躺在塌上,他一骨碌起身。
“你說啥?林珙給我送糕點?”
他跪在榻上眼睛眨也不眨,他怎麼就這麼不信呢。
那林珙一整個臭屁的樣子,誰也瞧不上,方才給我姐氣的。
現下給我送糕點?
“拿過去給少爺我看看。”
範思轍眉頭一皺,他不耐煩得招了招手。
門房奉承的笑著殷勤上前。
範思轍探著頭,仔細打量著面前精緻的糕點木盒。
還黃天源。
這多貴啊!
他眼神一亮,沒好氣得瞥了眼門房。
範思轍面色認真,雙手將那精緻的木盒仔細拿到眼前,小心得抱在懷裡。
“別以為給少爺我送個黃天源的糕點,這事就過去了。”
“少爺我那是能被收買的人嗎?”
範思轍努了努嘴,心虛得解釋著。
“哎,少爺我跟你說什麼,”
“下去,下去。”
“什麼?”
“你說林公子給範思轍送糕點?”
範若若高揚著聲,她扭頭看向身旁的婢女。
“小姐,現下門房已經送過了。”
“二公子怎麼就送給少爺呢?”
“怎麼樣,也該送小姐,給小姐賠禮啊。”
婢女站在一旁,替主子抱不平。
“下去。”
“小姐,”
“我讓你下去!”
範若若心煩意亂的擺了擺手,她手撐著額頭,心口處的酸澀真實奇異。
她突然就想起那人的臉,迴廊下他玄衣翩躚,眉眼淡然,只側臉便是人間獨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