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第一次經歷這種事,卸下渾身緊繃,在他冰冷的懷中小聲嗚咽。
有他在的地方,溫思淼從沒被人欺負過。
“我的錯,三水......”邵時逸的心跳比她還快,一下下摸著她的腦袋,“沒事了,三水,沒事了。”
溫思淼點點頭,冷靜下來,抹了把眼淚,“看看他,怎麼不動了,是暈了嗎......”
邵時逸沒動,仍舊緊緊抱著她,極力隱忍著情緒。
小姑娘這才察覺他的手和呼吸都在輕顫,當下緩了語氣,“我沒事了小二,先看看他......”
他微微鬆開手,低下頭沉沉的吐出口氣,轉身去探了那男人的鼻息
僅一瞬,渾身透涼。
他脊背微彎,額髮遮住了那雙晦暗的眸。
目光落到男人腦袋後邊的鮮血淋漓,思緒頃刻間百轉,一息間又塵埃落定。
溫思淼拿出手機,“我先打個120......”
邵時逸起身,從她手中拿過手機,低著頭沉默了很久。
溫思淼剛壓下些許的慌亂再次席捲,她定定看著邵時逸低垂的頭顱,身子輕顫,喉間再發不出一點聲響。
沙啞的嗓音傳來,“直接報警吧。”
‘轟’一聲,腦袋像是炸開。
滿地的玫瑰花瓣凌亂,戒指不知何時掉落,滾入地上被血染紅的梧桐葉中掩埋。
絕望的淚水從女孩臉上滑落。
她呆愣著。
好似聽到什麼東西在耳邊碎裂的聲音。
......
從決定走向大城市,兩個少年人上的第一課,是律法。
知法,懂法,不犯法。
......
“小二,這算正當防衛吧,算我一個防衛過當可以嗎?”
“說什麼傻話。”
少年的站立如松,隨意擦了擦手背的血,這才伸手在她腦袋上揉了一把,“三水,接下來的路,我可能沒法一直陪著你了,照顧好自己,各種意義上的。”
“邵小二!”
“別哭,眼淚是珍珠。”他還有閒情逸致開玩笑,替她拭去滿臉淚。
兩人相對沉默著,直到耳畔傳來警笛聲。
他說,“無論這件事最後結果如何,都不是你的錯,三水,你一定要好好生活啊,如果外人說什麼流言蜚語,你別聽,他們怎麼罵我怎麼議論我都沒關係,你別和他們犟,過好你和爺爺自己的日子。”
他似乎理智過頭,在很短的時間裡把這件事前後考慮了個遍。
邵時逸上前一步,把自己的銀行卡裝進她包裡,“密碼是你生日。”
俯身抱住近乎癱軟的她,閉眼,終於哽咽,“堅強點,我們三水最棒了。”
......
世界上什麼事情是絕對公平的呢。
公平的定義是什麼呢。
溫思淼不知道。
從兒時聽到父母兩條人命只值四萬塊錢的時候她就在想。
憑什麼最先犯錯的另有其人,而承擔結果的往往都是本身無辜的人。
用心生活的他們,活該嗎?
......
邵時逸的判決結果比預想中出來得要快。
死者致命傷來自後腦,重重倒地時因醉酒沒能做出任何緩衝,不偏不倚砸到地上尖銳的石頭。
無任何反抗能力下,邵時逸持續施暴,最終被判過失殺人,判三年有期徒刑。
......
溫思淼這些日子像被抽乾了力氣,人瘦了一大圈,面色總是蒼白著,眼底一圈淡青。
眼淚自邵時逸被戴上手銬那一刻決堤,之後便再沒在誰面前哭過,都流進了徹夜難眠的枕頭裡。
那幾天她極力讓自己保持鎮定,清晰冷靜地不斷和警察爭取訴求,是那個男人先過分騷擾自己,他們是正當防衛。
穿著警服的姐姐表示很同情,可也只能安撫她,說監控上大家都瞭解了全程,邵時逸太沖動,下手太重,他該擔的責任沒辦法不擔。
年長的警官嘆息,“年輕人,氣盛,著急起來沒輕沒重就算了,運氣也不好。”
“偏偏砸到石頭上……”
回家後,她大部分時間裡會沉默的坐在門前。
邵時逸入獄的事不知道村裡怎麼傳開的,平日總是和顏悅色的村裡人私底下說起閒話來一點也不客氣。
在大部分人眼中,坐過牢,等於一輩子毀了。
甚至一度傳溫思淼在外面不檢點,私生活混亂。
爺爺氣得拿起掃帚往他們身上砸,最近也鮮少出門,本就內斂的老人更加沉默寡言。
他剛知道訊息的那天沒比溫思淼好多少,急得僅剩的幾根黑髮也變成白色。
“阿逸力氣本來就大,可這次真的衝動太過,怎麼就把自己也搭進去了。”
高考出成績的前一天。
爺爺看著在門前安安靜靜看書卻許久沒翻過一頁的小姑娘,“你去阿逸房裡給他收拾些東西,找他母親,給他送過去吧。”
目前法條只允許直系親屬探監,邵時逸的戶口不在溫家,他們連看他一眼的機會都沒有。
溫思淼看似平靜的點頭應下,腦袋卻埋得更低。
她緩了許久,才起身,推開邵時逸的房門。
剛跨進去,她的眼眶就開始泛酸。
這些天她不敢進這個屋子,房間門緊閉著,就好像能安慰自己,小二在裡面。
整齊乾淨的白色碎花被套,和她的是同款。
簡陋的屋子裡沒多少東西,書桌衣櫃一覽無遺。
她送的那雙運動鞋他只穿過一次,放在鞋盒裡,仔細安置在房間角落。
手機在震動,是朋友們接連問候的訊息。
似乎怕她出什麼事,四個人每天都和她說說話,哪怕她回覆隻言片語,極力告訴他們自己沒事。
她是沒事呀,有事的那傢伙已經快一個月沒見了。
溫思淼想著,又開始難過。
不知道該給邵時逸帶些什麼,她在床邊坐下,目光所到之處,似乎都有自己的痕跡。
她的頭繩和一些小物品,不吃零食卻總給她準備零食的零食盒,牆上貼著很多畫,全出自她手。
以前生日不知道送什麼,便年復一年畫幅畫送給他。
從稚嫩歪歪扭扭的幼稚畫風到後面還算能看。
他似乎格外珍藏,連八歲畫的那幅天空油彩畫也貼在牆上。
那些字帖,是爺爺買的,溫思淼不想練,全丟給邵時逸,他全寫完了,偶爾空閒也會不間斷的練其他字型。
她翻看著,似乎看到小男孩認真坐在書桌前練字的畫面。
昔日不以為然,當下只添酸澀。
直到無意拉開那個抽屜,裡面躺著一本巨厚的本子。
翻開第一頁,確定這是出自他手的日記。
最先入眼的是他那還有些歪歪扭扭的字,大抵從兒時就開始寫了。
不過記錄日期的方式不同,只是一個數字。
第一篇寫著31。
根據內容推算,那是他來到溫家的天數。
她猶豫片刻,手不聽使喚,剋制不住一頁頁往後翻。
他不知何時深埋的情感,如化作實質,呈現眼前。
那些從未被人窺探到的,他本人從未訴說過的心理活動,毫不遮掩暴露在溫思淼眼下。